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芃
“自·滄浪亭”當代藝術展正在蘇州金雞湖美術館進行,展覽也是第四屆蘇州金雞湖雙年展的一部分。2016年,這里舉辦了“自·牡丹亭”展,以昆曲《牡丹亭》為引,通過當代藝術的視角,去追尋傳統昆曲的腳步,一邊用視覺語言詮釋昆曲意境,一邊在當下的文化語境中找到昆曲的位置。
這次的“自·滄浪亭”展,延續了這一概念,但致敬的對象換成了滄浪亭和蘇州園林。策展人吳洪亮希望“這個展覽以園林的思想為入口,為觀眾找到那個安放心的所在”。
蘇州園林眾多,滄浪亭并非知名度最大,也不是最精致巧妙的,為什么要選擇滄浪亭呢?滄浪亭始建于北宋年間,是蘇州現存最古老的園林。北宋詞人蘇舜欽曾是這里的主人,他被貶游歷至此,花了4萬貫錢,買下了這處已荒廢多年的舊園子,自己修整打理,在北埼筑了一座亭子,叫它“滄浪亭”。后來,歐陽修受邀寫了一首長詩《滄浪亭》,其中一句“清風明月本無價,可惜只賣四萬錢”,既淡泊出世,又調侃玩世,道出了滄浪亭區別于其他蘇州園林的一番野趣。再加上北宋園林在設計上本就質樸,沒有明清時那樣復雜精巧,滄浪亭在蘇州園林中就更顯特殊了。
策展人吳洪亮也是被滄浪亭的這種特殊性所打動,他認為園林這個空間看似詩意,其實“出世”和“入世”的矛盾都在這里,它像平行空間中的一個世外桃源,也有蘇州人仿佛綿柔但難以讓其折服的“糯”的性格。對于我們現代人來說,游走在這樣的空間中,猶如一場禪修,不疾不徐,不溫不火,平衡而自在。

因為是向園林致敬,走在展廳中,也能感受到園林的趣味。整個展覽空間由捷克藝術家伊瑞·許豁達(Jiri Prihoda)設計,伊瑞是一個善于處理空間結構的“玩家”,他曾經的作品《火星塔》就試圖利用展場空間的特殊結構和自己的裝置作品,搭建出一個無限延展的未知“宇宙”。這一次,他的實驗換成了中國園林。雖然是在“白盒子”的展覽空間,伊瑞仍利用了很多滄浪亭的空間語言,移步換景、借景、光影錯落的手法都可以在展廳中窺得一二。
雖然是當代藝術展,展品中不乏裝置、抽象繪畫或其他形式的觀念藝術作品,但整體的基調仍是非常古典的。入口處即是一大片竹林,竹竿上密密麻麻的亂舞草書,寫滿了“竹林七賢”的詩,這是藝術家王冬齡的作品《竹徑》。就像當年蘇舜欽寫滄浪亭那樣:“澄川翠干,光影會合于軒戶之間,尤與風月為相宜。予時榜小舟,幅巾以往,至則灑然忘其歸。”
穿過竹林,展覽由此開始,分為“徑” “澄” “見”“宜”四個部分,這四個字看似不好理解,其實是在說一個人從進入園林到將園林當作歸宿的這個過程。展陳的動線形成一個封閉的弧形,看完最后一件作品時,又回到這片竹林,盡興而歸。
也許是因為園林的主題,策展人選擇了不少水墨作品,丘挺的《水泉院》《江山小景》,周京生的《蘇州寫生》、林海鐘的《滄浪四季圖景》、王天德的《后山圖》,都是與江南舊景特別契合的作品,他們以相對傳統的水墨技法,加上少量的當代元素,去還原蘇州園林的意趣。在這些水墨中,看不到前衛的、激蕩的觀念,而是靜謐的、閑適的小情調,登幾級臺階,在亭中小坐片刻,溫酒飲茶,看水面漣漪。當在展覽中看到這些作品時,也會有這種片刻放空的感受。展覽之于觀眾是這種體驗,而蘇州之于外地往來的游客,也是這種感覺,展覽如一個微縮的蘇州城一般,讓人可以短暫地澄心靜氣。
走過這些具象的山水亭臺,看過徐累的《互山》和谷文達的《簡詞碑》這樣的名作,可以看到整整一墻面的扇形小山水。湊近了仔細一看,才發現每一個扇面都是一個打開的一次性紙杯,山水則是由殘留在杯壁上的茶漬自然形成的。茶漬是深淺不一的褐色,恰好有一種褪色的古舊感,由于是自然形成的,每一幅小“扇面”上的紋理都不同,但確實是煙波縹緲的樣子。藝術家譚勛從2010年開始做了很多這樣的紙杯作品,當它們擺滿一面墻時,你可以把它們連成一幅巨幅山水畫,也可以把每一個碎片分而治之,想象成一個立體空間中多維視角的景致。就像展覽中的其他作品一樣,都在以不同的觀察角度與蘇州園林發生關聯,當它們共同出現在同一個展陳空間中時,這些碎片化的對園林的解讀反而會彼此呼應,形成一個整體的概念,也就是“自·滄浪亭”。
自明以來,吳門畫派興起,成為蘇州文脈的旗幟,也奠定了數百年來蘇州文人畫的格調,人們一直在這種格調中談書論畫,形成了蘇州獨有的氣質,這是蘇州最大的魅力。當我們穿梭在金雞湖美術館的展廳里,大多數作品指向園林和蘇州,或是具象的亭臺樓閣,或是意象的澄心靜氣,既看到園林,也看到內心。
但另一方面,在蘇州舉辦當代藝術展,幾乎跳脫不開延續文人傳統這個命題,昆曲、園林、蘇繡、桃花塢年畫這些蘇州的傳統標簽一再被翻新、被挪用、被致敬,努力尋找它們在當代的定義,這既是蘇州與當代藝術的關聯,但在某種程度上也成為一種束縛。如何既有在地性,又能跳出本土文化,有更大的格局和視野,也是當下很多大展和雙年展共同的焦慮。
1.王冬齡作品《竹徑》
2.谷文達作品《簡詞碑》
3.“自·滄浪亭”當代藝術展現場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