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十字架

彭力立

一天，警視廳搜查一科佐山警官打電話給中原道正，告知了他一個震驚的消息——他的前妻濱岡小夜子被謀殺了！不久之后，兇手到警局自首。但中原道正令人整理前妻遺物時發現她的死因另有隱情……

談及近十年在中國暢銷的外國小說，東野圭吾的作品（如《白夜行》《解憂雜貨店》《嫌疑人X的獻身》）無出其右。近日，第12屆中國作家富豪榜子榜單“外國作家富豪榜”發布，東野圭吾以高達人民幣4200萬元的版稅問鼎外國作家富豪榜的首位，比第二名的另一位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版稅（人民幣1800萬元）多出不止一倍，堪稱一枝獨秀！

作為日本著名的推理和懸疑小說作家，東野圭吾擅長使用“倒敘+串聯”的手法，布局小說的故事情節，將“案件的發展過程”“解謎的矛盾曲折”與“人物既有的命運”“發生的社會事件”巧妙地串聯在一起，令讀者產生“環環相扣、層層設疑”的即視感。甚至在結尾處更是常有令人瞠目結舌、意想不到的“大禮包”，解開疑團后的真相往往令讀者久久不能平復心緒。《虛無的十字架》正是一部這樣的作品。

不幸的孩子 破碎的緣分

《虛無的十字架》以“三起殺人事件”牽引出一連串的悲劇，悲劇與悲劇之間暗藏著某種微妙的聯系，其中更是穿插著對罪罰、對人性、對愛情、對家庭、對責任的深度思考。

開篇布局“序幕”淺嘗輒止地交代了井口沙織與仁科史也在中學期間萌動的青澀愛情，美好的初戀畫面似乎已然浮現在讀者的眼前。然而，話鋒一轉，第一章“我很慶幸離婚了”就曝出了小說的主線之一“中原道正的前妻濱岡小夜子遭人刺殺”的噩耗。此時，“美好”與“罪惡”之間強烈的反差和突然地轉換，不禁讓讀者倒吸了一口涼氣，尤其二者之間似乎并無直接的聯系，讓人浮想聯翩！

在接到警視廳搜查一科佐山警官的致電后，從事寵物殯葬服務的中原道正在震驚前妻突然辭世的同時，禁不住解封了11年前愛女“愛美”在豐島區東長崎“曾經的愛巢”被假釋犯蛭川和男殘忍殺害的不堪往事。

四十多歲的蛭川和男曾因搶劫殺人被判處無期徒刑，但因服刑期間表現良好得以從千葉監獄假釋出獄。可是，出獄后的他劣習不改、小偷小摸不斷，唯一的親人“弟弟”終于不堪忍受、離他而去。離開弟弟幫助的蛭川和男變得窮困潦倒，落得居無定所、身無分文的凄慘境地。案發當天，他已連續兩天沒進食。當他走到住宅區時，看到濱岡小夜子從獨棟的房子內走出來，將玄關門上的兩道鎖都上了鎖。于是，他猜想房子里一定沒人，便從浴室的窗戶攀墻入內，意欲入室盜竊。不幸的是，他發現了在房子中年僅八歲的女孩“愛美”。為了掩蓋罪行，他用海綿球塞住了她的嘴巴，用膠帶捆綁住了她的手腳，最后甚至用雙手掐住了愛美纖細的脖子，用大拇指按著她的喉嚨，殘忍地掐死了這個幼小的生命。事后，蛭川和男竟然若無其事，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濱岡小夜子的家，在附近的一家牛丼店點了大碗的牛丼，還加了一個雞蛋。罪犯蛭川和男的人性在此刻令人發指，罪惡到無以復加，耦合了東野圭吾深挖人性之惡的習慣。

作為被害人愛美的家屬，中原道正和濱岡小夜子下定決心一定要讓罪犯蛭川和男“以命抵罪”。在宣判前的每一個夜晚，兩個人都輾轉反側，無法安然入眠。夫婦倆無時無刻不在思索著如何與檢察官配合，共同將十惡不赦的蛭川和男送上“絞刑架”。經過不懈努力，最終合議庭判處了蛭川和男“死刑”。

本以為心結能夠就此解開，人生將展開全新的一面。可是事與愿違，中原道正夫婦二人并未從愛女死亡的痛苦中解脫。可悲的是，他們都感覺到忽然間失去了人生的目標和前進的方向。即便兇手已經伏法，但他們心愛的寶貝依然無法死而復生。在愛美被殺害的案件中，她們不僅失去了女兒寶貴的生命，同時還喪失了其他很多重要的東西，比如過去發自內心的歡笑、和愛美在一起度過的美好回憶、曾經一家三口共同居住的家……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中原道正夫婦未曾在罪犯蛭川和男身上看到一絲一毫的悔意。在聽到判決結果時，蛭川和男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既沒有傷心與痛楚，也沒有恐懼和害怕，更沒有懺悔與歉意。他僅僅是因為不想茍活于世，嫌麻煩而沒有上訴？如此的“死刑”，又能起到什么樣的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呢？

日復一日精神上的折磨和痛苦，最終讓濱岡小夜子與中原道正的愛情緣分走到了盡頭，以“和平分手”收場。因為中原道正深深地明白，他和濱岡小夜子再也回不到從前的那種美好了。離婚后，為了尋求內心的寬慰，中原道正從事寵物喪葬服務，濱岡小夜子則開始作為自由撰稿人追尋罪犯和遺族的故事。濱岡小夜子的新職業在此已經為她的命運埋下伏筆，與她之后的慘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懵懂的愛情：另一個孩子的夭折

濱岡小夜子死后，她年邁的父母傷心過度，遂委托中原道正到小夜子生前的居住地處理她的遺物。中原道正目睹著前妻生前的一件又一件物品，看到了曾經一家三口的充滿幸福笑意的合照，不禁潸然淚下。無意間，他發現原來小夜子從事的新職業是“自由撰稿人”，采訪的內容大多是追尋罪犯和遺族背后的隱情。通過對濱岡小夜子生前采訪內容的整理和調查，中原道正逐漸撥開迷霧，揭開了殺害濱岡小夜子的兇手町村作造的殺人動機——為了讓另一個孩子遇害的案件永遠被石沉大海。

故事似乎又回到了書的開頭。時間的指針回撥到二十多年前，單親家庭出身的井口紗織與父親相依為命。隨著父親工作的愈加忙碌，井口紗織漸漸學會了獨立，自己燒飯，自己洗衣服，自己照顧自己，但她偶爾也想有一個寬闊的肩膀去填實內心的寂寞。在中學期間，她與仁科史也相遇，二人萌生了美好的愛情，但卻由于年少時期的欲望和沖動而發生了兩性關系，并生下了一個嬰兒。他們茫然而不知所措，對孩子的出生悔恨不已。為了各自看似更加光明的前程，二人合謀犯下了更嚴重的錯誤，選擇殺害彼此的愛情結晶，并將尸體掩埋。然而，他們的孩子雖然消失，但沉重的贖罪感卻深深地烙印在二人心間，再也無法消弭。

盡管這件事似乎沒有其他人知道，也沒有任何人真的去譴責過他們，然而他們二人卻因為這段不堪的回憶，選擇了互相別離，想要永遠地忘卻這個人生的最大污點。為了減少心中的罪孽，仁科史也選擇走上學醫的道路，成為了一名兒科醫生。在工作中，他視每個小生命如自己的孩子，呵護備至，從病魔手中拯救了無數重病的嬰兒，并娶了遇人不淑意欲帶著孩子自殺的花惠。可是，他的內心卻從來沒有忘卻他的孩子，背負著懺悔的十字架。另一邊，井口沙織則自暴自棄，放任自己受世人唾棄。但她家里的墻頭上卻懸掛著掩埋她孩子的樹海的照片。

作為仁科史也的岳父，兇手町村作造偶然間知曉到這件事的原委，更知道濱岡小夜子正在勸說仁科史也和井口沙織去警局自首。平日里，女婿仁科史也對自己非常孝順，時常探望自己。和他關系一般的女兒花惠也因為嫁給了善良、有責任心的仁科史也，笑容漸漸多了，過上了幸福的婚姻生活。或許是為了彌補自己曾虧欠女兒花惠的照顧與關懷，也許是為了報恩女婿仁科史也，町村作造選擇了殺害濱岡小夜子的道路。他不想因為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的曝光，毀掉了他最珍視的幸福和美好。

撥開云霧見青天，中原道正終于明白了事件的來龍去脈，更清楚了町村作造的殺人動機，但是他沒能將仁科史也和井口紗織繩之以法。在結局層面，《虛無的十字架》略顯倉促，以“沒有找到嬰兒的遺體，就無法證實井口沙織和仁科史也的罪行”為整個故事戛然收尾。雖然不是最圓滿的破案，然而看完整本書后，我依然有一種喘不上氣的窒息感和驚訝感！明明一切都已經真相大白，但仍然在反復思酌，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實際上，這所謂的“十字架”就是親手殺死自己剛出生孩子的父母（井口沙織和仁科史也）所背負的。

結尾的遐想：讓罪犯在心中背負著十字架

東野圭吾的作品之所以如此受到廣大讀者歡迎，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或許在于，他筆下的推理世界不但“燒腦”和“懸疑”，更充滿了對人性的深層次窺探與思索，溫情而寫實。正如在“書的扉頁”中所述，如果你家人的生命被他人殘酷地奪走，你希望如何處置犯人？如果罪犯并未將“死刑”視作“懲罰”，而是一種解脫，至死仍未反省，“死刑”又有何用？“罪”與“罰”，是讓罪犯聽到自己的死刑宣判而感到解脫？抑或讓他重返社會，用盡一生去贖罪？也許這就是每位讀者在看完《虛無的十字架》后意猶未盡、回味無窮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