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孚凌的赤子情懷

余瑋

2018年5月18日，著名社會活動家孫孚凌在北京逝世，享年97歲。

看到央視播出的訃告，記者憶及曾經采訪的點滴。正如新華社所播出生平所言：他為人正直，堅持原則；實事求是，顧全大局；嚴肅認真，兢兢業業，積極為社會主義建設建言獻策。

直言相諫的諍諫秉性與深入民生的濃“農”情結，于孫孚凌，記者在早些年就有耳聞，且在一些場合見證過。十屆全國政協一次會議后，孫孚凌正式從全國政協副主席崗位上退了下來。盡管他當時已退出人們的視野，但他并沒有退出人們關注的眼光，其實這位當年的老青聯、老工商、老政協生前在退居后依然在默默地走訪、調研、建言。

為“中華兒女”歡呼

“好！一語雙關！”2008年9月19日下午，我們一行四人步入全國政協孫孚凌辦公室后，范秘書便向我們展示出孫老為我刊創刊20周年的題詞“為中華兒女歡呼”。題詞一亮出，我們“歡呼”起來。

坐定后，一位同志遞上名片。孫孚凌取出眼鏡，認真地看了看名片，笑了笑：“你是全國青聯副秘書長，早年我也是全國青聯副秘書長，我確實同全國青聯還是有緣份的?！?p>

的確，孫孚凌對青年工作有著一種特有的情感。早在1949年1月，孫孚凌就加入了職業青年聯盟；1949年7月，參加了北京青年聯合會的籌備工作，并擔任了常委。1953年6月，中華全國青年第二次代表大會召開。孫孚凌以民建成員、北京福興面粉廠經理、北京市工商聯秘書長的身份出席會議，并成為120名青聯委員之一。同年初夏，孫孚凌作為中國青年代表團代表參加了在羅馬尼亞的舉行的第四屆世界青年代表大會和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聯歡節。在聯歡節運動會上，中國選手吳傳玉獲得仰泳金牌，這是歷史上中國人第一次在國際比賽中奪得金牌、第一次奏起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包括孫孚凌在內的許多人都流下的激動的眼淚。5年后，即1958年4月9日，中華全國青年第三次代表大會在北京舉行。時任公私合營福興面粉廠廠長的孫孚凌作為600名代表之一出席了這次會議，并當選為全國青聯常委兼副秘書長。今天，我們在團中央檔案館當年的“絕密”件中，可以查到全國青聯早期的委員名錄上赫然記錄著孫孚凌的名字。

期間，看到時任中華兒女理事會名譽理事長孫孚凌精神矍爍，步履穩健，說起話來中氣充沛，我們十分高興，畢竟老人這時已整整87歲高齡了。孫孚凌高興地向我們憶及當年帶領中國青年代表團訪問日本的情景，也詳細介紹了1956年9月18日作為中央青年代表團（賈守義率領）30多位成員之一輾轉到拉薩出席西藏第一屆青年代表大會的盛況?？吹綄O孚凌興致勃勃，沉醉在早期參加青年工作的回憶之中，我們為他至深的青年情懷所感動。

一個個有關青年的活動，時任全國政協副主席孫孚凌在日理萬機之中總是盡可能出席。在《中國青年工作大事記（1997）》中，記者發現僅在1997年這一年的大事記載中，其中涉及孫孚凌的活動就有不少：3月23日，全國青聯在京舉辦“各界青年喜迎香港回歸祖國座談會”，孫孚凌出席；5月12日至26日，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全國監察委員會邀請在京的30多名全國政協委員，對貴州、云南、湖南、廣西四省區希望工程實施情況進行了視察，視察團由孫孚凌任團長；10月13日，“阿卡希杯”第三屆全國少年兒童書法繪畫比賽頒獎暨中日少年兒童書法繪畫作品聯展開幕式在京舉行，孫孚凌為獲得金獎的作者頒獎并為展覽剪彩；10月20日，首屆“中國杰出（優秀）青年衛士”表彰儀式暨事跡報告會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孫孚凌出席；11月25日，中國農業銀行、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開展向希望小學捐贈“三辰影庫”活動捐贈儀式，孫孚凌應邀出席；12月5日，共青團中央、全國學聯在京舉行1997年“‘中國大學生跨世紀發展基金·建昊獎學金頒發暨表彰大會”，孫孚凌出席。……這一個個與會的身影背后，凝聚的是一位老青聯委員不老的青年情懷及對新時期青年事業的關切和期望。

這時，孫孚凌盡管已退出領導崗位，但他依然關心青年事業，關注青聯的發展，長期出任中華兒女理事會名譽理事長并關心《中華兒女》雜志的報道和刊物的發展就是實例之一。談吐中，無不表露出一位全國青聯的老前輩和青聯事業心連心的熾熱情懷，并表示如果不沖突的情況下將出席《中華兒女》創刊20周年的紀念活動，且讓秘書記下出席中華兒女報刊社活動的計劃。

性情中人的過人膽識

盡管長期身居京城，但孫孚凌鄉情未改，始終關注家鄉浙江的發展。一次，孫孚凌在家鄉參加“中國資本市場與民營經濟發展”論壇期間，接受了一家地方媒體采訪時，未及記者開口，和藹的孫孚凌就微笑著“考”起了記者：“你想問我什么問題？我倒要考考你，今天的活動有什么意義？你怎么看溫州的經濟現象與問題？”在得到較滿意的回答后，善于引導和喜歡調研的孫孚凌風趣地對這家地方記者說，今天的采訪要由他來作“提問”，并發問：“你說說，浙商這個概念是什么？浙商崛起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可是還沒等這位記者說完，孫孚凌卻搶答上了：“浙商崛起的原因么，我認為是一個字——‘窮。溫州，包括浙江，都是因為‘窮發展起來的。浙江人均只有四分地，溫州只有三分地，人多地少，窮啊。浙江人向來等靠要思想少，非要自己拼不可，溫州人更是如此。溫州背靠雁蕩山脈，面臨大海。很早就有人出洋去海外飄零，就有親帶親、人帶人去海外，法國、意大利，到處都有溫州人的足跡。他們為生存而奔波，闖練出了勤勞、創業的本事。再說解放以來，由于溫州地處浙江與福建的交界，是兩省的邊界地帶，又是臺海前沿，國家投資少，成了計劃經濟時期的空隙地帶。而溫州人血脈里就有自己打拼的精神，在計劃經濟的空隙中奔波于全國各地做小生意，后來一遇上改革開放，不等、不靠、不要，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創業的溫州精神就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中結出碩果。”在這位記者的整個采訪中，讓人看到孫孚凌親和與睿智的一面。

生活上，孫孚凌本是一位平易近人的長者，可是在工作中卻是一位愛較真的人。有一年初夏，他到湖北省赤壁市參加該市的一個滑翔節。參觀完后，有個記者寫了一篇報道，“想當然地寫上了許多話，而那些話我根本就沒有說過。雖然那些話并沒有什么問題，但關鍵是我并沒有說過。這不就是在搞虛假報道嗎？這樣寫報道我認為是很不負責任的，很多浮夸現象就是這樣產生的。所以，后來我又專門給當地政府寫了一封信，反映了這個情況”。

孫孚凌在政協會議上向來講實話。1980年10月，孫孚凌作為北京市政協副主席，在市政協五屆十八次常委擴大會上發言，對粉碎“四人幫”后北京市的工作提出尖銳批評：“北京市工作在粉碎‘四人幫以來取得了不少成績，但群眾意見仍然不少，我對北京市的工作有幾點看法：一是文過飾非。北京市七九年糧食減產兩億斤，市里講減產的原因是氣候不好，工作上也有問題。到底什么是主要原因沒有講清。同樣的氣候條件，為什么北京市四周的天津、河北都增產，而北京卻減產了呢？還有房屋問題解決得很慢，很多人需要房屋沒有解決?，F在一談房屋就說從粉碎‘四人幫以后共蓋了多少平方米房，但是房屋如何分配卻從來沒有談，光知道市里有一個落實房屋政策領導小組，如何落實我們不知道。二是優柔寡斷。例如車公莊轉盤工程拖了兩年，一個車公莊煤廠占了國家的地，還要向市政工程局索取15000元，這簡直是敲竹杠，可就是解決不了。如果說‘京官難當是涉及中央有關部門，可以諒解，然而北京市自己管的范圍有問題都不能及時解決，這個責任在誰呢？三是思想保守。北京是首都，工作的確應慎重些，但是主要問題是思想保守，不解放。個體戶開飯館過去規定不允許，直到最近剛剛解決。北京市容衛生很差，管理混亂。有人一說解放思想就不要管理了，一講市場調節就不要市場管理了，這是不對的。我們的管理不是強了而是弱了?！?/p>

孫孚凌作批評從來都是觀點鮮明，一針見血，不搞模棱兩可；提建議也是思路開闊，建設性強，富于可操作性。也是在1980年10月的那次常委會上，孫孚凌在談到計劃調節與市場調節相結合時，根據這一經濟規律舉一反三，提出一系列建議：“教育方面，國家辦、集體辦，實行雙軌制，要有必修課，但也應有選修課；科研方面，有國家下達的科研課題，也應有自選科研課題；勞動力分配方面，國家分配與自己選擇也應結合，要人盡其才，才盡其用，國家分配的人用不上，調換工作還得走后門。現在勞動力分配的辦法不行，實行招考的辦法就便于發現人才。各單位還應有一點辭退權，對被辭退的職工可以退回勞動服務公司，由勞動服務公司安排適當工作。計劃調節與市場調節相結合要有一點兒靈活性，即大集體小自由?！苯裉?，這些建議已不再新鮮，但孫孚凌能在20多年前提出這些建議，實在是難能可貴。

這就是有膽有識、敢于講實話的孫孚凌。

中共信賴的益友和諍友

在出任全國政協副主席期間，孫孚凌十分重視“三農”問題的解決，注重基層調研。一次，到甘肅省視察，他盡管當時已是81歲的老人了，但他不管體力與精力上的疲困，在出席了中科院西部行動高新技術產業化白銀交流洽談會開幕式和中科院白銀高新技術產業園奠基剪彩儀式后，繼而考察了白銀公司、稀土公司及白銀市防沙治沙工作、蘭州市北山綠化工程，還專門聽取了甘肅省和白銀市的情況匯報。在調研期間，他強調，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要根據市場需求，調整農業結構，發揮地方農業上的資源優勢，拉長產業鏈，進行深加工，開發新產品，大力推進農業產業化進程，增加農民收入。同時，他還在努力營造良好的環境，吸引資金、人才，加快地方的經濟發展上提出了個人的建議。在現場的地方領導同志和部分群眾，為孫孚凌的殷殷興農情、拳拳報國志所打動。

孫孚凌的濃“農”情結發軔于1993年到全國政協擔任副主席后。1994年4月，孫孚凌考察陜西和江蘇兩省“三農”情況后，在給全國政協的調研報告中明確提出：“農業和農民問題是中國的最基本問題，農業上不去，農民不富裕，國家也不會富強。沒有農民的小康就沒有全國人民的小康?！彼趫蟾嬷袕娬{，解決好農業問題、農民問題、農村問題將始終是“頭等重要的大事”，同時提出了具體的建議。

“1997年開始的東南亞經濟危機，我國的需求嚴重不足。那年，我國的農民人均純收入占城鎮居民人均的比例是40.5%。對城鄉差距的拉大，對農民收入的減少，報紙上不是沒有報道，但真正重視起來還是2000年后半年開始的。中央連續召開了幾次重要會議，要求解決農業問題，并已經擺上了議事日程?！逼鋵崳瑢O孚凌的祖上曾是地主。然而，就是這么一個“地主”后裔，偏偏關注中國的“三農”問題。

談起農村問題，孫孚凌生前十分激動地告訴記者，我國農村目前現狀總的還是收入少、生活水平提高不明顯，怎么回事兒？農民現在大多數靠賣糧食、賣原料維持生活，富不起來。農民要富，就是要發展農產品深加工?！盁o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再加上科教興農，絕對適用。他說，農民富足了，國家也真的富起來了。

2002年6月27日，孫孚凌在全國政協第十八次常委會小組發言中強調：“我國的基本國情是人口多、底子薄，經濟還不發達。要遵循‘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原則，把有限的資金用在最需要，最能解決問題、最能產生效益的地方。但現在有的地方只注重財政收入，而對如何用好錢考慮不多。一些地方小農意識嚴重，講排場、比闊氣，鋪張浪費，搞‘形象工程、做表面文章；有的地方農民人均收入大大低于全國水平，但城市卻建得很氣派?！睂O孚凌說，“必須提倡注重節約，反對鋪張浪費，要堅決制止重復建設?！?/p>

孫孚凌一直深切關注著我國能源緊缺的現狀，第一個向國務院建議發展生物能源的人正是孫孚凌?！?000年，黨中央國務院非常關注我國能源緊缺的問題。在國務院與各民主黨派的一次座談會上，我就向朱镕基總理建議，我國可以大力發展生物能源替代石油產品，可行性我作過調查，當時總理沒有同意我的觀點，為此我還與總理當場起了爭執，他不同意是從國家財政考慮的?！闭f起這件事，孫孚凌顯得非常興奮，“在第二年的一次會議上，朱镕基總理對與會的全體同志說，‘看來孫孚凌同志的意見是對的，我在此向他道歉，生物能源應該發展起來。從那以后，我國確定了發展生物能源的4家試點企業，如今都已成長壯大?！?/p>

盡管孫孚凌后來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了，但仍然關心著我國能源問題。2003年10月，孫孚凌了解到浙江一家民營科技企業研制了一項燃油高摻水技術，既可節約能源，又有環保效益。于是，他兩次專程赴浙江考察，并親自了解實驗情況。這一年12月，他向國家科技部有關部門的領導反映了這一情況，并且抱病將有關資料匯總，寫成書面材料，送呈全國政協主席賈慶林。這份材料經全國政協編發為信息專報，報送了中央主管領導，又批轉到國家科技部等有關部門，受到各位領導和有關部門的重視。2004年5月，科技部下發《關于下達2004年度部分科技產業化項目計劃的通知》，將這一項目列入國家火炬計劃，并推薦給予貸款。目前這項技術已在廣東省建立生產基地，開始投產。對此，賈慶林稱贊道：“這是政協參政議政的重要成果?！比珖f副主席劉延東得知此事后也稱贊道：“孚凌同志關心國家大事，積極建言獻策，精神可嘉。”

2005年3月，孫孚凌無意間在一家報紙上看到一篇題為《中國可以再造一個大慶：中國開發農作物替代石油產品條件基本成熟》的文章，多年關注此事的孫孚凌立刻約請這篇文章的作者和文中提到的專家座談，并產生了到發展生物能源的代表企業豐原集團實地看一看的想法。

4月22日，孫孚凌登上了前去蚌埠豐原集團的火車。一上車，孫孚凌就開始與科技部中國生物技術發展中心王宏廣主任認真地討論起來——真的能再造一個大慶嗎？發展生物能源的條件成熟了嗎？從宏觀的理論到實踐中的每個細節，孫孚凌都問得很仔細。當得出肯定的結論以后，孫孚凌高興地笑了起來。

在豐原集團調研的2天里，孫孚凌參觀了每一個生產車間，仔細詢問生產工藝中的關鍵技術。當他聽到我國發展生物能源的幾個關鍵技術在國際上都領先時，老人頻頻點頭以示贊許。

在隨后召開的“生物能源暨豐原集團開發替代石油產品研討會”上，孫孚凌簡明扼要的談了他的看法：“發展生物能源用的是陳化糧、植物秸稈及廢棄物，不會與人爭糧，沒有糧食安全問題，也不會與糧爭地。投入的成本遠遠低于發展核能和開采化石能源。”“我國發展生物能源的潛力這么大，其中的關鍵技術已經基本成熟或接近成熟，已到了產業化的階段。希望發展生物能源的企業要不等不靠、多想辦法、加快發展，為我國的生物能源產業樹立一個標桿，走出一條新路?！薄拔覈磕赀M口上億噸的石油，開發石油替代品可以少進口一些石油，節省下來的外匯可以補貼給農民，這就相當于給外國人的錢轉而給了我們的農民。這可是利國利民的大事，何樂而不為呢？”老人心底有一個夢，期待我國生物能源產業早日發展起來。

盡管已從全國政協副主席的崗位上退下來了，但孫孚凌生前卻總是閑不下來，外出考察、撰文呼吁還是他的一大“嗜好”，畢竟議政與建言是今天已不參政的老人生活的一大塊。他關心祖國統一大業，經常通過會見臺灣各界人士，介紹祖國大陸經濟發展情況和“一國兩制”政策。他多次表示，促進中華民族的發展是兩岸同胞的強烈愿望和共同心聲，希望海內外全體中國人為此共同努力，為促進兩岸經貿關系的發展和祖國統一大業的早日實現貢獻力量。

孫孚凌的一生，是愛國的一生，奮斗的一生。老人走了，他崇高的品格和無私奉獻的精神，成為寶貴的精神財富，永遠值得我們學習和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