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利蘭著 張笑秋
摘 要:二戰期間,以希拉里·詹金遜、恩斯特·波斯納為首的檔案工作者對歐洲檔案的鑒定和保護做出了重要貢獻。本文重點關注動亂時期檔案工作者如何看待并承擔檔案實體和精神保護這一責任。本文以種族志研究為基礎,首先反思了在南斯拉夫戰爭期間以及當代的民族、國家政治斗爭之中個人和機構的定位,然后借助檔案資料,考察了二戰期間多方因素影響之下的檔案工作者的自我定位。最后,文章探討了這些歷史范例怎樣能幫助后來者在沖突中保護檔案。
關鍵詞:檔案教育;希拉里·詹金遜;恩斯特·波斯納;專業機構;戰爭
1947年,詹金遜在倫敦大學學院發表的題為“英國檔案工作者:一種新的職業”的任職演講,標志著英國的第一個檔案學專業學位的設立。很長一段時間內,詹金遜都在呼吁教育界承認檔案學是一門自成體系的獨立學科,這是因為兩次世界大戰的經歷促使他意識到開展檔案專業教育的迫切性。
1 動亂時期的個人定位
1938年,詹金遜被任命為英國公共檔案館的秘書,負責在戰爭期間安全轉移檔案。那時的英國,缺乏對檔案的管理。詹金遜認為“大部分文件可能存在于律師的辦公室里……(在他們的交易記錄旁)有大量重要的檔案……地產圖冊、財產轉移、所有權摘要、結婚協議等等”。詹金遜的這個觀點引起了我的共鳴。
我的家族世代在北愛爾蘭的倫敦德里城做律師,因此暑假時我會在辦公室的保險庫里做文件歸檔的工作。同時,我也會打開郵件,將可疑文件挑出來交給安全部門處理。然而,那并不是我第一次意識到這些檔案所擁有的巨大價值。十歲那年,父親的辦公室毀于戰火,所幸儲存文件的保險庫未受太大影響。父親和我將那些幸存下來的文件收集起來,帶回家并保存在地下室中。從那以后,每一次打開地下室的門,這些獲救的文件散發出來的氣味都會溢滿整個通往地下室的樓道。我記得父親在搶救文件時的那份專注,我問他為什么要把這些又濕又臟的文件帶回家,他簡單地答道:“因為當一切結束之后,人們會需要他們的檔案。”我從這些經歷中認識了檔案及其潛在價值,并提醒我此類日常檔案對于戰后個人及群體生活的復原起著關鍵的作用。
過去幾年,我對自前南斯拉夫獨立出來的幾個國家開展的民族志研究讓我更加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我重點關注檔案在日常生活和戰后恢復過程中扮演的角色,并調查了20世紀90年代至21世紀初,檔案、檔案工作者在戰爭期間的遭遇以及戰爭對檔案領域的深遠影響。在前南斯拉夫獨立出來的國家和附近的奧地利、匈牙利境內,我聽說了許多檔案工作者的事跡。這些故事講述了他們的奉獻、無私、崩潰、危險、壓力以及破裂;講述了合作的喜悅、持續的猜疑和漸進的聯合。
我的一位同事跟我講述過波斯尼亞戰爭剛爆發時,檔案館里的檔案在一夜之間被秘密轉移——擁有不同背景的檔案工作者覺得自己有義務保護本民族的檔案。一些全宗因此被拆散,再難找回,剩下來的則被迫為“民族清洗”類的官僚行為服務。我思考著該用何種方式保護這些檔案。我也在思考檔案工作者之間的情誼和共同經歷能否讓他們團結起來。1995年簽署了代頓和平協議之后,在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國內,不同背景的檔案工作者聚在一起,他們要求將前國家檔案館作為新國家的中央檔案館繼續開放。這太不尋常了,簡直前所未有。這些檔案工作者的激情以及合作讓我認識到:情感之中隱含的個人能動性應該是研究的重點。
1941年,詹金遜曾說過,盡管檔案工作者應當“對自己的純熟技藝表示謙虛……但對所承擔的這份工作的重要性卻不應謙虛……如果檔案能真實保存下來并被有效利用,那么在各種記錄材料之中,檔案是最能讓我們接近事實真相的。而我們現在就正是在為守衛事實的真相而奮斗”。
雖然這樣的敦促提升了職業價值感,促進了實際工作,但是,在政治的影響下,從實體和精神上守護檔案的責任無法保證檔案工作者的安全,甚至還會使他們陷入糟糕的處境。在中歐和東南歐新成立的民主國家中,檔案工作者在緊張的政治壓力下工作,缺乏資金的同時還要遭受質疑。種種事件讓士氣低迷的檔案工作者向我傾訴:“國際檔案理事會期望我們犧牲自身利益和安全來保護檔案。但是有誰支持我們?我們將何去何從?你和其他國外的同行能來這里是很好的,不一樣的是你們總會離開,而我們卻要在這里一直生存下去。”
2 檔案的物質和精神保護
在這個領域開展調查的同時,我也花了數年時間研究詹金遜、恩斯特·波斯納等人是怎樣處理這些問題的。各類草稿、信件和筆記能讓我們對歷史事實有更進一步的了解。
二戰期間,檔案和檔案工作者都很重要。他們是各方勢力的懷疑目標、證據來源和知識儲藏室(比如科學、技術和情報)。從二戰結束至今,包括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道格拉斯·考克斯、阿斯特麗德·埃克特和埃莉諾·邁特恩在內的一些作者,都以英國、美國、德國的檔案工作者的事跡為主題,出版過相關作品。不過,大多數文章更關注檔案工作者的公務行為而不是他們的動機、情感和人際關系。如果我們從時間、地域和機制上比較一下詹金遜和波斯納,就會發現,他們有非常多的共同點:都在本國接受了最好的教育、都有高級職稱、都對事業充滿責任感、都重視專業教育。他們是典型的學者型檔案工作者,并且都是一戰的退伍軍人。在二戰期間,詹金遜和波斯納也都發揮著重要作用,但是他們各自的處境不同,他們所做的工作,在短時間內獲得的認可度也不同。
3 希拉里·詹金遜
詹金遜生于1882年,1904年從劍橋彭布羅克學院畢業,1906年進入英國公共檔案館。他所著的《檔案管理手冊》強調要從實體和精神層面保護檔案。盡管這本手冊在英語檔案文獻中是非常卓越的,但是正如瑪格麗特·普洛克特所說,書中很多內容是在重申歐洲已有的基本理論和慣例。盟軍民政軍事部于1944年成立了檔案專家分委會,這個委員會里的專家來自13個不同國家。其中部分人一直工作到戰爭結束,包括在盟國遠征軍最高統帥部業務處工作。作為英國陸軍部碑刻美術檔案的顧問,詹金遜參與草擬了一份列表,記錄下了敵軍占領區內的檔案及其位置。1944年至1945年期間,詹金遜去了幾次意大利、德國和馬耳他,在寫給SHAEF的備忘錄草稿中,他悲嘆道,人們更關注的是那些具有明顯價值的文化遺產,而不是檔案。1944年,戰爭已蔓延到了西西里島,那時詹金遜在一篇關于意大利檔案保護的論文中寫道:“對于檔案工作者而言……檔案實體和精神層面的完整性面臨著雙重威脅,他們非常害怕,唯恐戰爭會毀壞或拆散檔案,因為那不僅會給世界文化財富帶來巨大損失,還會嚴重阻礙戰后文明的重建。”這種擔憂是很有道理的。1945年5月,一份“秘密非正式工作協定”出臺,要求將所有軍事檔案先送到倫敦接受檢查,之后再送去華盛頓接受最終的調查。對放置于華盛頓的文件進行研究的目的有以下幾點:
(1)幫助對抗日戰爭的控告(首要目的);(2)滿足陸軍部和戰爭部在占領時期的情報需求;(3)為戰爭罪行委員會提供相關證據;(4)促進科學技術發展;(5)為國防提供有價值的研究。這項協定的實施讓德國的軍事文件可以為戰后的歷史學研究服務。
這份工作協定還要求在美英占領區免去敵軍主要專家人員(也就是檔案工作者或其他文件工作者)的職務,以便對軍事文件進行更仔細的檢查。詹金遜回應“SHAEF關于管理所獲取的德國檔案和其他文件的協議修訂草案”的便函最真實地還原了他對檔案的實體和精神保護,以及是什么構成了檔案這一問題的看法:
(1)我爭取的僅僅是對檔案的保護——檔案與非檔案之間的區別,就在于檔案不能被拆散。我之前認為人們已經理解了這一點,但事實上并沒有。伯利上校今早還對我說,一個社會的圖書館大概是其檔案館的一部分。
(2)為了全體人的利益著想,必須防止拆散德國檔案這一整體。
(3)我已經指出了……大規模的疏散、評估是不切實際的:一旦這樣做,就會產生混亂,眼前的利益將首當其沖受到影響。
(4)另一方面,獨立機構為了自身利益,一件一件地撤出檔案也會給檔案館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經營利益將再次受挫。
(5)必須承認當下的業務需求將導致一些檔案的調出,但是出于高層政策的考量,永久地調出某一類下的全部檔案必須慎重。
(6)除了這些可控的轉移,唯一可能顧全大局的方法就是采用就地審查檔案的原則。
(7)實際上,這種方法已經作為工作原則被監察委員會采納,用于處理有關英國的檔案。
4 組織和任務
1940年7月17日,德國陸軍高級司令部(OKH)要求建立一個檔案小組,專門負責收集、利用法國的檔案。基普斐博士作為帝國內政部的檔案保護專員負責制定計劃確保德國檔案工作者的安全。基于以上準備,1940年8月1日,全方位的工作在法國展開了。
這項行動的目標如下:(1)保護法國檔案;(2)定位所有下落不明的德國檔案材料;(3)了解法國檔案的內容以便為德國服務;(4)列出清單讓法國歸還早年間被他們掠奪的、屬于德國的檔案。
根據普魯士國家檔案館館長的指令,這項行動由M.T.C.R.(國家檔案館館長)施納特教授領導。
詹金遜的兩位學生——羅杰·埃利斯少校和哈里·貝爾少校曾被調去為SHAEF工作。他們和詹金遜關系密切。貝爾在戰地給詹金遜寫的信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當時的檔案工作者。以1945年3月9日,貝爾在意大利的盟軍委員會總部寫的信為例,其內容如下:
正如你估計的那樣,戰爭對于年老的檔案工作者來說有些不堪重負。但他們中有些人實在了不起。那老人帶我去了他放置檔案的地方,當我環顧四周被毀的景象時,我恐怕問了個不合時宜的問題:“你是如何堅持下來的呢?”他簡短地回答道:“因為我的檔案在這里。”——然后指著緊靠門的那個長凳,當炮擊最猛烈以至于快要觸及這些檔案的時候,他就睡在那里。
5 恩斯特·波斯納
波斯納生于1892年,是檔案界最重要的先驅學者之一。1945年,作為國家第一位全職檔案教育者,他建立了美國大學現代檔案研究所,并且出任所長到1961年。波斯納還是美國檔案工作者協會(SAA)的董事,并在1955年至1956年間擔任協會主席一職。1966年,SAA授予波斯納協會榮譽成員的稱號以表彰他的杰出貢獻。
以上這些,都屬于波斯納不平凡的第二段公職生涯。而在1920年至1935年,他為普魯士國家機密檔案館工作并一度擔任副館長。波斯納是猶太人,1939年碎玻璃之夜后,被關押在薩克森豪森集中營并飽受折磨。所幸他的妻子以他在一戰中的英勇表現為由,設法將他從薩克森豪森集中營解救了出來,他們先是移居瑞典,之后便去了美國。
波斯納一篇題為“軍事占領下的公共檔案”的論文被學界認為“點亮了我們遲緩的思維,讓我們意識到了檔案是多么的重要”,這篇論文后來在美國出版。
然而,僅僅幾個月之后波斯納就被美國參議院臨時議長、田納西州參議員麥凱勒起訴,麥凱勒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聽說波斯納在早前的一篇論文中寫過德國是用紙板箱而不是金屬盒來保存檔案。他認為波斯納這樣寫是想置國家檔案館里的檔案于空襲的危險中。后來為此召開了一系列聽證會,與會參議員詰難的不僅僅是檔案盒的材料,還有國家檔案教育者的政治觀念。作為國家檔案議員和波斯納忠實的朋友,巴克的一封陳詞手稿,表達了他對人們質疑波斯納的憤慨:
如果允許的話,我想說寬容是一種美德。有價值的東西就算起源自其他國家,也同樣可以為我們所用。即使是德國在國家檔案館中研制出了紙板箱,那東西在美國也同樣適用。如果紙板箱最能滿足美國國家檔案館的需求,但是工作者卻不準其使用,那么他們就是工作失職。
波斯納作為檔案與圖書館分委會的行政秘書,在上任后第8天就被撤了職。十天之后,巴克寫信給分委會的主席,圖書館館長——阿奇博爾德·麥克利什:
如您所見,恩斯特·波斯納博士已經辭職,因為有人認為他的一些文章是在頌揚德國。由于我要為這部分文章的出版承擔一定責任,我意識到自己也不再適合留在分委會,所以我在此提出辭職申請。
第二天,也就是1944年2月29日,波斯納寫信給美國委員會的主席——羅伯茨法官,表示他覺得自己的人格和職業操守受到了攻擊:
考慮到最近在聽證會上我受到的各種指控,為了公平起見請對我的各項行動和忠誠度開展調查。如果您能采取任何必要措施來完成這一調查,我將不勝感激。
1973年,美國國家檔案館的菲利普·布魯克斯做了波斯納的口述史,那時波斯納已經過80歲了。他飽含熱情地談起了和巴克、霍姆斯還有其他人的友誼。波斯納一直覺得他并沒有給美國國家檔案館帶來多大影響,除了為自己在那兒謀了個職位以外:
在戰爭時期,有必要把檔案機構存有的信息和它們在敵軍、淪陷國那里的所有物提供給國家檔案館,以便使用……這些與戰爭有關的行動本能付諸實踐。然而,由于參議員麥凱勒的攻擊,那些設想并沒能實現……在政府看來,我成了一個棘手的人。
波斯納失去工作后他和妻子的處境一度相當困窘,只能靠基金會的救助和開講座的收入勉強維生。盡管如此,在戰爭期間,他仍然秘密地幫助美國人和SHAEF。1944年11月,波斯納向美國戰略情報局(OSS)和美國國務院提交了他以前的72位德國同事的生平簡介。這些傳記因其對職務背后的個人性格有著清晰的描述而受人矚目。
6 戰爭結束之后
波斯納給同事做的傳記記述了很多故事。如他所寫的一位檔案工作者,是謙遜且熱心的,……最不可能成為一個暴力的納粹分子。1939年,一位去了維也納的美國游客見到那位工作者認真甚至是極度小心地向納粹敬禮,以避免被狂熱的納粹分子騷擾。
波斯納編纂的這份人物傳記也包括了恩斯特·基普斐和喬治·施納特的事跡,提到施納特曾在喬治·溫特爾手下工作:
他被任命為普魯士國家檔案館館長的這一事實,就足夠說明他一定是順應了納粹政權。1940年,他被派往巴黎掌管法國國家檔案館,并且有可能的話,讓法國將1815年之后未歸還的那部分錫曼卡斯檔案交還給西班牙。
關于基普斐,他寫道:
在1933年納粹掌權之前就已經入黨。作為國家檔案館員工中唯一的老黨員,他當上了普魯士國家檔案館的總館長。這個在1933年以前還并不怎么出名的人,一下子就成了公認的相當能干的管理者,但事實上他沒有任何相稱的學術資格。
1952年在美國人的強烈要求下,波斯納被邀請擔任聯邦德國檔案館館長。事實上他和妻子并不想返回德國,在口述史中他曾提到:
如果我接受了這個邀請,我就不會在這兒口述我的這些回憶錄了。因為在戰后,無論是溫特爾博士還是布魯赫曼博士均不堪那一官職的重負,他們去世得都比較早。
波斯納在給卡爾·布魯赫曼——普魯士國家檔案館的卡托維茲州館長做傳記時,寫道:
一位能干又活躍的檔案工作者,完全是舊時的德國大學生的代表,并且在一開始的時候,對納粹主義態度冷淡。然而,據推測,由于納粹黨將布魯赫曼提升為館長,他便向這一政權屈服了。
戰爭結束之后,波斯納以前的許多同事紛紛找他為自己作保(這一過程常常被稱作去納粹化或者“漂白”)。畢竟波斯納的支持很有影響力。1946年2月30日,布魯赫曼在拘留所和雷根斯堡勞改所里寫信給波斯納,要他寫一段證詞為自己洗白,信的大意是:
一直以來,我都對你不錯,當納粹黨開始掌權而你還在德國的時候,我們一直保持通信,并且我一直很支持你在普魯士學報上的學術研究。
關于喬治·溫特爾——普魯士國家檔案館館長助理,波斯納寫道:
他是一位非常聰明的學者……在1918年進步革命之后,他倒向了納粹主義。是高效而又野心勃勃的普魯士官員的典型代表。無疑喬治有資格擔任他現在的職務,盡管他那嚴厲而又學究式的作風常常引起人們的反感。結論:由于普魯士檔案館館長無疑不會留任,所以可以暫且讓溫特爾繼續擔任現在的職務。然而,有必要密切監視著他。
盡管同盟國在努力去除德國行政機關中的納粹分子,但事實上,已經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能在戰后的德國出任檔案工作者或是檔案學教育家。法律史學家塞西爾·米金斯就曾寫道:
除了最可惡的那些人以外,在可能的情況下當用降級的方式來替代解雇。這種給檔案工作者去納粹化的方式,贏得了那些更清白的工作人員的支持。
米金斯,1947年加入英國公共檔案館,并于1973年榮任英帝國勛位軍官(OBE)。戰后,他致力于在西占區的檔案工作者之間建立合作。米金斯組織了幾次頗有影響力的會議:
這些會議的出席率逐漸提升:1946年12月11日在本德召開的會議有19人參加,1947年9月7日米金斯在代特莫爾德的開幕講話有60人出席聽講。這些合作會議最終促成了檔案雙區委員會的建立以及德國檔案工作者聯合會的誕生,還有1949年春天,馬爾堡一個雙區檔案學校的成立。
波斯納和霍姆斯建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國際檔案理事會合作,設立一個檔案項目。通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波斯納和巴克可以幫助檔案工作者建立和加強合作。事實上,美國國務院在思考是否要支持這一檔案項目時有一個疑問:檔案對世界和平有何貢獻?
1949年,陸軍部民政部門指派波斯納去美占區做檔案訪問學者。那時,他和詹金遜分別致力于落實美國、英國的正規檔案學教育。1947年,詹金遜被任命為英國公共檔案館的代理館長——機構里級別最高的專業崗位,并且他認為恢復合作能提供民眾獨一無二的機會去認識檔案的價值。波斯納無疑也認同這一觀點,同時,他還考慮到了德國檔案教育的發展。在波斯納的口述史中,他回憶了返回德國參加馬爾堡學校開學典禮的情景:
對我而言,在離開10年之后,回到德國,并參與文化活動,是非常奇怪的……我拜訪了美占區主要的檔案館,還在兩個地方做了關于美國檔案事業發展的演講,一個是在馬爾堡,另一個是在斯圖加特。因為這項任務是帶著善意的,所以我和以前的同事接觸起來非常愉快。
馬爾堡學校由路德維格·德約掌管,波斯納1944年給他寫過傳略:
德約,一位天賦杰出的歷史學家,已經在德國《歷史雜志》上發表了多篇優秀的文章。有濃厚的民族主義和保守主義思想。1933年,德約熱烈擁護納粹和德國國家主義者建立的聯合政府,直到發現四分之一的猶太血統讓他在第三帝國只能成為第二階層的公民。結論:德約也許對盟國的事業懷有一定的同情,但是他的民族主義思想想必占據了上風。
在戰爭結束了60多年,也就是波斯納去世了30多年后,德國終于認可了他。這對于職業認同、國家和解以及德國檔案實體和精神的完整都有著重要意義。在兩德統一之后,因戰爭分散的檔案又從26個地方重新匯集,它們被安置在柏林的新恩斯特·波斯納檔案館里。2008年9月,在開館典禮上,德國國務部長諾依曼說道:“新檔案館的位置象征著一個統一的德國。”
7 結語
早在1945年,《美國檔案工作者》的一篇評論文章就預言了這樣的結局并且總結了戰爭期間檔案工作者行為背后的復雜性。不幸的是,二戰絕不會是檔案工作者最后一次在危險的環境下保護檔案。在世界各地,我們仍然可以看到各類沖突,在這些沖突中自然沒有“紳士的協定”來保護檔案。實際上,這些檔案及其護衛者常常是攻擊的目標。而波斯納的故事和貝爾的信則提醒我們個人在這其中發揮的關鍵作用。原諒、和解是走出暴力的重要因素。我們若想達成目標就要學會反省、奉獻和尊重,當然這也需要時間。
在我實地調查的早期,克羅地亞國家檔案館的一位工作人員曾告訴我,專業的教育能讓不同背景的檔案工作者超越差異,以同事的身份交流合作。這對于處理戰爭遺留的問題十分重要。作為教育家,我一直在思考怎樣能在意識形態已然入侵檔案工作的情況下,讓學生超越種族主義和宗派主義的界限,為超國界、跨種族的事業做好準備。這些歷史也應當引發檔案界的廣泛討論,給那些正身處在艱苦環境中的檔案工作者提供有效的精神支持。
注:本文譯自英國《檔案與文件》(Archives and Records)雜志優先出版論文:“To what lengths the ‘Physical and Moral Defence of the Record in times of conflict and exigency?”。作者安·吉利蘭(Anne J. Gilliland)系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信息研究學系教授。
(譯者單位: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來稿日期:2018-0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