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勝連

五月初夏,大連海濱陸續出現“熒光海”奇觀。夜幕降臨,小黑石海灘、瓦房店浴場海灘上,幽暗的海水悄然散發出幽藍的光芒,泛著藍光的海浪拍打著岸邊的礁石,不時飛濺起晶瑩剔透的浪花。走在海邊的沙灘上,猶如涉進藍色星河,腳底會留下一串串藍色腳印,仿佛在遙遠的星空中漫游。“熒光海”又稱“火星潮”,是一種海洋生物發光現象。據說全世界先后有七個地方出現過“熒光海”。三個在波多黎各,中國大連是第七個有著藍色迷人海灘的勝地。今年大連奇幻的“熒光海”空前放飛了濱城文青超拔的想象,也激發了一位胸懷責任感、使命感的城建管理者焦金爽先生點化神奇的靈感。這位曾駕戰機翱翔長空的原海軍航空兵深知天空的遼闊和海洋的浩瀚,就在海灘上那片神奇的“熒光海”消失后,在他的積極參與下,“熒光海”奇景在城市中心區再現,英雄紀念公園內很快開辟出了濱城第一條長達1500米,泛著藍色海浪熒光的人行步道“熒光路”。我敬佩焦兄奉公的聰穎敬業,更嘆服焦兄鑒藏的眼力膽識。我想起海子寫過的詩:“風后面是風,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還是道路。”
焦兄是交往多年的藏友,眼力好,為人寬厚。逛攤訪店時,偶爾兩三好友貿然從他手中“奪寶”,他總是不慍不火,還送上一句:“不喜歡了,一定要告訴我。”一天晚上,焦兄剛從紀念公園“熒光路”工地巡察歸來,便興奮地用手機發來數張燦若星漢的“熒光路”圖片。最后他綴上一張泛著寶石紅光,六七只紅釉膽瓶、水洗的瓷器組照,還調侃說:“好瓷?”我知道,這肯定不是焦兄手上的新藏,否則他一定會興奮得整夜無眠。焦兄一直關注老窯,特別對茶葉末、紅釉、黑釉等一道釉老瓷鐘愛有加。有一次我們訪店,一只壓在雜物堆中落滿灰塵,扁圓碩大、暗紅色釉、底足拖著釉痕,臟兮兮的老瓷香爐引起焦兄的興趣,他認定是一件清中期的紅釉美品。經過一番折騰,三次登門,最終圓滿將這只市面少見的清道光祭紅大香爐清理出來,成功收入囊中。當時在眾人仰慕之下,老焦兩眼放光,笑道:“哈,貴氣,真喜歡。”還有一次,在一相熟店家,架上一只清代茶葉末釉雙耳瓶婷婷玉立,可惜缺失一只側耳,眾人搖頭而過,焦兄卻獨具慧眼,果斷識寶。后來,店家在他的堅持要求下修補了殘耳,焦兄點頭說:“好手段,有三代青銅禮器的范兒。”
追尋瓷上神秘富麗的寶石紅,保藏各種紅釉老瓷器是愛好者的修為雅好,也是一種人生境界。釉是附著在陶瓷器表面的玻璃質層,顏色釉一般分為高溫色釉和低溫色釉兩大類。據考證,用銅作為著色元素,始于漢代的鉛綠釉。現代科學解釋為:銅在低溫鉛釉和氧化氣氛中呈現綠色,而高溫銅釉在還原氣氛中則變為紅釉,這是寶石紅、蘋果綠釉生成的基本原理。唐代長沙窯中偶然出現過高溫銅紅釉,宋代鈞窯成功燒造出了玫瑰紫等銅紅窯變釉,元代景德鎮窯開始批量生產暗紅色的銅紅釉瓷器。民國時瓷學大家許之衡《飲流齋說瓷》評點:“至均窯始尚紅色,元瓷于青中每發紫色,至明宣德祭紅則為紅色之極軌。康熙郎窯遞衍遞嬗,而豇豆紅、胭脂水則為時代所尚也。”故而“青為過去之色、紅為極盛之色、而黑為異軍特起之色”。明末以來談瓷之書言及永宣高溫銅紅釉瓷時,名稱混亂,五花八門。飲流齋許之衡就點出了諸如祭紅、霽紅、積紅、醉紅、雞紅、寶石紅、朱紅、美人紅、桃花片、娃娃臉、豇豆紅、 胭脂水等三四十個名稱,現在歸結統稱為“紅釉”。清朝康雍乾三代是繼明永宣之后紅釉瓷最興盛時期,紅釉瓷大致有郎窯紅、豇豆紅、霽紅之分。郎窯紅,色澤紅艷、“牛血紅”、“雞血紅”,釉層凝厚、清澈玻璃釉,燈草口、米湯底,素有“脫口垂足郎不流”的說法,不過現在市面上真正的郎窯紅實在罕見。豇豆紅,因其釉色頗似豇豆皮的顏色而得名,呈色變化萬端,有正紅的“大紅袍”、粉紅的“娃娃面”、文雅的“美人醉”,還有暗敗的“乳鼠皮”。現在市面上水洗、印盒等豇豆紅小件偶爾還可遇見,不過沽價高,好者多望而卻步。霽紅又稱為“美人祭”、“祭紅”、“積紅”、“寶石紅”等,釉面不流不裂,起桔皮紋,特有一種深沉穩重的美感。紅釉瓷器的燒成十分復雜困難,民間向有“孕在配方,生在成型,是死是活在燒成”和“一火二土三細工”的說法,甚至還有“要想窮,燒郎紅”的民諺。物以稀為貴,因此紅釉老瓷器歷來成為藏家追逐的夢想。五月初,太原藏友一清劉兄微信上亮出一只精雅別致的清代紅釉錫口觀音尊,高22 厘米,腹口相若,康熙形制,深紅流動釉、肩部略有藍色窯變、玻璃光澤、細小開片,捹底無釉、斜削足、胎白細密。雖然瓶口有修,但精工老鑲的卷云花頭錫口自然地道,賞心悅目。劉兄說甫從張蘭淘回,老修,開門的清中期。我從瓶上藍色窯變判斷,這應是一件清代道光年間仿康熙郎窯紅小觀音尊。幾天紅釉觀音尊入藏自在書屋,焦兄肯定地說:這件錫口紅釉尊俏似幾分美人醉,賞瓷又觀錫,一舉兩得。
五月中旬的周末,大連迎來一項全城熱望的體育賽事。一大早我趕到華宮小市,在一對外地小夫妻的地攤前,數件黑釉瓶罐、白釉盤碗等老窯瓷器吸引了藏友們的目光。一件剔花黑釉酒器令我心動,可識貨的男主人在價格上卻不肯讓步,我轉身悄聲征詢觀戰的焦兄意見,他低沉而堅定地說:“宋代黑釉瓶剔花的少見,一定拿下。”最終在焦兄等眾藏友幫襯下,我成功斬獲了這件黑釉酒瓶。第二天是母親節,我感謝普天下所有母親的恩德。這是一件肥厚黑釉,細白瓷胎,短頸唇口,折肩圈足,北方窯口的老窯瓷器。高23厘米,底足直徑為12.5厘米,手感極重,有兩處窯粘。這件黑釉瓶的精彩集于折肩瓶身,折肩之下上部有三道釉下暗玄紋,再下則為上下各兩道明顯的剔劃露胎玄紋,中間包裹著五六道波浪起伏的密集水波紋。瓶身未施化妝土,直接蘸釉,瓶口、底足等釉薄處出現鐵銹花色斑。宋代趙令畦《侯鯖錄》卷三載:“陶人為器。有酒經焉,晉安人盛酒以瓦壺。其制小頸,環口、修腹,受一斗,可以盛酒,凡饋人牲兼以酒。”這件黑釉酒瓶當為此器。梅瓶也稱“經瓶”,最早出現于唐代,宋遼時期較為流行,許之衡《飲流齋說瓷》說:“梅瓶口細而頸短,肩極寬博,至脛稍狹,抵于足微豐,口徑之小僅與梅之瘦骨相稱,故名梅瓶。”這件黑釉酒器雖然稍顯肥碩,但我仍將其歸入梅瓶之屬,它屬于“天下第一美器”中的一個另類罷。
作為康有為的入室弟子,許之衡不僅是一位古瓷大家,還是學通中西,才氣過人的一介學士,因此飲流齋說瓷銷蝕了銅臭,格外多了文氣。他曾“試以瓷比之詩家,宋代之汝、均、哥、定,則謝宣城、陶彭澤也。淡而彌久,淵淵作金石聲,殆去《三百篇》猶未遠也。元瓷者,其晉人之古樂府歟?質直而有致,樸拙而不陋。若明瓷,則唐初四杰也。壯奡華貴,開盛唐之先聲;而疏處往往不及來者。至于康熙,殆如李杜無美不臻,而波瀾老成,純乎天馬行空,不可羈勒矣。若雍正,頗似王龍標、岑嘉州,高華而輕貴者也。若乾隆,則似元、白、溫、李,極妃青儷白之能事,所謂千人皆愛,雅俗共賞者也。嘉慶者,有如晚唐之皮、陸,矩矱不失,而聲價遠遜。道光品格較小,饒有別趣,揆之詩家,殆宋代之姜堯章歟?若夫光緒,則明之七子也。刻意模擬古人,其功力亦獨到處,然比之盛唐,則不啻上下之別矣。”如此看來,手上這件清代中期的紅釉觀音尊就如同晚唐皮日休、陸龜蒙兩位詩仙,甚或“饒有別趣”,壯如南宋舊時月色的姜夔;而那件宋遼的剔花黑釉酒瓶則若金石作聲,清貴如謝朓、陶淵明兩位山水詩大家了。玩瓷要講學問,還要讀好書。
2018年5月13日,第31屆大連國際馬拉松賽鳴槍開跑,海內外近三萬名跑者共享一場國內歷史最為悠久的馬拉松賽事。一場馬拉松讓城市興奮起來,那天,我在《新聞大連》微信公號中看到,跑馬高手、報人董炳志在途中突然停下腳步與路邊助威的小兒子親情互動的一幅溫馨場景,這位小學生擠在人群中奮力舉著自作的畫板,上面稚嫩地寫著心里話:“奔跑吧,爸爸!”我想數年后在同一段賽道上,一定會出現這對父子奔跑向前的身影。
生命就是一場馬拉松。就在大馬全程賽手沖過終點線不超過24小時,一位殘疾人登山家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垂直馬拉松。北京時間5月14日10點40分,殘疾人登山家夏伯渝成功登上珠穆朗瑪峰,成為中國第一個依靠雙腿假肢登上珠峰的人,四十三載五次挑戰終獲成功,無腳登山家夏伯渝圓夢珠峰,這位69歲的“無腿老人”是真的勇士。
人們常有疑問:“為什么8000米級山峰的登頂行動都是從黑夜開始?黑暗中的風險不是更大嗎?”有一天,看到女登山家王靜的回答,我豁然開朗。她平靜地說:“在黑暗中出發,才能在光明中登頂,在陽光普照中安全下撤,迎接下一座山峰。”曾經年輕的詩人海子說過:“在黑暗的盡頭,太陽扶我站起來。”不懂得黑暗,就難以理解光明。我想人間最深的同情、最大的悲憫和最寶貴的堅持都蘊藏在黑暗之中,黑暗往往會激發出自身發光放熱的潛能。
“熒光海”,“熒光路”;紅釉,黑釉。山重水復,柳暗花明。玩瓷如此,人生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