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罪惡

顧亦

原成都市龍泉驛區區委常委、龍泉驛區同安鎮黨委書記、成都“中國西部陽光城”開發總公司法人代表朱福忠身犯受賄、貪污、挪用公款三宗罪，涉案金額達1400萬元，在當時，是四川省成都市人民檢察院查辦的金額最大的受賄案。案發前，朱福忠曾自己出錢，投資拍攝以其本人為原型的電視劇《陽光燦爛的日子》。電視片還沒拍完，劇中的主人公就在現實中身陷囹圄，對他來說，陽光燦爛的日子已經走到了盡頭。

受賄地改了再改

早在2000年前后就有匿名信舉報朱福忠的受賄問題，反貪干警幾次詢問調查，卻沒有找到行賄人，指控的證據也不夠充分，只好不立案，朱福忠僥幸暫時躲過法網。

2003年5月，成都市紀委、成都市檢察院接到群眾來信，明確舉報龍泉驛區區委常委、同安鎮黨委書記、成都中國西部陽光城開發總公司法人代表朱福忠，收取某開發商人民幣數十萬元。

又是朱福忠！成都市委領導聽取了市檢察院的案情匯報，決定由市紀委、市檢察院反貪局偵查一處共同組成專案組，辦理該案，首先針對舉報信內容秘密初查。

專案組幾經調查，獲得朱福忠接受賄賂過程的幾張照片，根據照片線索找到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田某。早在1997年，田某就承建了龍泉驛區同安鎮一項工程，完工后田某請求朱福忠如數支付300萬元工程尾款，朱福忠說，同安鎮政府財政所的資金沒到位，沒錢支付。然后又說：“你們幾家公司呢，我要考慮考慮，先付給你們哪一家。”對于朱書記的暗示，不知田某沒在意，還是沒在乎，他對朱福忠連一點“表示”都沒有，當然工程款也就沒有拿到手。這樣一拖就是5年，直到2002年初，同安鎮政府才表示可以支付田某200萬元。但是，朱福忠正告田某：你要想拿到這200萬，就要先給我40萬，而且要現金。田某說：“你們不結算工程款，我根本就沒錢，哪有40萬孝敬你老人家？”最后朱福忠總算開恩，減價為36萬元。

朱福忠具有一定的反偵查意識，他知道證據殺人，也就知道不留痕跡的好處。在約定交錢的日子，朱福忠先是讓田某去成都市青羊宮，后來又要田某轉道金牛橋，再要田某去另一個路口。他指揮著這位老板在成都市區繞了幾圈，確信無人跟蹤后，才讓田某回到龍泉驛區某大酒店，指令田某去停車場上他的車。收完錢，朱一句話都不說就擺手走人，免得被錄音。

朱福忠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他沒想到，有人秘密將這個收、送賄賂的過程拍了照。他更沒想到，經過一番周折，這些照片竟然被檢察機關獲取。

辦案人員調查中得知，某建筑公司老板也有過相同遭遇。他說：“2002年8月份，朱福忠給我打電話，說他現在就在我們公司樓下，要我給他200萬元現金。他說放高利貸的人正在追殺他，叫我馬上拿著錢，他在市里安順橋橋頭等我。我好容易從公司湊足100萬元現金，趕過去把錢交給他，他連收條都沒打就走了，后來他又要我給他送去100萬元。我把錢給他，確實是沒有辦法，他是當地的黨委書記，是同安鎮的土皇帝，我們公司要在當地發展，得罪不起他，只好給他送錢求平安。”

專案組得知，朱福忠又給田某打電話，要他帶著現金，去成都商量支付尾款的事情。專案組決定利用這次機會跟蹤取證。朱福忠先是要田某在成都市區合江亭見面，等到了合江亭又要田某去體育學院等他，然后指令田某去九眼橋附近的酒店。田某在酒店里見到朱福忠跟女兒和年輕女人楊某吃飯。飯后，朱福忠帶著田某來到自己的車里，然后操縱車用報警器響個不停，這才肯收錢。

辦案人員緊急請示要不要當場抓捕嫌疑人，檢察院指揮中心指示要密切跟蹤，放長線釣大魚。

朱福忠打發走兩個女人，獨自駕車慢慢駛向交叉路口，突然加速行駛拐彎停車。辦案人員明白，他想查看有沒有被人跟蹤。此后他一路走、一路急停。真是怕啥偏有啥，現場碰巧有輛警車，超過了跟蹤人員的車，又超過朱福忠的車。朱福忠誤以為警車在跟蹤他，慌亂中撞到路邊行人，他趕緊下車，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百元大鈔，塞給被撞行人，匆忙駕車離去。

朱福忠歸案后，辦案人員說出他開車撞上行人的細節，他半天說不上話來，最后說：“不光是那天，其實我天天都覺得，后面好像有人盯著我。”

密碼箱藏了又藏

2004年2月12日，成都市紀委決定對朱福忠實行雙規，隨后開除其黨籍，將其移送司法機關。辦案人員已經掌握了朱福忠的犯罪證據，市檢察院大案指揮中心決定與朱福忠正面接觸，于2004年2月20日起對朱福忠依法監視居住。

朱福忠被監視居住后，一直堅不吐實，以為能夠蒙混過關。他反復向辦案人員表示：“你們到同安鎮去問問，同安鎮的人誰不知道，我是農民的兒子，我一天三頓喝稀飯……”“是我把同安鎮從一個貧窮落后的農村，變成了現代化的城市。能成為一個鄉鎮黨委書記，完全是我踏實肯干的結果。是我，把成渝高速路第一個出口設在同安鎮，建起初具規模的城鎮……”

不甘心垮臺的朱福忠，天天留意，終于發現監視其居住的法警里面，有人可能被收買。一天，他看四周無人，就向自己選中的這名年青法警花言巧語：“你只要幫我傳遞幾張小紙條，日后我沒事了，就給你一座商鋪，外加現金100萬元。”

監管的法警及時將此情況向專案組匯報，專案組當即決定將計就計，讓法警“配合”朱福忠出演這場戲。

朱福忠自以為得逞，開始源源不斷地寫小紙條，讓法警傳送給女兒、傳送給同安鎮財政所所長江某，要他們統一口徑，咬定自己用來炒股的錢，都是他沒當書記之前經營花木、種樹攢下的。

專案組連連收到朱福忠的紙條，由此決定首先傳訊江某。辦案人員后來說，江某常年做財務工作，很謹慎，也很膽小，通過幾次接觸，他就被突破了。江某說，那時候我就想，是我的責任就該我承擔，是你的就該你承擔，我又不冤枉你。

江某原是朱福忠提拔起來的鐵哥們，對朱福忠言聽計從無二心。無奈多年下來，朱福忠膽子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地指令他用白條套取大量公款用于炒股。眼見得朱福忠走上不歸路，江某不能不害怕，不能不求自保，就把朱福忠簽字的一些白條、單據、票證、賬單等，悄悄收藏在鐵盒子里，埋進龍泉山上他岳父家旁邊的一棵大樹下。辦案人員隨即起獲鐵盒子，有關朱福忠貪污、挪用公款的關鍵證據幾乎全在里面。

朱福忠告訴傳送紙條的法警，他特別愛自己的女兒，自己很多錢和單據都交給女兒保管。這無疑是重大線索，專案組馬上調查到朱福忠的女兒和女婿要去北京，已經把轎車存放在成都雙流機場。專案組聯系機場公安，請警方在他們回程取車時協助控制。經過辦案人員反復做工作之后，朱的女兒承認父親有一個密碼箱在她手里，已經輾轉藏了好多個地方，現在藏在她丈夫的姐姐家里。密碼箱起獲后，里面裝有朱福忠炒股的各種證明、手續、存折等，金額超千萬元，成為朱福忠涉嫌犯罪的關鍵物證。

朱福忠的情人楊某交代，朱福忠還有一個密碼箱存放在她的老家。辦案人員起獲后，密碼箱里裝有幾百萬元存折和證券。

在偵查員們收集的鐵證面前，朱福忠終于全面崩潰，只好如實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實。他連夜寫出20多頁交代材料，對他多年來索賄受賄、貪污公款的事實供認不諱。

2004年3月19日，成都市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朱福忠。

貪財又貪色

朱福忠1957年出生在成都市龍泉驛區，1987年升任同安鎮黨委書記，一任就是17年，眼看著同安從一個傳統農業鄉迅速發展成為市級、省級、國家級的重點城鎮，發展成為一座現代化的中國西部陽光城。同安鎮的所有大權，包括土地的買賣權、定價權、規劃權、簽約權、工程發包權等等，全都掌握在他手里，他想賣給誰就賣給誰，想賣多少錢就賣多少錢；作為同安鎮的一把手，朱福忠財政大權一把抓，鎮財政所似乎成了他的私人金庫，隨用隨取，用后再采用虛假收據平賬和虛增工程量等手段沖抵白條。

對于朱福忠來說，財政所的錢拿了以后還要“挺麻煩”地平賬，況且最重要的是不夠填他的胃口。他又把手伸向了那些有求于他的公司企業老板，對上門送錢的，他不僅泰然收受，而且還以各種方式索要賄賂，少則幾萬，多則上百萬，一概笑納。

朱福忠要那么多錢干什么？他說：“我想通過炒股賺錢，退休后成立一個房地產公司，后半生才有依靠，跟情人結婚才有生活的來源和基礎。”

朱福忠的妻子比他大七歲，他們長年分居。而朱福忠是個不甘寂寞的人，據知情人介紹，朱書記平日里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每天都把一頭黑發梳得又順又亮。

1996年，朱福忠應邀赴某大學作有關小城鎮建設的演講，認識了該校學生楊某。在演講最后，朱福忠發出邀請，請大學畢業的同學們去中國西部陽光城開發總公司發展。1996年下半年，楊某大學畢業后，來到同安鎮找朱福忠報到，很快被任命為總公司辦公室秘書。兩人關系發展迅速，很快就好到了床上，鬧得滿城風雨聲。

不久，楊某無法忍受無處不在的冷言白眼，萌生去英國深造的念頭，朱福忠得知后表示全力支持。他花巨款將楊某送到英國伯明翰大學讀書，還出錢為楊某在國外租了一套房子。兩年半之后，楊某捧得碩士學位回國，朱福忠又拿出40萬元在成都為楊某購置高檔公寓，進行高檔裝修，裝備高檔家俱，又給了幾十萬元讓她去買一輛雅閣車。但楊某很有心計，只買了一輛奧拓車，為自己省下了一筆現金。害怕情人感到寂寞，朱福忠又拿出250萬元，讓她炒股“玩”。朱福忠為了套住楊某，多年來已經在她身上投資了500多萬元。

涂抹“陽光”形象

朱福忠自己交代：“我把自己看成是陽光城建設的大功臣，處處說一不二，同安鎮的人事、財政、國土、規劃和城建權力，全集中在我手里。同安鎮的紀檢和其他干部，對我起不到監督作用，他們都是我提拔的；當時的區委主要領導對我的監督也是遇事說事，輕描淡寫。在這樣一個不受監督和約束的狀況下，我工作起來放得很開。這是我刻意打造的狀況，當時我很滿意這種狀況，總認為少了監督和約束就像松開了手腳，可以隨意發揮。但現在想來，我很多錯誤就是在這樣的無監督約束條件下發生的，最終釀成了重罪。”

朱福忠曾經在大會上豪言壯語：“有人想搞內外勾結整我，整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同安鎮在近十年時間里，從荒郊野嶺建成一座初具規模的現代化城鎮”，朱福忠認為自己功不可沒，“每當面對這座我付出了大量心血的城鎮，我常常有種自豪感、成就感”。他認為關鍵的是他抓住了關鍵的時機，造就了同安鎮的輝煌，他的口頭禪居然是“中國出了個毛澤東，同安出了個朱福忠”。為了大樹特樹自己的光輝形象，他花大錢請編劇請導演請演員，以其本人為原型，拍攝一部片名為《陽光燦爛的日子》的電視劇，演繹他的一生。電視劇快拍完了，他做夢也沒想到輪到了自己上場面對鏡頭，親自出演下半場：法庭受審、法場受刑。

貪財手段多

翻閱檢方的指控材料，可以發現朱福忠的受賄斂財手法非常多樣化，在貪財的路上往懸崖邊狂奔：

荒唐借口強索賄賂

2002年11月，朱福忠謊稱借了高利貸被人追殺，急需還錢保命，向承建龍泉體育城的某集團老板董某，索要現金200萬元。董某為了公司不被清場，只好分兩次送現金200萬元給朱福忠。2003年11月，朱福忠為了處理用公款炒股打下的白條子，告訴承建工程的某公司老板王某，鎮政府將劃給他們公司工程款，但要他交回20萬元，王某收到工程款后，分兩次將現金20萬元交給財政所所長江某，江某用17萬元沖抵朱福忠套現的白條子，剩余3萬元交給朱福忠。1998年至2004年1月，朱以借款和鎮政府開支大需要幫助等借口，向在該鎮承建工程的9家公司老板索要和非法收受現金1183萬元，用于沖抵用白條子套取的公款和個人炒股。朱福忠用各種荒唐借口，共向公司老板們索要賄賂1313.8萬元。

侵吞公款供個人炒股

2002年12月，朱福忠先后找到成都陽光精密鑄造廠廠長付某、同安鎮鎮長何某、副鎮長胡某等人，要他們協助，將陽光精密鑄造廠的拆遷賠償費虛增57萬元，用于沖抵套取公款的白條，這些公款被朱福忠用于個人炒股。財政所長江某按照朱福忠的安排將57萬元交給會計做賬，收回為朱福忠套現用的白條。

挪用公款歸還自家貸款

1996年1月，朱福忠在龍泉驛區信用社以建房為由貸款25萬元，1997年貸款到期，他安排江某用財政所公款歸還掉25.05萬元的貸款本息。2003年11月，朱福忠要求在該鎮搞開發的地產公司老板鄒某，開具一張“收到同安鎮人民政府利息25.05萬元”的虛假收據，交由江某平賬。2001年至2003年期間，朱福忠還利用職務之便，采用虛假收據平賬等手段，侵吞鎮財政公款330萬元，用于個人炒股。

最后的掙扎

據檢察機關查實，朱以工程發包、工程款結算相要挾，大肆索要錢財1553.9萬余元，貪污公款57萬元，挪用公款25.05萬元用于個人還貸。但在庭審現場，朱福忠對自己的犯罪行為百般辯解，丑態百出，現場有一百多名干部群眾看到了他的荒唐“表演”。

公訴人出示證人證言證明朱福忠向某工程公司總經理田某索要36萬元現金時，朱福忠辯解：“之所以收下田某的36萬元，完全是因為田某給我錢用以‘冰釋前嫌。我和田某的仇怨很深，以前，田某還花錢雇了3個殺手四處追殺我。后來，田某找到我，把錢交給我，第一次我沒收。第二次，田某又送錢來，還告訴我說，你把這錢收下了，我們的仇怨就化解了。如果你不收的話，那就表示，你還一直在記著我們之間的仇怨，那我們就一直仇下去，看最后是你吃虧還是我吃虧。我聽田某這樣說，又見他態度誠懇，眼睛都紅起來，又怕他再找人追殺我，于是就收下了他的錢。”

不收錢就要被追殺，收錢是為了有效地保全自己，這樣的腐敗理由多么合理，多么充分，多么“冠冕堂皇”。

公訴人指控朱福忠向公司老板董某索要現金200萬元，朱福忠竟找借口說：“我在外面欠了高利貸，當時有人追殺我，必須馬上還錢，不然要出大事。”

對于公訴人指控的所有索賄受賄，朱福忠辯解說，幾乎所有的款項，我在收到別人的錢時，或者開口向別人提錢的事情時，都一直向對方說明，這是我借的錢，以后我肯定會還的。公訴人質問他：“既然如此，為什么你借款都沒有出示借條呢？”朱福忠說，因為大家都是熟人，所以用不著打借條。對于2003年年底收到的一筆數十萬元的“借款”，朱福忠又說當時是年底嘛，一直都很忙，過了春節上班后，沒等打收條就被雙規了，還沒來得及給對方打借條。

朱福忠說：“我是一個非常節約的人，平時從不亂花錢。舉個例子說吧，我被雙規當天，我穿的衣服，就是我在14年以前購買的。我個人最大的愛好就是炒股，這也并非全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彌補鎮政府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開支。我沒有給國家造成重大損失，因我的錢全都買了股票，這些股票現在只是凍結，將來還可以兌現。”

再多的借口也抵不過事實和證據。2005年2月21日，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公開宣判：檢察機關指控朱福忠的罪名成立，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死刑宣判后，朱福忠表示不服，向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對于朱福忠的上訴，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審理認為，朱福忠案發后，能檢舉揭發他人犯罪行為，經查證屬實，屬于立功表現；還能如實供述偵查機關尚未掌握的同種罪行，屬于坦白交代。但鑒于朱福忠大肆索賄，索要的資金數額特別巨大，且索要的大部分資金是在同安鎮承接有工程的公司、企業所應得的工程款，并將贓款用于其個人炒股、集資和供他人開支等，大部分贓款未能追回，情節特別嚴重，不予從輕處罰，因此維持原判，終審判決：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經最高人民法院復核，朱福忠已被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執行死刑，終年51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