張靜宇馬利軍張積家
(1 廣東食品藥品職業學院國際交流學院,廣州 510520;2 廣州中醫藥大學心理學系,廣州 510006;3 中國人民大學心理學系,北京 100873)
歇后語是漢語語匯重要的組成部分,一般由前、后語節構成:前一語節是對事物具體發展過程的描述,發揮附加意義的作用,可視為能指;后一語節說明抽象的含義,表達語匯的實際含義,可視為所指。依據能指和所指的關系,歇后語可分為喻意型和諧音型。按照后一語節表義的指向性,喻意型歇后語又可分為直接意指類和含蓄意指類。如 “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是直接意指類歇后語,“墻上掛門簾——沒門兒”是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在語言運用中,歇后語的語義有字面義和語用義之分,直接意指類歇后語的兩種意義相統一,含蓄意指類歇后語的兩種意義存在轉換。多數含蓄意指類歇后語是“繞著彎子”來表達隱喻義,因此,前、后語節的語義關系常常以隱喻作為基礎,而兩者意義的一致性是隱喻映射、語義傳遞的依據。通常,隱喻義認知是將“來源域”的主要特征轉移到“目標域”上,并重新認識“目標域”的過程。對直接意指類和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它們的隱喻映射機制不同,表達意義的方式不同,個體對其理解存在差異。李麗麗和陳亞杰(2009)對兩類歇后語進行語義空間分析發現,直接意指類歇后語后一語節沒有隱喻義表征,個體可以直接進行言語意義的整合,而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多了對隱喻義的分析,認知難度增加。例如,“門縫里看人——把人看扁了”,直接語義分析形成的語義是不真實的視覺描述,即由于門縫狹窄,個體被“看扁(窄)了”,而真實的心理意義,即隱喻義是“人被小瞧”。因此,兩類歇后語的加工路徑可能存在不同。
在各種語義性質中,熟悉度是影響比喻性語言理解的重要因素。語言經歷性假說認為,言語經歷影響語言理解,青少年對熟悉的慣用語理解得更快(Nippold&Rudzinski,1993)。 Giora(1997)提出的分級顯性意義假說(t he graded salience hypothesis,GSH)主張,在比喻性表達理解中,顯性意義將優先得到加工,影響意義顯性程度的因素有熟悉度、頻率、 典型性和習俗性等。 Laurent,Denhières,Passerieux,Iakimova 和 Hardy-Baylé(2006)對熟悉度、預測度高的慣用語研究表明,熟悉度高的慣用語尾字激發的N400波幅小于熟悉度低的慣用語尾字激活的N400波幅。Libben和Titone(2008)也發現,熟悉度是影響慣用語理解穩定的因素,熟悉慣用語的比喻意義將直接提取,不受成分單詞與整詞意義關系的影響。馬利軍等發現,在延時判斷中,熟悉度是影響慣用語、歇后語、成語和諺語理解的基本因素 (馬利軍,張積家,2011a,2011b,2017;馬利軍,胡峻豪,張積家,2013)。但是,在即時條件下,熟悉度在不同類型的喻意型歇后語理解中的作用還未得到揭示。熟悉度和前、后語節呈現時間間隔是否會對兩類歇后語的加工產生影響以及產生怎樣的影響,值得深究。本研究以喻意型歇后語為材料,考察熟悉度和前、后語節呈現的時間間隔對語匯加工的影響。
從廣州中醫藥大學隨機抽取大學生25人,其中男生 15人,母語為漢語,平均年齡 20.3±0.5歲,視力或矯正視力正常。
2(熟悉度:高、低)×2(歇后語類型:直接意指類、含蓄意指類)被試內設計。材料來自馬利軍等的研究(馬利軍,張積家,2011b)。請兩位大學應用語言學教師評定歇后語后一語節的語義指向 (直接意指或含蓄意指),評定一致度為0.94,選取評定一致的104條歇后語為實驗材料,直接意指類和含蓄意指類各52條,兩類歇后語在預測度、可理解度、可表象度、熟悉度及前、后語節語義一致度等語義性質上匹配(7 點評定),p>0.05,見表 1。

表1 兩類歇后語語義性質匹配表
將直接意指類歇后語和含蓄意指類歇后語按熟悉度高低各分為兩個等組(匹配各語義性質),每組26條。兩組直接意指類歇后語的平均熟悉度分別為4.92 和 2.37,F(1,50)=207.35,p<0.001,差異顯著;其余語義性質分別進行F檢驗,差異均不顯著,p>0.05。兩組含蓄意指類歇后語的平均熟悉度分別為 4.90 和 2.31,F(1,50)=141.65,p<0.001,差異顯著;其余語義性質分別進行F檢驗,差異均不顯著,p>0.05。對低熟悉的兩類歇后語的各語義性質分別進行F檢驗,差異均不顯著,p>0.05;對高熟悉的兩類歇后語的各語義性質分別進行F檢驗,差異均不顯著,p>0.05。對4類歇后語的整體長度進行組內匹配,F(3,100)=1.79,p>0.05;匹配后一語節的長度,F(3,100)=0.77,p>0.05;匹配后一語節的筆畫數,F(3,100)=0.28,p>0.05。另外選取歇后語 96條,對后一語節進行交叉匹配,作為正式實驗的填充材料。
采用E-prime軟件編程。在屏幕中央呈現紅色注視點 “+”500ms,接著呈現歇后語的前一語節,呈現時間按照前一語節的字數×150ms變化,隨后呈現歇后語的后一語節,要求被試判斷前、后語節的語義是否一致,一致按“F”鍵,不一致按“J”鍵(按鍵在被試間匹配),空屏1000ms,進入下一次試驗。正式實驗前有12次練習。實驗共包含212個Trial。實驗過程中被試可休息一次,最多兩分鐘。計算機記錄反應時間和正誤。數據采用SPSS11.5進行統計分析。
反應時分析時剔除反應錯誤和M±2.5SD之外的數據,占15.3%,結果見表2。

表2 兩類歇后語語義一致度判斷的反應時(m s)和錯誤率(%)
反應時的方差分析表明,熟悉度的主效應顯著,F1(1,24)=56.68,p<0.001,η2=0.56,F2(1,100)=41.62,p<0.001,η2=0.42。 歇后語類型的主效應顯著,F1(1,24)=17.24,p<0.001,η2=0.35,F2(1,100)=5.77,p<0.05,η2=0.18;熟悉度和歇后語類型的交互作用被試分析顯著,F1(1,24)=8.63,p<0.01,η2=0.21;項目分析不顯著,F2(1,100)=3.07,p>0.05。簡單效應分析表明,熟悉度低時,兩類歇后語的反應時差異不顯著,p>0.05;熟悉度高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的反應時比直接意指類歇后語的反應時顯著短,p<0.01。
錯誤率的方差分析表明,熟悉度的主效應被試分析顯著,F1(1,24)=4.52,p<0.05,η2=0.15;項目分析邊緣顯著,F2(1,100)=3.35,p=0.07,η2=0.13;歇后語類型的主效應顯著,F1(1,24)=15.82,p<0.01,η2=0.28;F2(1,100)=8.98,p<0.01,η2=0.19;熟悉度和歇后語類型的交互作用被試分析顯著,F1(1,24)=5.71,p<0.05,η2=0.12,項目分析不顯著,F2(1,100)=2.07,p>0.05。 簡單效應分析表明,熟悉度低時,兩類歇后語的錯誤率差異不顯著,p>0.05;熟悉度高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的錯誤率比直接意指類歇后語的錯誤率顯著低,p<0.001。
實驗1表明,當ISI=0ms時,高熟悉的歇后語得到了較快的加工,錯誤率更低。許多研究均證實了熟悉度在比喻性語言理解中的作用。本研究發現,熟悉度高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加工速度更快,錯誤率更低;熟悉度低時,兩類歇后語在反應時和錯誤率上沒有顯著差異。研究結果表明,熟悉度高時,后一語節存在隱喻轉義(含蓄意指)的語料表現出加工優勢。慣用語理解的研究也表明,在熟悉度高時,詞素具有比喻意義的慣用語加工更快(Gibbs&Cutting,1989)。在熟悉度高時,對比喻性語言的理解可能是直接提取語料的比喻義,因而反應較快。同時,在實驗1中,反應時和錯誤率交互作用的項目分析均不顯著可能是由于本實驗匹配的語義性質較多,材料選取數量較少造成的。
從廣州中醫藥大學隨機抽取大學生25人,其中男生12人,女生13人,母語為漢語,平均年齡20.6±0.5歲,視力或矯正視力正常,未參加實驗1。
設計、材料等均同實驗1。只是前一語節呈現以后,空屏500ms,再呈現后一語節。
反應時分析時剔除反應錯誤和M±2.5SD之外的數據,占12.4%,結果見表3。

表3 兩類歇后語語義一致性判斷的反應時(ms)和錯誤率(%)
反應時的方差分析表明,熟悉度的主效應顯著,F1(1,24)=77.39,p<0.001,η2=0.62,F2(1,100)= 40.38,p<0.001,η2=0.45。 高熟悉的歇后語反應時更短;歇后語類型的主效應不顯著,F1(1,24)=0.68,F2(1,100)=0.50,p>0.05;熟悉度和歇后語類型的交互作用顯著,F1(1,24)=19.00,p<0.001,η2=0.31,F2(1,100)=7.75,p<0.01,η2=0.11。 簡單效應分析表明,熟悉度低時,直接意指類歇后語反應時更短,p<0.01;熟悉度高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反應更短,p<0.001。
錯誤率的方差分析表明,熟悉度的主效應顯著,F1(1,24)=10.71,p<0.01,η2=0.11,F2(1,100)=6.91,p=0.01,η2=0.10。 高熟悉的歇后語錯誤率顯著低于低熟悉的歇后語;歇后語類型的主效應不顯著,F1(1,24)=3.65,F2(1,100)=1.73,p>0.05;熟悉度和歇后語類型的交互作用不顯著,F1(1,24)=0.40,F2(1,100)=0.07,p>0.05。
實驗2表明,當前、后語節呈現的時間間隔為500ms時,相對于熟悉度低的條件,兩類歇后語在熟悉度高條件下的反應更加快速和準確。同時,反應時的數據表明,熟悉度和歇后語類型之間存在顯著的交互作用:熟悉度低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由于無法直接提取“隱喻義”,加工過程復雜,從而表現出反應延遲。直接意指類歇后語由于字面義和語用義統一,加工速度較快。但是,在熟悉度高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仍表現出較快的加工速度,同樣證實高熟悉的“隱喻義”提取速度較快的事實。
從廣州中醫藥大學隨機抽取大學生25人,其中男生11人,女生14人,母語為漢語,平均年齡20.5±0.4歲,視力或矯正視力正常,未參加前面的實驗。
設計、材料等同實驗1。只是前一語節呈現后,空屏1000ms,再呈現后一語節。
反應時分析時剔除反應錯誤和M±2.5SD之外的數據,占15.5%,結果見表4。

表4 兩類歇后語語義一致性判斷的反應時(ms)和錯誤率(%)
反應時的方差分析表明,熟悉度的主效應顯著,F1(1,24)=55.00,p<0.001,η2=0.47,F2(1,100)=41.24,p<0.001,η2=0.39。 高熟悉的歇后語反應時短;歇后語類型的主效應不顯著,F1(1,24)=0.001,F2(1,100)=0.08,p>0.05;熟悉度和歇后語類型的交互作用顯著,F1(1,24)=25.08,p<0.001,η2=0.28,F2(1,100)=5.58,p<0.05,η2=0.09。 簡單效應分析表明,熟悉度低時,直接意指類歇后語反應時更短,p<0.05;熟悉度高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反應時更短,p<0.001。
錯誤率的方差分析表明,熟悉度的主效應被試分析顯著,F1(1,24)=10.01,p<0.01,η2=0.12,項目分析不顯著,F2(1,100)=3.21,p>0.05。高熟悉的歇后語錯誤率低。歇后語類型的主效應不顯著,F1(1,24)=0.14,F2(1,100)=1.19,p>0.05;熟悉度和歇后語類型的交互作用不顯著,F1(1,24)=0.80,F2(1,100)=0.30,p>0.05。
實驗3表明,當前一語節和后一語節的時間間隔為1000ms時,對語義判斷的趨勢和ISI=500ms時相同,即高熟悉的歇后語反應更快。在熟悉度低時,直接意指類歇后語由于語義加工沒有“轉義”,加工速度較快,但是在熟悉度高時,依舊是含蓄意指類歇后語表現出加工優勢。結合實驗1和實驗2的結果可以證實,在熟悉度較高時,具有隱喻義的語料加工更加快速和準確。
3個實驗的材料相同,被試具有同質性,因此,對其數據進行綜合分析。
反應時的 2(歇后語類型)×2(熟悉度)×3(ISI)的混合設計方差分析表明,歇后語類型的主效應被試分析顯著,F1(1,72)=6.08,p<0.05,η2=0.09,項目分析邊緣顯著,F2(1,300)=3.53,p=0.06,η2=0.08;熟悉度的主效應顯著,F1(1,72)=185.52,p<0.001,η2=0.73,F2(1,300)=122.90,p<0.001,η2=0.67。 高熟悉的歇后語加工更快。歇后語類型與ISI的交互作用被試分析顯著,F1(2,72)=3.53,p<0.05,η2=0.08,項目分析不顯著,F2(2,300)=1.04,p>0.05。簡單效應分析表明,在ISI為0ms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的加工速度較快,在其它兩種ISI條件下,兩類歇后語的加工速度沒有差異。對直接意指類歇后語,ISI=0ms時的反應時(727ms)顯著大于ISI=1000ms時的反應時(679ms),p<0.05。 對含蓄意指類歇后語,三類 ISI條件下的反應時無差異。歇后語類型與熟悉度的交互作用顯著,F1(2,72)=49.27,p<0.001,η2=0.36,F2(2,300)=16.04,p<0.001,η2=0.28。 簡單效應分析表明,低熟悉度時直接意指類歇后語的反應更快,p<0.01;高熟悉度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的反應更快,p<0.001。 其它的主效應和交互作用均不顯著,p>0.05。
錯誤率的 2(歇后語類型)×2(熟悉度)×3(ISI)的混合設計方差分析發現,歇后語類型的主效應顯著,F1(1,72)=13.54,p<0.001,η2=0.18,F2(1,300)=9.45,p<0.01,η2=0.11。 熟悉度的主效應顯著,F1(1,72)=23.85,p<0.001,η2=0.22,F2(1,300)=12.05,p<0.01,η2=0.15。高熟悉的歇后語錯誤率更低。ISI的主 效 應 顯 著 ,F1(2,72)=3.95,p<0.05,η2=0.07,F2(2,300)=5.95,p<0.01,η2=0.10。歇后語類型與 ISI的交互作用被試分析顯著,F1(2,72)=3.41,p<0.05,η2=0.06,項目分析不顯著,F2(2,300)=1.30,p>0.05。 簡單效應分析表明,當ISI為0ms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的錯誤率更低,p<0.01;在其它兩種間隔時間條件下,兩類歇后語的錯誤率沒有顯著差異,p>0.05。對直接意指類歇后語,ISI=0ms時錯誤率(15.51%)顯著高于 ISI=500ms 的錯誤率(10.74%),p<0.05。 對含蓄意指類歇后語,ISI=1000ms時錯誤率(12.80%)顯著高于 ISI=500ms的錯誤率(8.26%),p<0.05。歇后語類型與熟悉度的交互作用被試分析顯著,F1(2,72)=5.15,p<0.05,η2=0.10,項目分析不顯著,F2(2,300)=1.74,p>0.05。 簡單效應分析表明,低熟悉時,兩類歇后語的錯誤率沒有顯著差異,p>0.05;高熟悉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的錯誤率更低,p<0.001。 其他的交互作用均不顯著,p>0.05。
結果表明,對于直接意指類歇后語,在前、后語節呈現無間隔的條件下,錯誤率較高 (顯著高于ISI=500ms),反應時較長 (顯著長于 ISI=1000ms),表明前、后語節“無歇后”并不利于此類歇后語的加工。由于直接意指類歇后語字面義和語用義統一,隨著ISI增加,語義加工較為充分,速度較快,錯誤率較低。對于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在三類ISI條件下的反應時無差異,但是,前、后語節間隔1000ms時的錯誤率顯著高于間隔為500ms時的錯誤率。由于對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加工可能存在著字面義和語用義的同時激活,也由于前一語節往往是對非現實性存在的描述,語義指向性低,所以,隨著ISI增加,前一語節的語義存在擴散現象,造成前、后語節間隔時間較長時錯誤率最高。
其它比喻性語言。在具體的語料呈現時,歇后語既展現具體形象的一面,也將概念隱喻的內容通過后一語節表現出來。研究發現,直接意指類歇后語在呈現無間隔條件下錯誤率最高,反應時最長,暗示對其理解需要時間的展開。與直接意指類歇后語相比,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在ISI=0ms時并未表現出加工難度。但是,在前、后語節呈現時間間隔較長(1000ms)時,反應的錯誤率顯著上升,暗示隨著前、后語節呈現的時間間隔增加,個體通過前一語節可能同時激活了兩種語義,加工由單義轉換為多義。同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在前、后語節無時間間隔時未表現出加工難度,可能與兩類歇后語的語義建構有關。直接意指類歇后語雖然后一語節不存在轉義,意義單一,但前、后語節之間需要思維的高度概括和映射,加工難點在于前、后語節的匹配和過渡。例如,“飛機上生孩子——高產”,被試需要識別“飛機”這一概念蘊含的特征——“高”;再如“盲人干活——不分晝夜”,實驗前曾詢問所有被試“看到前一語節,你想到什么”,大家的答案都指向“瞎干”,而不是盲人的 “不能區分光線明暗”的特征。可見,對直接意指類歇后語,從前一語節推導出后一語節存在語義選擇上的難度,需要時間的展開。思維需要“歇”一會兒才能提取前、后語節共有的“典型”語義特征。含蓄意指類歇后語雖然存在雙層意義(字面義和語用義),但在間隔時間短時,很可能僅激活后一語節的單一義。由于此類歇后語的前、后語節是同一現象的順承,因此銜接緊湊,思路定向,不需要兩個語節語義的過分轉移,如“抱著鐵耙子親嘴——自找釘子碰”“背門板上街——好大的牌子”。被試在最初的識別中并不需要轉義加工就可以作出前、后語節語義一致的反應。這也是造成在無時間間隔時高熟悉的兩類歇后語加工速度和準確率存在差異的原因,因為兩類歇后語可能均只激活了單一義。而對熟悉度較高的語匯,被試更容易激活頭腦中已有的概念隱喻。但是,低熟悉的兩類歇后語未表現出加工差異,原因是當熟悉度較低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直接激活概念隱喻的優勢不存在。
隨著ISI的增加,被試有足夠的時間激活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后一語節的兩種語義,兩種語義交互激活需要更多的加工時間,因此,低熟悉的含蓄意指類歇后語逐漸表現出加工難度。對含蓄意指類歇后語而言,如“兔子尾巴——長不了”,自身的直接意指內容成為含蓄意指的表達平面,而 “某種情況維持不了多久”成為第二個系統的內容平面。所以,對此類歇后語的理解需要經過兩個表達系統的轉化,在被試對語料不熟悉時加工就會出現困難;在時間充裕的情況下,被試會主動激活后一語節的多重語義,而多重語義之間的連接(意指)也會增加加工的難度。由此,在前、后語節呈現無間隔條件下,低熟悉度的兩類歇后語沒有表現出加工差異,高熟悉的含蓄意指類歇后語由于無需經過兩個系統的轉換,直接通達語用義,反應快。隨著ISI的增加,熟悉度調節兩類歇后語的加工。在熟悉度高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較直接意指類歇后語反應快速;但是,在熟悉度低時,兩類歇后語的反應時出現反轉。其內在機制在于對含蓄意指類歇后語,時間充裕導致表達平面和內容平面的轉換,熟悉度調節兩類意義轉換的難度,熟悉度高時,這種轉換自動進行,難度較低,表現出較直接意指類歇后語的加工優勢。對直接意指類歇后語,其自身前、后語節語義一致關系的確認需要時間,因此,在加工時間不充分的條件下,反應時間最長。但是,在加工時間充分時,前、后語節語義關系的確認較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兩個平面的轉換難度要低,表現出加工優勢。
本研究的結果亦支持分級顯性意義假說(GSH)(Giora,1997)。該假說認為,將比喻性語言的意義區分為字面義和比喻義(隱含義、語用義),割裂了字面義和比喻義之間的聯系。在語匯(尤其是隱喻、慣用語、反語和幽默語言)加工中,顯性意義總是優先通達。本研究發現,兩類高熟悉的歇后語在三種ISI條件下均得到了快速、準確的加工。熟悉度較高時,含蓄意指歇后語可能直接通達了語用義,因為字面義是非顯性意義,在日常生活中不是約定和典型的意義,它們的顯性度低,缺乏語言現實性。對于直接意指類歇后語,約定和典型的意義即是字面義。因此,被試只需加工字面義,在加工時間充裕的情況下,反應時間逐漸縮短。
在歇后語研究中,部分研究者認為“歇后語”這一名稱辭不達意。茅盾 (1954)認為,“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這一類歇后語,如果只寫出上半截而 “歇”去它的后半截,就使人猜不到它們的意義。歇后語應有另外的名稱。對歇后語名稱的來歷,存在兩種說法:(1)歇后語由兩個部分組成,講說時兩部分中間語氣要有較長的頓讀,故此得名;(2)歇后語的后一部分可以“歇去”。本研究發現,對直接意指類歇后語,前一語節呈現后,如果給被試一些思考時間,對前、后語節的語義一致性判斷將更加準確。那么,歇后語的加工為什么需要一定的時間間隔?這與歇后語前、后語節的關系有關。兩個語節并不存在語義上的直指性,“能指”和“所指”之間并不存在語義的必然對應。試比較“破土的春筍——拔尖”和“門門考試得第一——拔尖”,和后一歇后語相比,前一歇后語的前一語節并不必然地指向 “拔尖”。因此,前一語節對后一語節而言更多地是發揮語言的美學功能。歇后語前一語節的語義指向幾乎不在于傳遞信息,僅僅是為了造成語言本身的幽默凸顯效果,這種表面上可以由前一語節推及到后一語節的結構形式在語義上發生了遞轉或偏離。同時,語義是立體的,語義可以分為深層義(字面義)和表層義 (語用義)。深層義是語義常規(semantic norm),表層義是語義偏離(semantic deviation)。歇后語在形式上表現出常規語義,如“兔子尾巴——長不了”,在使用中卻發生了語義偏離。語義不指向真實經驗,表達的內容通常與經驗無關。語義偏離使歇后語并不執行語言的概念功能,而側重表達美學的娛樂功能。因此,歇后語的前一語節呈現后,被試需要一定時間來體驗,后一語節在合適的時間出現,語義就指向了單一的方向。
同時,本研究發現,在ISI為1s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的錯誤率明顯上升。即前一語節呈現結束后,后一語節最好能夠在1s之內呈現。時間間隔增加導致錯誤率上升與歇后語的前一語節具有表義不確定性、語義發散程度較大的特點有關。在歇后語生成中,雖然前一語節的選擇并非任意,始終受說話人的交際意向以及語言常規制約,但由于語言的“一詞多義”性,前一語節相對于別的話語形式是比較自由的成分,選擇的空間較大,因此造成表意的不確定性。這一現象往往是由創作者的主體因素諸如態度以及環境、地域因素引發。例如,對“大材小用”,可以使用不同的前一語節修飾,如“高射炮打蚊子”“電線桿當筷子”“頂門杠當針使”,前一語節的選擇依賴于創作者生活的社會環境因素和文化因素。在歇后語里存在前一語節相同后一語節不同的語匯也可證實這一點。例如“對牛彈琴”,其后一語節可以是“充耳不聞”“一竅不通”“枉費心機”和“徒勞無益”,它們分別從不同角度對“對牛彈琴”進行原型匹配。而后一語節往往具有鮮明、惟一的意義,對歇后語加工是在多義中尋找典型的單義或原型,達到最佳統合,這一過程需要在社會歷史文化中不斷凝練、不斷加工 (馬利軍,張積家,2011b)。因此,歇后語前、后語節的呈現需要一定時間間隔,以方便對語匯的理解,即對前一語節的語義進行單向激活。但是,如果間隔時間過長,也會導致語義指向的集中性下降,畢竟歇后語的前一語節更多地發揮美學娛樂功能,目的是造成語言的幽默效果。
另一方面,一些研究者認為,歇后語被稱為“歇后語”是因為歇后語可以“歇后”,即可以省略掉后一語節。研究表明,歇后語的“歇后”需要滿足一定條件。馬利軍等發現,單純呈現歇后語的前一語節,多數被試不能有效地提取歇后語的后一語節;只有熟悉的歇后語,才能省略后一語節(馬利軍,張積家,2011b)。從語用學角度看,使用歇后語反映了漢民族特有的具象思維方式,即通過一定語言形式和策略達到“由象知意”的目的。王平文(1995)認為,由于漢語注意對客觀物的描摹,培植了漢族人求象逼真、以象取勝的審美心理。歇后語恰恰是象意的組合,前一語節幫助個體形成表象,后一語節表達意境,使人得意而忘言。漢族人樂于從象中去領悟理的內涵,注重從象中去體驗美的底蘊,從而形成一種直覺、感悟的思維特征,這種思維特征有很強的具象性。任何抽象、深奧、枯燥的事物或規律,都可以用具體生動的語言來表達。漢民族的直覺思維又鮮明地體現在意會客體、把握內省、頓悟手段的運用上。總之,歇后語的名稱就理解進程而言具有合理性。同時,對熟悉的歇后語,可以通過“歇后”達到表意作用。因此,“歇后語”這一名稱名副其實。
認知的本質在于對外部世界形成內部表征。從表意的覆蓋性上看,歇后語的前一語節和后一語節是個別和一般的關系。歇后語的創作是先有后一語節的實際意義,然后,從社會生活中攝取既形象生動又與后一語節有語義關聯的典型的事物、現象或情節,構成前一語節,并在一定的歷史條件和社會背景下形成。本研究表明,在3種ISI條件下,熟悉度均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高熟悉的歇后語理解得快。在ISI為0ms時,對低熟悉的兩類歇后語的理解沒有顯著差異,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并沒有出現理解困難;在ISI為500ms和1000ms時,熟悉度低時直接意指類歇后語理解得更快,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卻出現了語義轉換困難。含蓄意指類歇后語由于后一語節存在兩種意義,字面義和語用義存在互相激活和轉移的過程,導致在熟悉度低時理解困難。李麗麗等 (2009)通過概念整合模型分析兩類歇后語,也預測直接意指類歇后語理解更快。但在熟悉度高時,在3種ISI的條件下,含蓄意指類歇后語理解得更快。這表明,在熟悉度較高時,比喻性語言加工更快。慣用語研究表明,對高熟悉的不可分解的慣用語將直接提取其比喻意義(Libben&Titone,2008)。在語義決定中,對比喻性表達的判斷快于對字面表達的判斷,表現出慣用語優勢效應(idiom superiority effect) (McGlone,Glucksberg,&Cacciari,1994)。在通常情況下,人們對于固定表達的理解都基于隱喻方式,隱喻式思維發揮著重要作用。
人類發達的精神生活造就了思維的隱喻性本質。隱喻映射理論以體驗哲學為基礎。體驗哲學認為,語言不是外部現實的客觀的、鏡像的反映,而是通過人們身體的感知和體驗形成的。意義取決于體驗,身體經驗在確定意義時發揮重大作用。若從體驗哲學和隱喻理論來審視歇后語的理解,前一語節的語義建構激發了個體的體驗,形成了知覺模擬,后一語節是對前一語節所描述的事件、現象的概括和提升。從映射形成過程看,前一語節是后一語節的典型原型,是對抽象材料的形象解釋。熟悉度提升了原型與概念的連接,當概念體現出隱喻特點時,加工符合人類高度發達的心智,語料得到快速加工。Gibbs(1992)認為,在比喻性語言理解中,人們通過先前經驗形成的概念隱喻(conceptual metaphors)是基礎。概念隱喻在比喻性語言理解中發揮重要作用,受熟悉度調節。Gentner和Wolff(1997)指出,在慣用語理解中,概念圖式和算法在線地激活并發揮作用,預先存在的隱喻圖式在線地引導慣用語理解。因此,對高熟悉的直接意指類歇后語,個體需要通過對后一語節的字面分析獲得內在意義,而對高熟悉的含蓄意指類歇后語,被試將直接提取概念隱喻,加工速度較快。
7.1熟悉度和前、后語節的呈現時間調節兩類歇后語的理解速度和準確性。當熟悉度高時,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在三種ISI條件下均反應快速和準確。當熟悉度低時,在ISI為500ms和1000ms時,直接意指類歇后語的反應速度更快。
7.2前、后語節“無歇后”不利于對直接意指類歇后語的加工;對于含蓄意指類歇后語,前、后語節“歇后”時間不能太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