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友”圈里的權錢交易

周勇

全區醫療系統的一顆“星星”

翻開王煒的履歷，可謂一片風光。1977年恢復高考后，他參加全國統一考試，并成為寧夏醫學院的大學生。1983年10月王煒進入寧夏回族自治區衛生廳科教處工作，1984年12月調自治區人民醫院從事外科臨床診斷治療。38歲就擔任了自治區醫院的外科主任；40歲破格晉升為外科主任醫師，曾被喻為自治區醫院外科“一把刀”；42歲榮獲國務院特殊津貼。2004年，王煒出任寧夏回族自治區醫院院長，2006年被提拔為寧夏回族自治區衛生廳黨組成員、副廳長（兼任區醫院院長）。

2015年2月，王煒免去副廳長，再度擔任自治區人民醫院院長。寧夏回族自治區人民醫院坐落在寧夏的首府城市——銀川市的艾伊河畔。十幾年來，醫院伴隨著公立醫院改革的大潮，開拓創新，銳意進取，連續多年取得了突出成績。客觀地說，王煒作為醫院領頭人，這些成績凝聚了他不少的汗水和心血，甚至有人把他說成是自治區人民醫院建設和發展的“總設計師”。

曾經做過肝膽外科醫生的王煒，經他施治的患者數以千計，這些人中有不少人因為王煒的妙手回春而延續了生命，對他心存感激。據王煒自己說，過去他無數次拒絕患者的紅包，“除了要守住我的職業操守，維護良好聲譽外，另一個原因就是羞愧，我放不下這張臉，伸不出這雙手，丟不起這個人”。他回憶90年代末當科室主任時的一件事。一位來自農村的貧苦農民的妻子身患癌癥，住進了外科，看病的錢都是村里鄉親給湊的，每天三餐都是在病房煮點白水面條或啃點饅頭，沒有任何菜吃，看著讓人心酸。一天趁著吃飯的時候，王煒走進病房對他說：“這50元錢你收下，馬上就要手術了，每天買點菜給病人吃，以免影響傷口愈合。”病人老伴感動地收下了錢。手術前一天，聽值班護士說，那個患者老伴在他的辦公室門口默默蹲了一整天，不知找他干啥。當王煒走進辦公室，患者的老伴也跟了進來，顫顫巍巍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有三四層厚，取出了六十元錢，對王煒說：“明天我老伴就要做手術了，這是給你的紅包，請你多費心，拜托了，我家里窮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錢來，你別嫌少。”借著紙包打開的空當，王煒一眼看到了那張前幾天才給他的五十元錢，其余的十元錢都是壹角、貳角湊起來的。“看到這，除了感到一陣陣的心痛、心酸外，我尤其感到的是羞愧，這種感覺非常復雜，說不清，道不明。這件事對我觸動很大，也是我拒收紅包的一個原因。”

走上領導崗位后，面對各種利益誘惑，起初，王煒尚能保持頭腦清醒，潔身自好，注意清正廉潔，并把主要精力放在醫院的建設發展上，對財務、設備、基建、藥品等工作不插手干涉，對于前來“投懷送抱”的各類醫藥代表和工程承包商也是拒而遠之。應該說，這時候的王煒還能保持廉潔和清白。他身上也有不少出彩的頭銜：外科學教授、碩士生導師、中華醫學會外科學分會委員、自治區跨世紀學科帶頭人、自治區第九屆政協委員、第十屆全國人大代表等。王煒可謂是自治區醫療系統一顆耀眼的“明星”。

人生在與“釣友”交往中變味

據案情披露，王煒從小喜歡釣魚，當上自治區醫院院長后，他基本上就放棄了這個愛好。但在一些有所企圖的老板和醫療設備推銷商的鼓動下，他不知不覺間又重拾魚竿，并結識了一些釣友，其中承包商馬某顯得更為特別。寧夏寧房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溫州建設集團有限公司寧夏建設分公司負責人馬某（另案處理）為了拉攏這位大權在握的省級人民醫院院長，曾幾次送錢送物都被拒之門外。后經人“指點”，在得知王煒有釣魚這個“雅好”后，馬某煞費苦心套近乎，拉“王院長”釣魚。在馬某的再三盛邀下，王煒忍不住又重拾愛好。馬某了解到王煒愛好釣魚但不愿用公車，主要是為了避人耳目。此后，每逢雙休日或節假日，他會帶上進口的全套釣具，開著自己的車早早恭候在王院長家門口，拉上王煒四處尋找野湖釣魚，以培養感情。

在一根小小魚竿的牽引下，馬某陪王煒釣魚7年多時間，成為王煒不離不棄、無話不說的“鐵桿釣友”，建立起親密無間的友情。馬某也因此從王煒這里輕而易舉一次次獲取利益。據起訴書顯示，2006年至2012年，王煒為寧房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溫州建設集團有限公司寧夏建設分公司在工程承攬、工程款支付等方面提供幫助，收受馬某所送房產及現金價值共計289萬余元。在自治區人民醫院，從幾百萬到幾千萬元甚至上億元的工程，沒有馬某拿不到的。在王煒主政自治區人民醫院十多年的時間里，馬某賺了個缽滿盆滿。

2006年9月，馬某出資為王煒購買了銀川市南苑康晨一套價值38萬元的商品房，同時還為該房屋繳納天然氣費、物業費，并進行裝修和購買家具家電。2007年5月，為承建自治區醫院住院部大樓工程，馬某又討好王煒，出資為其購買了價值46萬余元的兩套公寓。王煒心里十分歡喜，感到馬某“大氣”“夠朋友”。王煒也是投桃報李，在此前后，他為馬某承建的寧夏回族自治區醫院舊院核磁共振機房和舊院門診樓維修等工程的工程款撥付提供便利。當時，自治區醫院住院部大樓三期工程由中國第二冶金建設有限責任公司中標，在王煒的周旋幫助下，硬是將此工程“交”由馬某的寧房建筑工程公司具體施工。

2007年底，寧夏回族自治區醫院新區住院部大樓招標前，王煒授意院方負責招標的工作人員，評價說馬某在醫院的工程干得很漂亮，新區住院部大樓工程重點考慮讓馬某的公司承攬。之后在招標過程中，醫院院方代表向其他評委介紹說，馬某以前在區醫院干的工程質量不錯，公司很有實力。其他評委明白了醫院的傾向性意見，給馬某的公司打了高分，最后馬某的公司如愿中標。2010年6月，馬某承建的醫院新區住院部大樓工程竣工在即，一次，馬某送王煒回家途中，王煒說他要了兩個萬達商鋪指標，但房款還有缺口，馬某當即表示由其來出。隨后，馬某為王煒交納了200萬元房款。

收受醫療設備商賄款270萬

醫療設備推銷商是圍繞在王煒身邊的另一個生活圈子。作為醫院院長，他自然成為醫療商人追逐的“香饃饃”。案情顯示，寧夏全區醫療系統每年有兩次大型醫療設備展銷會，不管院里工作多忙，王煒每次都會去參加，除了了解醫療設備的發展動向外，他主要還是喜歡被眾多廠商簇擁、宴請的感覺。這其中，最為典型的是寧夏瑞弘達醫藥有限公司總經理楊龍向王煒的行賄行為。

法院審理查明，2008年至2016年期間，王煒為楊龍及寧夏瑞弘達醫藥有限公司代理的四川某藥業有限公司生產的大輸液藥品能夠持續在自治區人民醫院使用提供幫助。平日里，王、楊二人常“聚”在一起，在高檔茶樓喝茶聊天談生意。后據楊龍供述，他先后17次在王的辦公室、家中或兩人單處時共送給王煒現金270萬元，王均如數“笑納”。楊龍直言：給王煒送錢，除了擔心其給區醫院供給的大輸液藥品會被其他供貨商替換掉，為了能給自治區醫院持續供藥外，主要是感謝王煒多年來讓自治區醫院使用楊龍公司供給的大輸液藥品的關照，并繼續搞好關系。“他是院長，醫院用誰的藥由院長說了算嘛。何況王煒是一個較強勢的院長！”之所以自治區醫院這么多年一直使用楊龍公司供給的大輸液藥品，楊龍說：“這就是王煒給提供的最大幫助。”

案發后，石嘴山市大武口區人民法院對寧夏瑞弘達醫藥有限公司總經理楊龍涉嫌行賄罪、單位行賄罪一案作出一審宣判。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楊龍為謀取不正當利益，向王煒行賄160萬元，情節嚴重，其行為已構成行賄罪，被告單位寧夏瑞弘達醫藥有限公司及被告人楊龍為謀取不正當利益，向王煒行賄110萬元，其行為已構成單位行賄罪。被告人楊龍犯行賄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犯單位行賄罪，判處拘役6個月，并處罰金10萬元。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3年，緩刑4年，并處罰金10萬元。被告單位寧夏瑞弘達醫藥有限公司犯單位行賄罪，判處罰金30萬元。

悲嘆“跛足”成長跌入泥潭

“王煒家底殷實，他不缺錢，為啥還要貪錢啊？”很多熟悉王煒的同事在其落馬后發出這樣的感嘆，惋惜中透著驚訝。王煒的父母是專業技術干部，父親曾是一家市級醫院院長，于20世紀90年代退休后開了一家私人醫院，積累了不少財富，家境富足。早年的王煒勤奮刻苦，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從醫院科室副主任晉升到院長，王煒只用了9年多時間；從院長提拔為自治區衛生廳副廳長，更是只用了兩年多時間，他的仕途一路快馬。

但是，王煒作為一名專業技術出身的干部，存在著先天缺陷、后天不足的問題。辦案人員“把脈”分析說主要在兩方面：王煒一是陶醉于業務光環，不注重政治理論學習，黨性不強；二是晉升較快，整個人飄飄然，理想信念宗旨意識的錘煉沒有跟上。案發后王煒也自嘆：“我這種‘跛足式的成長，導致理想信念這個‘總開關失靈，最終鑄成大錯。”

王煒清楚地記得，一個承包商如何敲開他靈魂深處的貪欲之門。那是2005年12月的一天，一個從事藥品推銷的商人來到王煒的辦公室，一番客套之余，那個藥商把一只裝有5萬元人民幣的信封，放在他的辦公桌上。王煒先是一愣，接著說：“你這是干啥呦？”藥商臉上堆滿笑容，說是感謝王院長的關心。“幾番推辭我還是收下了錢。這是我第一次收這么大數額的錢，心里忐忑不安。經過幾天的思想斗爭，我找到紀委書記，往廉政賬戶上繳了3萬元，自己留下了2萬元，心想一旦有事，就說只收了3萬元，都上繳了。但之后一切平安無事，那種擔心、害怕、敬畏之心，早已被金錢所沖淡，自己的膽子越來越大，收取錢財時再無畏懼和羞愧之情，覺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王煒到案后交代說。

“曾幾何時，簇擁在我身旁的不再是慕名前來求醫看病的患者，傾訴衷腸的職工，而是懷揣各種利益追求的老板、商人。我對他們的態度從戒備、回避、疏遠變成了舒心、貼心、知心，感覺在他們面前才有存在感、價值感，才是他們心中的上帝。”王煒懺悔說。王煒以為他是商人們心中的上帝，豈不知商人看中的只是他手中可以帶來金錢的權力，利益才是他們心目中真正的上帝。

“隨著取得各種成績，獲得各種榮譽，我的思想開始發生蛻變，私欲也隨之膨脹，交友圈開始出現變化。”在任院長的中后期，王煒每日的工作，基本上都是約見老板、商談項目、參觀產品、觀摩廠家，頻繁的出差致使其他工作都被擱置一旁。密切聯系患者，成了密切聯系老板。享受高檔消費、高級服務，推杯換盞、燈紅酒綠成了他的生活追求。對商人們一擲千金、聲色犬馬的生活方式，王煒從羨慕發展到模仿、攀比，開始迷戀金錢、追求奢靡享樂。外出開會非大城市不去、不是五星級酒店不住。這種享樂思想還被他帶到了工作中，王煒在醫院的改造建設中，擅自決定擴大院領導的辦公室面積，并進行了超標準裝修，購買豪華辦公用具。

此案中除了承包商馬某外，另一個建筑老板、同鄉郭某也屢屢向王煒獻殷勤。自然，馬、郭二人也成了“朋友”，王煒家中吃喝拉撒各類開支，甚至孩子出國留學、老人生病住院等家務事，基本上被這兩個老板“小弟”所包攬，王煒獲得了空前的滿足感和成就感，從來也不說個“謝”字。回報的方式是，通過透露標底、打招呼說情等方式，他讓馬、郭二人各自承攬到大量工程項目。其間，王煒又多次收受郭某所送房產及現金價值共計167.36萬元。但官商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馬、郭之間在承攬自治區人民醫院新院大樓建設中因工程量、撥付工程款等原因發生糾紛，王煒將郭某已中標的“蛋糕”硬性切給馬某，最終導致“兄弟”反目，郭某一封舉報信直接將他們的“市長大哥”拉下“圣壇”。

有意思的是，在王煒落馬前不久，他在一次公開會議上曾“慷慨激昂”地表示：“開藥拿回扣、做手術收紅包，許多白衣天使就這樣失去了靈魂。”“商業賄賂不僅敗壞了醫德，也是藥價虛高的重要原因。”

終審裁定不予減輕處罰

“我是醫院院長，也是一個外科醫生，深諳刮骨療傷，去除病灶，治病救人的道理，只有痛下決心，咬緊牙關，徹底解剖，仔細探查才能達到暴露病灶、清除腐肉、引流污物的目的，才能讓病人得到康復。我要給自己的心靈進行一次‘清創引流術，清除靈魂的毒瘡，引流心靈的濁水，恢復健康的人生。”落馬后的王煒，在看守所對自己的人生這樣自述。然而，這個“藥方”開得為時已晚，在即將頤養天年的時候，王煒卻滑入了犯罪的深淵，“病入膏肓”。他在懺悔書中說，時至今日，突然想起40年前參加新職工崗前教育大會時，老院長語重心長講的兩句話，第一句是“醫乃仁術，好自為之”，第二句是“做一個好醫生，首先要做一個好人”。可悲的是在后來的工作中，他并沒有深刻理解其精髓，違背了老院長的箴言，人生航向出現了偏差。

2016年8月1日，王煒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組織審查。同年11月，王煒被“雙開”，涉嫌受賄犯罪被移送司法機關查處。2017年3月22日，王煒涉嫌受賄犯罪一案，經自治區人民檢察院指定管轄，由石嘴山市人民檢察院依法向石嘴山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自治區紀委領導稱，王煒這個渾身披滿桂冠的專家院長，是寧夏回族自治區紀委查處的十八大后不收斂、不收手的典型“爛樹”，其影響非常惡劣。在2017年7月王煒受賄案一審中，寧夏石嘴山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認定，被告人王煒在2005年至2016年期間利用其擔任自治區人民醫院院長的職務便利，在工程承攬、工程款支付、選擇使用藥品等方面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多家建筑公司、醫藥公司給予的房產及現金共計748萬余元。一審法院宣判王煒犯受賄罪，判處其有期徒刑12年，并處罰金100萬元，對其違法所得予以沒收。

一審宣判后，王煒提起上訴，稱17次收受楊龍的270萬元是楊龍給他的合法利息，不是行賄款。經寧夏高院二審查明，王煒非法收受楊龍給予現金270萬元的事實，是王煒歸案后，在辦案機關尚未掌握的情況下主動交代的。楊龍給王煒送270萬元是為了讓王煒關照楊龍在區醫院的藥品推銷業務，使得楊龍代理的大輸液藥品能夠持續在區醫院使用，代理的其他藥品能夠順利進入區醫院。王煒和楊龍之間存在借貸關系，自2012年至2016年期間，王煒先后以其父親的名義借給楊龍540萬元。該540萬元和楊龍送給王煒的270萬元沒有任何關系。法院認為上訴理由和辯護意見不能成立，不予采納。

同時，二審法院還查明，為了對抗組織調查，王煒同寧夏寧房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負責人馬某，曾就馬某送給王煒的房產、房款等先后兩次訂立攻守同盟。

2017年12月15日，寧夏高院二審后，認為王煒受賄數額特別巨大，依法應予懲處。王煒到案后雖如實供述，并主動交代了辦案機關尚不掌握的大部分不法事實，且退繳部分贓款，但其在審判階段推翻了其在偵查、審查起訴階段的有罪供述，拒不認罪，故對其不再從輕處罰。最終，寧夏高院維持了一審法院的判決。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