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新聞業(yè)內部的斷裂與抗爭
——法西斯新聞管制下產(chǎn)生的特殊現(xiàn)象

袁 丁

（天津師范大學，天津 300000）

戰(zhàn)后意大利的歷史可以歸結為一個詞——法西斯。法西斯運動的官方生日是1919年3月23日。在那一天，貝尼托·墨索里尼在米蘭成立了Fasci di combattimento。[1]這場運動的起源要在戰(zhàn)前、戰(zhàn)爭期間和戰(zhàn)后在意大利盛行的普遍條件中尋找。意大利在一戰(zhàn)中消耗了國庫80%的資金。一戰(zhàn)的士兵無人安置、經(jīng)濟崩潰使得底層百姓的生活更加困苦。一方面，人們對于社會和經(jīng)濟狀況不滿；另一方面，對統(tǒng)一的政治結果幻滅，對議會的無能和腐敗感到厭惡。更為重要的是，在巴黎舉行的和平會議上的程序激怒了意大利人。意大利人認為，他們在共同事業(yè)中做出的犧牲沒有得到其盟友的賞識，從而得到充分的回報，在一戰(zhàn)中意大利的重要貢獻被徹底忽略。意大利極端的民族主義情節(jié)空前高漲，凡此種種，法西斯主義便產(chǎn)生了。

一、意大利新聞管制時期的特殊現(xiàn)象

貝尼托·墨索里尼，1883年7月29日出生，意大利法西斯黨黨魁、法西斯獨裁者，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元兇之一，法西斯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新聞記者出身的墨索里尼深知新聞業(yè)與戰(zhàn)爭的關系，因此自上臺伊始，就對意大利新聞業(yè)實行了一系列的管制政策，意圖阻塞言路，讓意大利人民沉浸在未知之中。他制定了世界上第一個《新聞記者登記法》等眾多舉措，為法西斯軸心國德國和日本效仿，可以說開了法西斯新聞管制政策之先河。當時世界各國的重要報刊、通訊社發(fā)布的關于意大利的任何信息在發(fā)出之前都必須經(jīng)過嚴格的新聞檢查才能夠刊登出來，且這些報刊、通訊社駐羅馬的負責人都必須是法西斯主義的堅定擁護者和支持者。基于此，在意大利新聞管制的背景之下，世界新聞業(yè)便出現(xiàn)了種種特殊的現(xiàn)象。

（一）來自一個通訊社或一份報紙的兩種不同的聲音

美聯(lián)社駐意大利辦事處的負責人多年來一直為美國總部派給自己的助手的行為而困擾。1925年，這個堅定不移地擁護墨索里尼的意大利人，試圖只傳送有利于法西斯的新聞，希望以此來維護法西斯的根本利益和絕對的統(tǒng)治地位。這就與他的兩個美國助手發(fā)生了沖突。這兩個美國人對政治知之甚少，只是盡一切可能說出事情的真相而已。于是，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了：意大利辦事處的負責人會發(fā)出親法西斯的消息，而兩名美國助手則盡可能地設法發(fā)出那些被壓制的消息，并且有的時候他們的做法會取得成功。[2]

有一天，在一個大城市里，50多名法西斯分子圍攻了6名非法西斯分子。在所有反對派報紙的頭版上都刊登了這則消息，這個案例也引起了墨索里尼的關注，在他主抓的報紙的三篇專欄中的一個隱蔽角落也刊登了這則消息。關于這則消息，美聯(lián)社駐意大利辦事處的負責人沒有發(fā)送太多有用的信息。然而幾個小時后，他上床睡覺的時候，兩名美國助手發(fā)送了一則長約600字的梗概，還原了事情的真相。自從法西斯分子占領政府以來，幾乎每天都有暗殺和暴力事件發(fā)生，特別是自從馬泰奧蒂謀殺案以來，在美聯(lián)社的新聞辦公室里，每天都有關于事實和真相的報道。辦事處的負責人會親自給他的助手們講解如何“挑選”和“展示”一些與法西斯有關的新聞。他試圖強迫他們遵循他的“解釋系統(tǒng)”。但每當夜幕降臨，這位負責人下班以后，兩個美國助手歸檔的時候，就不存在“選擇”和“展示”的問題了。當然，他們必須非常小心，否則將有可能面臨被監(jiān)禁或是被驅逐出境的危險。[2]

同樣的故事也發(fā)生在了《紐約時報》上。當然了，親法西斯主義的新聞出自一個《紐約時報》駐意大利辦事處的意大利人之手，這篇報道被刊登在《紐約時報》的頭版上，而社論則是出自一名美國人之手。

為了掩飾暴政的真相，為了讓報道變得對自己有利，為了獲得世界上大部分國家的支持，法西斯黨將賄賂、恐嚇、威脅等手段運用得淋漓盡致，在世界新聞業(yè)中肆虐。

法西斯黨妄想通過一系列新聞管制政策在自己的土地上壓制輿論并試圖在其他許多國家做同樣的事情，但敢于說出真相的記者和其背后所代表的報刊最終動員起來反抗暴政。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記者及其背后所代表的報刊為了避免被暗殺、被驅逐出境或是被停刊的命運，因此在措辭上十分謹慎，基本都是客觀陳述事實，在通篇報道中很難看到具有明顯貶義色彩的詞。但是在當時法西斯主義在整個世界肆虐的語境下，這種客觀陳述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反抗，是一種隱性的反對。因此，在一份報紙或是同一個通訊社中對于一件事情同時出現(xiàn)支持和反對的聲音，不得不說是法西斯新聞管制之下的一個特殊的產(chǎn)物。

（二）“母報”與“子報”之間的對抗

《先驅報》（于1924年與《論壇報》合并為《紐約先驅論壇報》）發(fā)現(xiàn)他們必須全身心地奉獻自己去贊美墨索里尼，并且?guī)捉駸岬馗桧灧ㄎ魉怪髁x，才能得到墨索里尼的經(jīng)濟補貼，因此在報紙的標題中便赫然出現(xiàn)了“意大利在墨索里尼的領導下取得了進展”“墨索里尼領導下的新的復興”等話語。《先驅報》的頭條竭盡所能地給大眾闡釋了一個完美的墨索里尼、“救世主”墨索里尼的形象。當記者帶回來的是負面和流血的報道時，這樣的報道通常會被扔到廢紙簍里面。[2]

巴黎版的《芝加哥論壇報》曾通過向意大利出售一個版面或是半個版面，并為其提供特別的補充服務從而扭轉了財務困境。[2]這種行為在現(xiàn)在看來是很不道德的，之所以不道德，是因為所有在美國的新聞業(yè)可以看到的那些體面的規(guī)則在巴黎都被遺忘了。廣告并沒有被標注出來，而是被印刷成閱讀材料。這種材料大部分就是以宣傳為目的。

在民粹主義的畢蘇斯基革命時期，華沙的軍營被炸毀，街上流血，巴黎版的《芝加哥論壇報》刊載了整整一頁來自波蘭外交部的閱讀材料，稱新政府受到人民的擁護，整個文章的基調都是抒情和可愛的。[2]

當時，《芝加哥論壇報》的一名記者威爾伯·福勒斯特（Wilbur Forrest）在柏林發(fā)布了一份令人毛骨悚然的報告，未經(jīng)審查，只講述了華沙的暴力狀況。于是，波蘭部長親自到法國召見了《芝加哥論壇報》的一位負責人，并且對已經(jīng)印刷好的報紙的第一版的一半版面進行了否定。雖然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人們可以在芝加哥讀到意大利和波蘭的事情，但是真正的新聞事實在巴黎的《芝加哥論壇報》中被壓制或篡改了。[2]

《芝加哥論壇報》的勢力比墨索里尼的勢力更大，獨裁者試圖影響國內輿論的想法最終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但是如果子報紙屈從了，母報要如何保持相對獨立和自由的報道呢？這一點真的很奇怪。[2]

《芝加哥論壇報》是如何完全超越法西斯主義的呢？美國駐羅馬領事館遭襲擊事件的編輯的稿件被巴黎的商業(yè)部鎮(zhèn)壓的時候，《芝加哥論壇報》卻刊登了整篇報道。《芝加哥論壇報》中有15篇文章講述了關于法西斯主義的新聞審查的真相，但在巴黎卻被鎮(zhèn)壓了。當然這一切都是在沒有通知報紙的所有者和編輯的情況下完成的。當Matteotti（吉亞科莫·馬泰奧蒂）的案件開庭的時候，巴黎的《芝加哥論壇報》壓制了墨索里尼共謀的所有細節(jié)，就像法西斯政府的法庭一樣，粉飾太平。另一方面，《芝加哥論壇報》不僅出版了從自己的記者手里得到的事實，而且還發(fā)表了從《紐約世界》的記者那里得到的事實。最終，巴倫·瓦倫蒂諾男爵對巴黎版的《芝加哥論壇報》感到滿意，與此相反的是《芝加哥論壇報》讓他感到異常失望，因為即使威脅了數(shù)名記者，真相還是被還原了。意大利人無法理解他們通過購買廣告的方式來籠絡子報，為何卻無法得到其母報的支持。[2]

在巴黎，法西斯主義不僅鎮(zhèn)壓了刊登其罪行的報紙，而且拒絕承認賄賂的事實。他們矢口否認有意干預奧地利內政的事實。如果意大利人的否認不能通過報紙被發(fā)表出來的話，那么他們將撤回廣告費。法西斯主義把所有的報紙都敲詐了，法西斯意大利的所作所為和沙皇在1917年的做法如出一轍。盡管方法可能沒有后者那么粗魯，但是有一天人們可能在羅馬的檔案館里確切看到歐洲和美國的報紙都收到過哪些補貼、誰獲得了榮譽、哪些報紙和通訊社接受了“免費”賄賂，以及為了收購報紙，法西斯的錢如何以及在哪里投放廣告。[2]

看到巴黎版的《揚基報紙》陷入謊言的漩渦之中，實在令人傷心。它本來有一個絕佳的機會向歐洲大陸展示美國媒體的偉大和自由的。

二、特殊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原因

（一）法西斯黨對于歐美重要報刊、通訊社的賄賂

之所以在歐美的新聞業(yè)能夠產(chǎn)生這種特殊現(xiàn)象，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法西斯賄賂了一系列的報刊、通訊社，這其中包括美聯(lián)社、《紐約時報》、《泰晤士報》這幾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事實上，除了斯堪的納維亞、荷蘭和瑞士之外，歐洲大陸的新聞媒體普遍貧困，因此可以接受不體面的賄賂。這樣的做法在當時雖然不道德，但是并不違法。因此大部分新聞媒體當時都是腐敗的。

《紐約先驅論壇報》為了簽訂廣告合同而不得不取悅墨索里尼。同樣的情況還發(fā)生在其他各國的重要報紙中。當時人們將這種趨炎附勢的行為戲稱為“賣淫”。《紐約先驅論壇報》的一個經(jīng)理以一種簡潔的方式向世人展示了何謂“賣淫”，并將此種方式推薦給世界上的其他新聞工作者：他將所有反法西斯報紙或對暴力事件進行真實報道的報紙中的社論部分和新聞部分摘出來，然后將這些內容寄給意大利旅館管理協(xié)會、意大利旅游局、美國運通公司駐羅馬辦事處經(jīng)理、所有支持法西斯的廣告商及各種各樣做或是將要做廣告的人。在那段特殊的日子里，《芝加哥論壇報》仍然堅持報道事實的真相，因此失去了大量的廣告機會。[1]

研究發(fā)現(xiàn)，不僅意大利，還有美國、南美和歐洲的報紙。墨索里尼給遍布世界各地的數(shù)百家報紙?zhí)峁┎糠盅a貼在一定程度上是為了宣傳的目的而進行的，這件事情一直持續(xù)到其統(tǒng)治的末期。一些官方的信件證明了這一觀點：上面的很多內容是關于法西斯黨威脅要撤銷給予政府提供的免費支持（包括廣告的投入），除非這些報紙、通訊社能夠提供更加有力的宣傳。

（二）法西斯黨與歐美的大財團之間千絲萬縷的利益關系

圖1

這是一則1934年來自《紐約時報》的報道，標題名為“法西斯誕生之日起的成就”。我們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紐約時報》認為在法西斯政權統(tǒng)治期間意大利被認為取得了許多值得稱道的成就。[2]

事實上，美國當時絕大部分的報紙，其中不乏一些在紐約、芝加哥、費城及布宜諾斯艾利斯最有影響力的報紙對于墨索里尼的態(tài)度是友好的。他們會雇傭大量的意大利籍記者為其工作，這在很大程度上破壞了美國的公眾輿論體系。

墨索里尼之所以能夠得到這些報紙的支持，其背后的原因還在于他和諸如摩根大通、辛克萊石油公司等大財團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利益關系。

《倫敦每日先驅報》向我們揭示出了馬泰奧蒂被暗殺的真相。[2]從墨索里尼進軍羅馬開始，就從來沒有停止過反對和攻擊的聲音，馬泰奧蒂之所以必須被暗殺是因為他犯了一個大忌諱。馬泰奧蒂挑戰(zhàn)了法西斯黨的利益鏈。他在被暗殺的前幾天揭露了辛克萊石油公司及墨索里尼參與了與石油壟斷有關的大量貪污腐敗交易。[2]1925年墨索里尼為了獲得摩根大通集團的1億美元貸款而制造出一系列打擊布爾什維克主義的謊言，以此取悅華爾街。[2]哈佛大學的教授Gaetano Salvemini認為，幾乎100%的美國大企業(yè)都對墨索里尼極權主義背后的政府哲學有一種共鳴。大企業(yè)與法西斯軸心國之間的共鳴來源于美國工業(yè)家對于軸心國強制勞動方法的尊重。[2]

三、結語

這種發(fā)生在世界新聞業(yè)內部的斷裂與抗爭是法西斯新聞管制下產(chǎn)生的特殊現(xiàn)象。這種現(xiàn)象背后是事實與真相的交鋒，是善良與邪惡的對決。剝繭抽絲，通過閱讀大量的史實資料不難發(fā)現(xiàn)，法西斯新聞管制的種種措施固然導致了新聞事實被壓制和扭曲，然而隱藏在其背后的巨大的利益鏈才是問題的本質原因。正如Facts and Fascism這本書的作者George Seldes所說的：“真相往往并不能在商業(yè)媒體中找到，因為事實有時候會是一把匕首直指心臟——錢包！”[2]

[1]Sir J.A.R.Marriott .The Makers of Modern Italy Napoleon-Mussolini[M].Oxford University Press London：Humphrey Milford，1937：208.

[2]George Seldes .Can These Things Be[M].Payson&-Clarke Ltd，1931：205，213-215，217，45-46，38，41.

[3]樂吾 .意大利的報刊[J].世界知識，1958（04）：24-25.

[4]唐緒軍.意大利報業(yè)：過去和現(xiàn)在[J].新聞與傳播研究，1997（01）：78-84+97.

[5]唐緒軍.意大利大眾傳播媒介面面觀（上/下）[J].國際新聞界，1997（01）：18-23.

[6]朱鐵志.意大利新聞界的歷史和現(xiàn)狀[J].紅旗文稿，2003（15）：38-41.

[7]朱鐵志.意大利新聞現(xiàn)狀一覽[J].傳媒，2003（01）：56-57.

[8]闞敬俠.意大利新聞界概覽[J].新聞三昧，2006（03）：53-54.

[9]陳力丹.世界新聞傳播史[M].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2：118-126.

[10]李澹.世界新聞史[M].臺灣：三民書局印行，1966：423-450.

[11]郭亞夫.外國新聞傳播史綱[M].四川大學出版社，2004：2-18.

[12]陳大斌，王玉成.國際大眾傳播媒介簡介[M].山東：青島出版社，1992：164-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