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心陽
摘要:趙毅衡在《新批評——一種獨特的形式主義文論》一書中,談及新批評派關于比喻的分析,強調明喻與隱喻并無本質差別。本文旨在說明在遠距化原則與異質原則的影響下,明喻與隱喻在具體創作語境中產生的凝視功能及重生力量,嘗試探討新批評派在研究比喻過程中出現的矛盾辨析,如何使其理論走向狹隘化。
關鍵詞:新批評;比喻;凝視;重生;矛盾
一、前言
形式主義批評,包含產生于20世紀初期的俄國形式主義批評學派和20世紀三、四十年代興起的英美新批評。趙毅衡在《新批評——一種獨特的形式主義文論》一書中,主要分析以蘭色姆、瑞恰慈為首的英美文學理論派,探討文學本體論、語境理論、結構一肌質論等具體理論中,由詞、句、段及上下文關系建筑的批評機制,是否能夠構成完整、自足的作品世界。本文旨在分析作者在回應新批評派關于比喻的分析中是否有失公允,并嘗試說明新批評派其比喻研究中凝視功能、重生力量及矛盾辨析的顯現。
二、比喻:凝視與“奇跡”
西方關于隱喻歷史的研究,最早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的“替代論”,即由一個詞直接替代一個詞,表達共同意義的語言手段。盡管后期亞氏得出,通過比較兩個事物的相似性分析人的直覺的比較研究方法,然而,比喻研究卻仍未涉及人的思維及符號使用等問題。在邁入20世紀以后,比喻研究由最初的修辭學、語義學分析,逐漸轉向于心理學、社會學的研究場域,在耗盡界限可能性的同時,實可看出比喻研究于現代視域轉換下的學術反思新生產。
值得注意的是,高度重視比喻,尤其是隱喻,實是新批評派詩學研究的一大特色。趙毅衡先生于《新批評——一種獨特的形式主義文論》一書中談及,“明喻與隱喻之間似乎只是措辭上有所不同,在新批評派看來卻有本質的區別。他們認為明喻表現了浪漫主義之‘浪漫與因循,而隱喻則表現了玄學派式的‘獨創和凝練。”事實上,明喻與隱喻究其本質區別,并非是暖昧不明的。一方面,盡管兩者均具有違反日常語義邏輯的力量,然而,隱喻實則更加具備創造神秘性與趣味性的能力,且具有向遠方無限延展的意義;另一方面,比喻是具有游戲性的。明喻究其游戲范圍,可使讀者窺見全貌,而隱喻在為讀者帶來“享樂”感受的同時,則包含可供追究的特性,即為讀者提供進入神秘的可能性。值得注意的是,在這里,“享樂”并非是由結構單一的精神軌跡所構成,愉悅、痛苦、憤怒恐懼等諸多情感實皆包含其中。
新批評派認為,比喻的力量在于違反邏輯統一的“異質”的顯現。瑞恰慈在《修辭哲學》中對比喻的語義結構提出了精辟的分析,他指出,“比喻是‘語境間的交易。”新批評派比較一致的意見是,“將A比B本身不是目的,A與B組成隱喻時,就產生了第三物x,這是個抽象的品質,是無法用其他方法表現出來的。
簡而言之,比喻的兩者之間相距越遠,其“不相容”便會引起愈加多的透視。因而,蘭色姆認為“在比喻性斷言中,如果我們說話當真,或相信自己所言,就會出現一種奇跡性成超自然性……”。值得注意的是,比喻其“奇跡性”的發生,實是在不斷地“破壞”中得以建立的。在這里,“破壞性奇跡”可大致分為“膨脹的奇跡”與“萎縮的奇跡”兩類。前者依靠創作者創造比喻的兩極,發揮其合一力量,因而,其力量的完成,實遠超于創作語境中所產生的語義空間。而后者則極易陷于文本內容與讀者想象的囹圄之中,且具有損害創作者比喻初衷的嫌疑。因而,比喻其“奇跡性”的發生,實則并不能夠在作品語境之中獲得完整、自足的生長空間。
按照新批評派的看法,“比喻是在兩個事物的張力性矛盾關系中加入一種智力性的關系,象征則是依靠聯想,因而比喻優于象征。”然而,智力性關系的建立,實則并不能夠完全依靠于作品世界進行建筑,其最終觀看的完成,實存在于具體創作語境、創作者與接受者的聯想與經驗之中。
換句話說,“透視”的生產并非完全依賴于創作者。接受者在接收文本信息的同時,實則具有信息再生產的能力。因而,關于比喻的真相,實是極易發生信息傳遞斷裂的,即作品意圖(依據新批評派認為“文學作品作為獨立自足的世界”所得)與讀者再生產意圖之間產生的信息置換、錯亂。這一看似可接近的信息,實是具有遮蔽特性的,且存在著三重信息斷裂層,即創作者預設比喻信息、作品最終比喻信息、讀者實際獲得信息之間的交叉斷裂。因而,隱喻究其“奇跡性”的產生,實是遠方與深淵的并存,且始終處于不斷地創造與損毀之中。
三、關于比喻的“生命活動”與矛盾辨析
在新批評派中,布魯克斯較為深刻地談到了關于“比喻老化”的問題,“過于經常地使用,把比喻的兩造壓入同一個語境,它們就會死亡,成為意義固定的詞”。他繼而指出,“某些比喻,談不上老化,因為生下來就是死胎,例如那些喻指與喻體的語境太接近的比喻本來就沒有生命。”事實上,就作品中明喻的運用而言,其走向死亡的可能性,是相對大于隱喻的,諸如將美女比作玫瑰、沙漠比作困境等,實極易令明喻迅速老化。簡而言之,作品中比喻的可透視范圍愈大,其“生命”便愈快走向消亡。巴勃羅?聶魯達在其《疑問集》中寫道,“生命不是一條已準備好成為鳥的魚嗎?”、“字典是一座墳墓,還是一個封閉了的蜂巢?”那么,如果生命是“一條已經準備好成為鳥的魚”,當它獲得翅膀之時,實則便失去了它作為魚的生命與快樂。換句話說,生命在不斷獲得之時,便愈加接近于死亡。而詩人將“字典”看作是“墳墓”、“封閉了的蜂巢”,則可理解為詩人對字詞世界處于豐富且貧瘠狀態的嘆息。因而,文本世界中由比喻所生發的合一意義,實是遠超于其內容所含。
朱全國在《論隱喻與象征的關系》一文中談到,“象征的意義是理性的、自在的,比喻的意義則是關聯的、經驗的;象征追求主體的完整意識,比喻則重在主體的感受與體驗”。事實上,比喻在具有老化可能性的同時,亦具有死亡的可能性。明喻究其死亡原因,實與其老化原因并無差別,而隱喻一旦流于過分神秘,便極易進入沉睡,即進入“睡美人”狀態之中。因而,新批評派認為“象征并不如那些比喻驚人,出人意料。”,實是夸大了比喻的效能。盡管布魯克斯已經提到了比喻的“活化”途徑,即通過玄學派式寫作與反諷語境,重新獲得比喻的生命力,然而,新批評派為實踐其作品世界獨立自足的理論,將接受者聯想與經驗這一喚醒途徑拒之門外,實可看出盡管他們客觀、科學地追求文學規范性批評,卻始終刻意忽略經驗、想象進入詩學研究的視域狹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