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軒
“等等!”她把包使勁往肩膀上一提,飛快奔向那輛銀白色的長途汽車。
明天就是元旦,仿佛所有人都有回家跨年的習俗,于是所有人都像熱鍋上的螞蟻,拼命往家里擠。
她是一名廣州在讀學生,家住珠海。每逢小長假,總會往家里跑,同學都取笑她“極度戀家”。她每次回家都要歷盡波折,雖說廣州至珠海的距離不大,但人滿為患的地方總讓她覺得惡心。
她剛下地鐵,一轉角就看見往常那輛長途汽車已經靠站。她習慣性地提包、狂奔,還不忘瞄了一眼手表——12點50分!明明距離規定到站時間還有十分鐘,而且這汽車一般都是遲到的,今天何以那么早?她不理會那么多,只管直奔長途汽車。
踏……踏……踏……她終于趕上了汽車,沉重的腳步聲引來乘客們的注意。她紅著臉,低頭、沉默地走上汽車臺階。可是那臺階又長又陡,車內光線十分昏暗,肩上的包猶如千斤重,直叫她摔倒在地!她的臉刷地一下漲的通紅,她羞愧地站了起來,低著頭,拖著疲憊的身軀尋找車上的空位。今天車來得早,乘客早已經過一輪廝殺,車上的座位已經所剩無幾了。她沿著狹長的車廂極力搜尋,在車廂中后部,她終于找到一個空位,心中暗喜!
這個空位是雙人連坐、靠近過道的位置,她有點失落,但內心還是僥幸的。她抬眼望了望坐在床邊的人,是一個男生!那個男生身穿高中校服,高高瘦瘦,臉頰稍微向內凹陷,但細看五官還算精致。尤其是那雙眼睛,深沉而而迷人,配著濃密的長睫毛,甚是好看。可能是他身穿校服的緣故,身上有帶有幾分稚氣。
她客氣地問了一句:“請問這個座位有人嗎?”
男生在專注地玩手機,突然聽到有人說話,怔了一下回答:“沒有沒有!”聲音很沉穩又有點稚嫩,和他的外形相配極了。
她輕輕地坐下,把脹鼓鼓的背包卸下來,放在腿上。她長舒了一口氣,終于可以安定下來了。
身旁的男生笑了一聲,她假裝不經意地望了他一眼,又害羞地轉回頭。心想:他是不是在取笑我剛才嘆氣太大聲了?他會不會看到剛才我上車時的窘樣?天哪!我怎么可以如此丟人!她越尋思,那剛恢復平常的臉蛋又漲得通紅了。
不久,司機大吼一聲:“開車了!”汽車向著悠長的公路駛去,售票員開始檢票。來到她身邊時,她把車票和學生證一并遞給售票員。身旁的男生同樣拿出了學生證,她好氣地瞄了一眼他的學生證,“育才中學”四字吸引了她目光。育才中學是一所廣州有名的高中,學生成績優異。這樣就能夠解釋男生為什么穿著校服來乘坐開往珠海的長途汽車了。她猜想他肯定是珠海保送到廣州讀書的尖子生,趁著元旦假期回家休息罷了。她在讀大一,年齡雖比那個男生略大,但自己只是一所三流院校的學生,萬不可于他相比,心中頓生仰慕之情。
汽車越開越遠,漸漸駛離五羊城,車上甚是安靜,有的乘客睡覺、有的望著窗外發呆,反正在這堆陌生人里,沒有人想打破這層隔膜,也沒有必要。
她靜靜地坐著,戴上耳機,聽歌閉目。實際上,她坐長途汽車從來都睡不著,閉目一是為了養神休息,二是為了化解與陌生人之間的尷尬,為自己在陌生環境建立一個自我空間,是一種防備,也是一種尊重。何況這次坐在她身旁的是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生,她內心早已焦躁不安,唯有盡量隔絕自己來掩飾緊張。
她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卻仍然沒有談過一場真正的戀愛。以前父母總反對她早戀,如今成年連早戀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閉目聽歌,一直不敢睜開眼,盡量往過道邊上靠攏,避免與身旁的男生有肢體接觸。
車開了很久,車內靜默得仿佛脫離了時空。突然汽車一顛波,隔壁熟睡的男生不自覺地把頭落在她肩膀了。
雙眼緊閉的她突然心跳加速,不自覺地睜開眼,看了看熟睡的男生。“啊,他的睫毛真好看!”她的目光定格在男生的臉上,帶著嬌羞的神態。她一度想叫醒男生,但又于心不忍,畢竟只有在這一刻她才能體會到戀愛的感覺。似乎這個男生就是她的男朋友,他正緊緊地依偎在她身邊,這種感覺是多么奇妙而美好!此時此刻,一個陌生男生的無心依靠讓她內心小鹿亂撞、激動不已。沒有任何戀愛經歷的她覺得自己可悲又可憐,連這樣一種戀愛的感覺都只能從一個陌生人處得到施舍。想到這里,她又閉上了眼睛,耳機剛好播放著苦情歌,她哽噎了。她心有不甘:周圍的許多朋友都談戀愛了,憑什么我還孤身一人?甚至異性朋友都少得可憐!她原本對大學、對愛情的所有幻想都破滅了!
實際上,她長相還算漂亮,是那種微胖的鵝蛋臉,臉型修飾得也是很精致。眼睛尤其吸引,棕色的瞳孔像閃耀的星光,睫毛彎彎,笑起來深深的臥蠶很迷人。如果說這是個看臉的時代,那么單身多年的她一直弄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她覺得上天對她不公平,到了這般年紀還未體驗過戀愛的感覺,她就是一個異性絕緣體。
車內突然傳來一陣孩子的啼哭聲,打破沉靜的氣氛,也把靠在她肩膀上的男生吵醒。男生坐直身子,轉頭對她說了聲“對不起”。在那么一瞬間,他們四目相對,直接的眼神交流讓她立刻漲紅了臉,她立馬回避了他的眼神。那聲“對不起”其實是沒有必要說的,對她而言是一種恩賜、一種饋贈。她感謝男生給予了她短暫的、充滿幻想的戀愛滋味,只有這樣她才覺得自己不是被剩下的那個。想著想著,她又懊惱那孩子的哭聲了,打破了她完美的戀愛幻想!
那一聲啼哭,是一劑回魂藥,把車上睡著的、呆望的、還有那癡想的人一一拉回現實,那個真實得可怕的現實!
長途汽車終于駛進珠海,在第一個車站停車,陸續有乘客下車。身旁的男生起身下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望著男生離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視線。她獨自坐著,隔壁座位上還有男生的余溫在她的癡想里回蕩。她再次閉上眼睛,只有耳機里的苦情歌從未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