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 茜,李蕭言,于連超
(西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重慶 400716)
隨著我國經濟總量不斷擴大,環境壓力也持續增加,生態受損、空氣污染、水質下降等環境問題嚴重影響著人們的生活質量。環境稅是基于“污染者付費原則”,對直接向環境排放應稅污染物的生產經營者收取的、以排放的應稅污染物數量為計稅依據的稅種。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稅法》走過6年立法之路、歷經兩次審議,終于在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五次會議上獲表決通過,并于2018年1月1日起施行。環境稅的開征將引發何種效應?許多學者先前從政策制定的視角出發,研究了環境稅在經濟、就業等方面的影響,從宏觀經濟層面討論環境稅對國家經濟“雙重紅利”效應。而開征環境稅將對微觀企業產生何種影響?是正面效應、負面效應,還是存在“雙重紅利”?這些效應對于不同競爭力水平的微觀企業是否具有異質性?
為回答以上問題,本文嘗試從微觀企業決策的角度出發,選取不完全競爭市場條件下微觀主體的行為作為研究對象,利用2008~2014年滬深兩市重污染行業的A股上市公司的數據發現了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之間的關系。首先,在面板固定效應模型回歸中,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正相關,即在其他因素一定的情況下,企業的競爭力會在一定程度上隨著環境稅的提高而提高。其次,分位數回歸結果進一步揭示了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之間的正向關系與分位數異質性關系。對于競爭力處于低分位的企業,環境稅對其企業競爭力沒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對于競爭力處于中分位的企業,環境稅對其企業競爭力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且這種正向影響隨企業競爭力增加呈遞增趨勢;對于競爭力處于高分位的企業,環境稅對其企業競爭力的正向作用呈遞減趨勢。
本文的貢獻主要在于:(1)不同于現有研究的方法,本文在進一步研究中采用面板分位數回歸方法,在“波特假說”指出的環境稅具有“雙重紅利”的基礎上,進一步發現了環境稅對不同層次企業的競爭力效應,即環境稅對企業競爭力的分位數異質性。(2)我國環境稅效應的現有研究,主要站在政府政策制定的角度,考察環境稅在增長、就業、分配方面的宏觀影響,卻較少從消費者、生產者微觀決策的角度出發,研究他們對環境稅改革的行為反應。本文從生產者微觀決策的角度出發,結合我國不完全競爭市場結構的現實情況選取不完全競爭市場下微觀主體的行為為研究對象,為環境稅效應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
經濟學分析理論框架認為企業外部因素,如市場條件、制度背景和政策環境等是決定企業競爭力的關鍵因素。張進財、左小德(2013)[1]認為企業的競爭力是其經營能力、開發市場需求的能力、利用生產要素的能力和潛在的發展能力(包括環境保護投入程度)等能力的綜合體現。金碚(2014)[2]認為政策調控將會改變企業的經營環境,從而將影響企業的競爭力表現。趙曉麗、趙越等(2013)[3]的研究也得出此結論。而基于Prahalad和Hamel提出的核心能力理論以及Shuen和Pisano提出的動態能力戰略觀的分析框架,許多研究表明企業競爭力主要來自于企業自身,如管理創新(Herrera M. E. B., 2015)[4]、社會責任履行(白羽,2013)[5]等。
環境稅相關研究能溯源到1920年英國經濟學家Pigou提出的“庇古稅”理論。后至Pearce進行碳稅改革研究,“雙重紅利”這個術語才首次被學術界關注,之后的環境稅研究也多圍繞“雙重紅利”展開。對于環境稅經濟后果的研究重點在于其對環境、就業、經濟增長和社會分配的效應。
在環境效應方面,多數學者認為環境稅有助于提升環境質量。包群、邵敏(2013)[6]認為嚴格執行的環境規制手段能夠對污染排放起到顯著作用。Xiaohong Hu(2017)[7]以OECD成員國數據為研究對象,得出相同結論。Holmlund and Kolm(2000)[8]、張傳國(2012)[9]也得出相同結論。相反,張功富(2013)[10]的研究否定了環境稅的“環境紅利”,認為政府環境行政干預越嚴重的區域,環境污染情況越嚴重。在經濟增長效應上,秦昌波(2015)[11]利用GREAT-E模型分析發現,環境稅的環境治理作用大于對經濟的負面作用,有利于國家產業結構的調整。何建武、李善同(2009)[12]研究則認為環境稅對經濟活動存在負面影響,但可以通過相應配套措施抵消,實現“雙重紅利”。 Pautrel (2009)[13]從儲蓄的角度出發,發現如果將環境污染對健康的影響考慮在內,那么環境規制手段將刺激經濟增長。也有學者(Patuelli et al.,2005;[14]Leiter et al.,2009;[15]Anger et al.,2010[16])從投資的角度驗證了環境稅對經濟增長的作用。Sabah Abdullah and Bruce Morley(2014)[17]分別使用歐洲國家和OECD成員國家作為研究對象,采用格蘭杰因果檢驗的方法,指出從長期看來,環境稅對經濟增長有正向作用。就業效應方面,王勇、施美程等(2013)[18]認為足夠強度的環境規制會對工業行業就業產生促進作用,但這種作用會隨著該行業勞動力成本份額的上升逐漸減弱。保羅·埃金斯(2013)[19]以歐洲的經驗為研究對象,認為環境稅的實施有利于歐洲的就業、技術進步等。陸旸(2011)[20]則認為考慮到作為發展中國家的現實基礎,中國難以在短期內實現環境稅的“就業紅利”。在社會分配效應上,Dmitry K.(2013)[21]的研究表明,環境稅結合環境補助的規制手段將刺激綠色技術創新,同時提高社會福利水平。邢斐(2011)[22]認為合理征收環境稅能夠很有效地提升我國社會福利水平。馬草原、周亞雄(2015)[23]研究了市場失靈狀態下環境稅、技術進步與污染治理的關系,認為差異化稅率的配套性環境稅政策能夠推動區域福利差距,提升整個社會的總體福利水平,并強調技術進步在這個過程的關鍵作用。在環境稅對企業競爭力的效應上,Jaffe(1995)[24]的調查研究發現很少有人支持環境規制對競爭力會產生不利影響這一觀點,同時也指出環境規制對企業競爭力的效應存在爭論。Lin (2011)[25]的研究指出環境規制的實施最終會促進市場上的技術創新,最終導致整個市場的平均生產效率提升。其他學者也從國家或者地區等宏觀層面的全要素生產率出發指出,環境稅作為一種環境規制手段,將通過“創新補償效應”最終提高企業國際競爭力(王兵,吳延瑞, 2008;[26]Ambec et al.,2011[27])。
通過上述梳理,我們發現:(1)對于環境稅經濟后果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經濟效應、就業效應和收入分配紅利等方面,環境稅如何影響企業競爭力的研究較少。(2)多數學者在研究環境稅的經濟后果時通常著眼于國家或地區等宏觀整體層面,尤其是在研究環境稅對企業競爭力的影響時,現有研究大多著眼于全要素生產率,主要關注生產市場整體平均生產效率,較少學者注意到環境稅對微觀企業的效應[28]。而從微觀上看,開征環境稅一方面將增加微觀企業的成本,另一方面也可能激發微觀企業的“技術革新效應”[29],有利于企業轉變生產方式,優化資源配置[30],我們認為微觀企業的角度將是一個良好的研究出發點。(3)研究環境稅效應,應該將我國不完全競爭市場結構的現實情況考慮在內[31]。故本文主要選取我國不完全競爭市場下微觀主體的行為為研究對象,揭示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的關系,探索環境稅的實施效果。
傳統的靜態觀點認為,政府的環境規制手段可能產生雙重效應,即在獲得環境治理效應的同時會帶來經濟增長速度的減緩。Copeland和Taylor[32]于1994年提出的“污染避難所假說”( Pollution Haven Hypothesis, PHH)就包含了這樣一種觀點:嚴格的環境規制將會增加企業相關成本、加重企業負擔,從而導致其企業競爭力下降。對于處于嚴格環境監管下的企業,逐利性會驅動其將主要生產活動轉移到環境規制相對寬松的國家或者區域,從而規避嚴格的環境監管,最終導致環境規制水平較低的地區或國家成為重污染企業的“污染避難所”。早期其他研究(Christainsen and Haveman,1981;[33]Gollop,1983;[34]Yaisawarng and Klein,1994[35])也從整體經濟和具體特定行業的不同角度出發,得出了環境規制會阻礙企業競爭力提升的結論。從“污染避難所假說”的觀點出發,環境稅作為一種典型的環境規制手段,其對企業競爭力的影響路徑為:由于環境稅這種規制手段的存在,企業通常需要購進環境污染治理設備,或者限制污染密集型的產品的生產,抑或是采用多種生產線組合以達到制度要求的環境標準,這些過程都會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企業的成本,削弱中國企業在國際上的競爭力。從傳統觀點出發,我們可以推導出,環境稅額實施將產生正負相反的兩大結果:外部環境治理的正效應和微觀企業競爭力降低的負效應。
Porter于1991年提出“波特假說”,對環境規制約束企業競爭力的觀點提出質疑。根據波特假說,環境稅的征收也可能激發企業的創新潛力,產生“創新補償效應”和“先動優勢效應”,提升企業競爭力。這種激發作用的內在機理為:其一,創新補償效應,波特認為企業的競爭優勢主要來源于變動約束下的自我變革與創新,而不僅是在固定約束條件下的行為最優化。環境稅的征收會使得企業污染外部負效應內部化,因而在環境稅的約束下企業經濟利益與其環境管理決策息息相關,這就促使企業在環境管理決策時權衡成本與收益,合理地做出選擇,即通過研發或引進創新的環保生產技術,減少污染,從而降低環境稅政策可能帶來的成本效應。此外,對傳統工藝進行改良、對生產廢物進行有效再利用,使企業整個生產過程更接近清潔生產的要求,也將成為企業節約成本、提高企業競爭力的優化選擇。其二,先動優勢效應,波特指出,由于環境保護意識逐漸深入人心,全球市場整體需求正在往環境友好的清潔產品傾斜。環境稅的征收將使高污染產品的生產成本大幅提高,從而促使企業調整投資結構,降低對重污染生產線的投入,優化資源配置,調整生產結構,著重關注綠色產品的產出,從而在全球市場競爭中奪得消費者的青睞,提高企業競爭力。從“波特假說”出發,我們可以推導出環境稅的實施可能帶來“環境治理效應”和“競爭力提升效應”,即環境稅具有“雙重紅利”。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兩個競爭性假設:
H1:征收環境稅會降低微觀企業競爭力。
H2:征收環境稅能提升微觀企業競爭力。
1.面板數據的OLS模型
相對于截面數據和時間序列數據而言,使用面板數據可以減少解釋變量之間的共線性,克服可能出現的誤差項序列相關性和異方差等問題,也可以顯著地緩解遺漏變量所帶來的內生性問題,提高估計的有效性。為了研究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之間的關系,考慮政策實施作用的滯后性和其他影響企業競爭力的變量,設定如下回歸模型:
ECi,t=α0+α1ETi,t-1+∑Controli,t-1+εi,t-1
(1)
其中,∑Controli,t-1代表模型中所有的控制變量。
2.面板數據的分位數回歸模型
傳統最小二乘法回歸關注解釋變量x對被解釋變量y的條件期望E(y|x)的影響,實際上是均值回歸,這種均值效應的估計和檢驗方法只能揭示變量均值間可能存在的相關關系,不能發現不同層次的客觀結果,極可能遺漏重要的信息。如模型(2)所示。
E(ECi,t|ETi,t-1)=αi+βETi,t-1i=1,…,n;t=1,…,T.
(2)
分位數回歸法通過響應變量的條件分位函數來進行統計推斷。不同于傳統均值回歸,分位數回歸的目標函數為絕對偏差和的加權平均,因此不易受到極端值的影響,結果更為可靠。此外,分位數回歸法能夠從樣本分層的角度提供更全方位的信息。為此,在面板數據的分析中引入分位數回歸的思想,如公式(3)所示。
QECi,t(τ|ETi,t-1)=αi+β(τ)ETi,t-1i=1,…,n;t=1,…,T.
(3)
其中,β(τ) 為分位數回歸系數,它將隨不同分位數條件的變化而變化,為同時估計不同分位數下的回歸系數,需要對式(4)求解。
(4)
其中,ωj為相對應的各個分位數的權重,φ是調節系數,本文借鑒Koenker給定的估計方法求解(4)式。
11月20日,中國基金業協會發布《私募投資基金命名指引》表示,私募投資基金名稱不得明示、暗示基金投資活動不受損失或者承諾最低收益,不得含有“安全”“保險”“避險”“保本”“穩贏”等可能誤導或者混淆投資人判斷的字樣,不得違規使用“高收益”“無風險”等與私募投資基金風險收益特征不匹配的表述。
1.被解釋變量:企業競爭力(EC)
國內外學者根據不同的原則,建立了一系列評價體系和衡量指標評價企業競爭力。其中,盈利能力、創新能力、外部環境等(胡大立,2007;胡平,2013)[36][37]是評價企業競爭力的重要指標。綜合指數評價法得出的競爭力得分便于不同企業之間的橫向比較,因此本文選用綜合指數評價法,借鑒金碚(2003)[38]的做法,建立如表1的評價體系。
建立評價體系之后,采用加權百分數法來對數據進行處理,并運用層次分析法來確定權重系數。評估過程如下:
第1步是建立初始指標矩陣X*。假設有n個樣本公司,用S={s1,s2,…,sn}表示,有m項衡量指標,用T={t1,t2,…,tm}表示,由此得到如下初始指標矩陣:
第2步是判斷和處理異常值。使用winsorize處理對各項指標數據進行1%分位的縮尾處理。

表1 企業競爭力評價體系
第3步是各指標的線性歸一處理,即去除各個指標數據的量綱。對初始指標矩陣X*進行去量綱處理,得到無量綱化的矩陣Y*。其中,望大指標是指對于研究問題而言值越大越好的指標,望小指標是指值越小越好的指標。
第4步是確定權重系數。此處選用層次分析法,首先構建上述的遞階層次評價標準體系,再邀請專家對該評價體系中的指標進行兩兩比較,從而得到比較判斷后的結果矩陣Y*,再求出這個矩陣的權重,并將底層指標權重向上合成,得到上層指標權重ωi。
第5步是對上述權重進行一致性檢驗。其中,λmaxY*是指矩陣Y*的最大特征根,n為指標的個數,RI為平均隨機一致性指標。CR<0.1,因此可以判定比較矩陣Y*具有滿意的一致性程度。
第6步是綜合評價。將矩陣Y*分別乘以對應的權重,從而得到一個總的指標值,以此作為樣本企業的競爭力指數。
Z=Y*×ω
2.解釋變量:環境稅(ET)
環境稅是按環境資源開發、使用或破壞的程度,對環境資源使用者征收的一種稅收。部分發達國家早已經開始征收環境稅,而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稅法》走過6年立法之路、歷經兩次審議,終于在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五次會議上獲表決通過,并于2018年1月1日起施行。由于實施時間較短,不能獲取環境稅相關準確數據,因而我們借鑒畢茜(2016)[16]的做法,根據發達國家征收的范圍,結合我國實際,利用資源稅、資源補償費、城建稅、城鎮土地使用費、水利建設基金、土地使用稅、堤防費、防洪費、河道管理費、礦區使用費、礦產資源稅和水資源補償費等稅費總和作為環境稅替代變量。
3.控制變量
結合前人研究,選取企業規模、企業年齡、財務杠桿、盈利能力、監事會規模、獨立董事比例為控制變量,并構建6個年度虛擬變量,分別代表2008年、2009年、2010年、2011年、2012年和2013年。主要變量統計見表2。

表2 主要變量定義表
本文選擇滬深兩市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作為研究對象。重污染行業是指生產過程中大量產生對環境有害的固體廢物、大氣污染物、水污染物等污染物的行業。一方面,重污染行業企業污染密集程度高,相對非重污染行業企業而言對環境政策的更為敏感;另一方面,本文旨在探究環境稅的實施對各個重污染企業的競爭力可能產生的影響,并討論其中可能存在的作用機制,并未涉及非重污染企業與重污染企業的對比。重污染行業企業污染密集程度高,相對非重污染行業企業而言對環境政策更為敏感,因此選擇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參照以往文獻,依據環保部2008年公布的《上市公司環保核查行業分類管理名錄》,本文選取了火電、水泥、煤炭等20個重污染行業,考慮到環境政策的滯后性,將2008~2014作為樣本區間,選取樣本區間內滬深兩市上市公司進行研究,剔除ST、*ST和數據不全的公司后,獲得130家樣本公司,最終獲得樣本數為910的平衡面板數據。本文數據主要來源于:①企業競爭力數據由筆者建立指標,計算獲得;②環境稅數據來自財務報告附注,由筆者手工整理獲得;③控制變量數據主要來自CSMAR數據庫。
如表3所示,企業競爭力的均值為0.139,標準差為0.036,最小值與最大值之間差額較大,說明少數企業偏離均值程度較大。環境稅的最小值和最大值相差0.416億元,標準差為0.778,表明不同的重污染上市公司涉及的環境稅額存在一定差距。其他主要變量如財務杠桿、企業規模等,也呈現一定差異。

表3 主要變量的統計描述
主要變量相關系數表如表4所示,企業競爭力與環境稅的相關系數為0.622,初步判斷兩者之間有一定相關關系。企業規模與企業競爭力的相關系數為0.720,可以推測企業規模對企業競爭力有著重要影響。其他變量之間不存在過高的相關關系,因此可認為該模型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

表4 相關系數表
在處理樣本的面板數據之前,我們使用了hausman檢驗,結果p值為0.000,從而我們選取固定效應模型而非隨機效應模型。面板固定效應的回歸結果列示于表5的A欄。從面板固定效應模型的回歸結果來看,環境稅對企業競爭力的回歸系數為0.478,且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通過檢驗,表明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正相關,即在其他因素一定的情況下,企業競爭力會在一定程度上隨著環境稅的提高而提高。這個結果驗證了“波特假說”,即環境規制力度的加強會促使企業進行技術創新和管理進步,進而增強企業的競爭力,實現環境稅的“雙重紅利”,假設H1未得到驗證,假設H2得到驗證。
開征環境稅一方面將增加企業的成本,另一方面也可能激發“技術革新效應”,有利于企業轉變生產方式,優化資源配置,即環境稅可能對企業競爭力產生正負兩個方面的影響。模型(1)的檢驗結果我們知道,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正相關。為檢驗這些效應對于不同競爭力水平的微觀企業是否具有異質性,本部分采用分位數回歸法進行進一步分析,以揭示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的具體聯系。
傳統回歸模型主要關注解釋變量x對被解釋變量y的條件期望E(y|x)的影響,實際上是均值回歸。條件期望E(y|x)刻畫的是在x=xi時,y的集中趨勢,無法表示x對整個分布y|x的影響,當y|x不是均勻對稱分布時,這種偏差更為明顯。相較之下,分位數回歸法可以估計出條件分布y|x的若干個重要的條件分位數,如中位數、1/4分位數等,能提供關于條件分布y|x更全面的信息。同時分位數回歸所使用的最小化目標函數是殘差絕對值的加權平均,不容易受到極端值的影響,因而相對于傳統回歸模型而言,結果更為穩健。分位數回歸結果如表5中B欄所示。

表5 回歸結果
注:*** 、** 、*分別表示1%、5%、10%的顯著性水平。下同。
從面板分位數回歸結果來看,15分位到85分位的回歸結果均顯示,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呈正相關關系,這與面板固定效應模型回歸結果一致。可以推測,環境稅作為環境規制的一種工具,其稅額的提高能夠對企業形成改進技術、優化生產的壓力,從而促進企業競爭力的提升。這種關系可以從技術進步和生產優化兩個方面來理解。其一,環境稅的征收會將企業污染外部負效應內部化,促使通過研發或引進創新的環保生產技術,以減少污染,降低環境稅政策可能帶來的成本效應。其二,環境稅的征收將使高污染產品的生產成本大幅提高,從而促使企業調整投資結構,降低對重污染生產線的投入,著重關注綠色產品的產出,調整生產結構,優化資源配置,從而提高企業競爭力。此外,環境稅對企業競爭力的影響呈現分位異質性。雖然總體上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正相關,但是不同分位數上環境稅對企業競爭力的的回歸系數及其顯著性存在明顯差異。如表5所示,在低分位上,環境稅對企業競爭力的系數為正但并未通過顯著性檢驗,在中分位和高分位上,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呈顯著的正相關關系,且系數隨著分位數的提高呈上升趨勢,70分位的系數最大,然后呈現下降趨勢。可以合理推測,相對競爭力小的企業,競爭力大的企業在應對環境規制的過程中具有資源的“先動優勢”。具體而言,競爭力大的企業在面臨環境規制時能發揮資金、管理等優勢,積極研發和引進創新技術,從而容易把握核心技術與市場先機,在市場競爭中獲取“比較優勢”。同時,高分位的企業競爭力大,在技術、管理以及生產結構方面已經發展較為成熟,環境稅對其競爭力發揮的正向效應便開始降低。
根據伍德里奇的分類,本研究可能存在兩種內生性問題:第一類是遺漏變量產生的內生性問題;第二類是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之間互為因果帶來的內生性問題。第一類問題前文已經使用面板數據模型緩解,本部分將構建聯立方程來處理第二類內生性問題。首先,我們構建了如下聯立方程,其中, EM表示樣本企業當期的環境管理水平,Contribute表示樣本企業當期對氣候保護做出的貢獻水平,兩個方程中的Control均表示表2中的控制變量,μ為隨機擾動項。

表6 3SLS回歸分析
在使用聯立方程進行回歸時,可以選用的估計方法主要有兩類:單一方程估計法和系統估計法。如果使用單一方程估計法,各方程之間、各方程擾動項之間的聯系可能被忽略,因而此處采用系統估計法,即將所有方程作為一個整體進行估計。本文選取三階段最小二乘法(3SLS)回歸,表6列示了聯立方程的回歸結果。從表中可以看出,在控制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之間互為因果帶來的內生性問題之后,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仍存在正相關的關系,這與前文研究結論一致。
為了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還做了如下檢驗:①由于準環境稅中資源稅和城市建設稅占較大比重,因此以兩者之和代替環境稅,回歸結果見表7;②在回歸模型中加入其他可能影響企業競爭力的因素,如管理層知識水平和經營現金流量等;③從樣本總體中隨機抽取1/2的樣本。②③檢驗結果由于篇幅所限,未予列示。檢驗結果顯示與前文的研究結果一致,本文研究結論可靠。

表7 穩健性檢驗——使用環境稅替代變量
基于不完全競爭市場下微觀主體的行為研究視角,利用2008~2014年滬深兩市重污染行業的A股上市公司的數據發現了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之間的分位異質性關系。首先,在面板固定效應模型回歸中,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正相關,即在其他因素一定的情況下,企業的競爭力會在一定程度上隨著環境稅的提高而提高。其次,分位數回歸結果進一步揭示了環境稅與企業競爭力之間的正向關系與分位異質性關系。對于競爭力處于低分位的企業,環境稅對其企業競爭力沒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對于競爭力處于中分位的企業,環境稅對其企業競爭力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且這種正向影響隨企業競爭力增加呈遞增趨勢;對于競爭力處于高分位的企業,環境稅對其企業競爭力的正向作用呈遞減趨勢。
以上研究結論蘊藏著相應的政策內涵。首先,我國應該出臺環境稅相關政策,一方面,規制企業排污行為,促使企業治理污染,降低環境污染程度,另一方面,刺激企業積極進行創新技術研發和生產結構優化,以提高生產效率和企業競爭力。其次,根據開征環境稅對企業競爭力的分位數異質性,環境稅收制度的設計應當鼓勵與幫助相結合,即鼓勵競爭力強的企業繼續環保工藝研發,幫助中等競爭力的企業進行設備的升級和技術研發,以發揮環境稅最大的調節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本文選取的研究樣本是重污染行業企業,其主要特征是對環境規制政策相對敏感。環境稅對企業競爭力的正相關關系及其分位數異質性不能直接放在對非重污染行業企業的分析中。事實上,重污染企業面對的環境規制壓力相對非重污染企業更大,更有動機進行技術改革和生產優化,從而抵消內化的環境成本,總體上提高自身競爭力,此外,重污染企業對環境規制政策的敏感性使得環境稅的“優勝劣汰”作用在重污染企業上體現得更加明顯。因此,環境稅對企業競爭力的正相關關系及其分位數異質性的結論不能直接放在非重污染企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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