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方 賈森[吉林藝術學院, 長春 130021]
除了人聲和音樂之外,自然環境中的所有聲音都被稱為音響,音響在電影藝術作品中所展示出的特殊審美價值是音樂和語言所無法替代的。20世紀90年代的電影音樂作曲家們從音畫關系的整體把握著手,運用西方近現代作曲技術,結合東方音樂元素,創作出一種復合音響,給聽眾帶來了奇特、新穎的音響效果,筆者稱之為新音響。由于電影藝術作品中音樂和畫面關系的不同,音樂運用的方式可歸納為音畫同步、音畫平行和音畫對位三種表現方式。本文以影片《霸王別姬》為例,對東方音樂新音響創作中的音畫關系進行分析,探析音畫關系在整部影片中所起的作用。
音畫同步通俗一點講指的就是喜慶的畫面配上歡樂的音樂,痛苦的畫面配上悲傷的音樂,而且這種同步在影片中可以直接體現出來,即音樂與畫面同時出現、同時消失,通過這種方式可以更好地烘托出畫面氣氛,強化畫面的內容。
影片《霸王別姬》第15分01秒至15分53秒處,在漫天紛飛的大雪下,一大群孩子還在寒冷的江邊練嗓,所練習的曲目正是與影片同名的京劇《霸王別姬》中的一段唱腔,伴隨著一聲聲鏗鏘有力的聲音,電影畫面先以全景鏡頭展現孩子們面朝江面的背景,后以近景鏡頭從左往右掃過每一個孩子的面容。畫面里,孩子們滿身都是飄落的大雪,在那個寒冷的冬季,身上只披著一件破舊的棉襖,還堅持站在那里努力練習著,只為了將來的某一天能夠成角兒。接著在大師兄的一句領唱后音樂由原先的齊唱變成一領眾唱的形式,畫面鏡頭采用敘事性蒙太奇的手法,將漫天飛雪的冬天切換到光著膀子的夏天,同時劇中人物也從童年容貌切換到少年容貌。音樂以降低小三度的旋律變化來表達了這群孩子從童年變成少年、季節從冬天變成夏天的過程,這種跨越空間和時間的轉變,強烈地烘托出“要想成角兒就得自己成全自己”這句話的真實含義。最后畫面從孩子們在江邊練功的場景切換到在院中齊聲宣誓的場景,畫面以近景鏡頭再一次從左往右掃過每一個孩子的面孔,那一聲聲的誓詞“自古人生一世,須有一技之能,我輩既務斯業,便當專心用功,以后名揚四海,根據即在年輕”正是小豆子和小石頭一生的真實寫照。影片第121分13秒至121分35秒處,1949年人民解放軍進入北平,來到戲院聽《霸王別姬》,在演唱過程中程蝶衣因氣息沒有用好導致聲音岔了氣,此時段小樓連忙鞠躬想解釋為什么沒有唱好時,還沒有講出口就被雷鳴般的掌聲所掩蓋,這讓在場所有的藝人為之震驚。隨后所有解放軍戰士齊唱歌曲《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后定名為《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激情澎湃的四二拍節奏,朗朗上口的旋律,通過歌詞“我們的隊伍向太陽……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充分表達出解放軍戰士之所以能夠取得勝利就是在于肩負著民族生存的希望,靠著嚴明的紀律,一切為了人民,不欺壓人民,最終走向成功的,這與之前國民革命時期的軍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整個戲院響起高亢激昂的軍歌時,所有人的心都被這歌聲所征服,這其中也包括這段畫面最后出現的小四,從他那雙渴望的眼睛里,我們可以看到他已經被歌聲和氣勢深深地感染和感動,甚至超越了他對京劇的喜愛。這也為后期他和師傅程蝶衣之間關于現代京劇和傳統京劇的爭執埋下了伏筆。
所謂音畫平行,筆者認為就是電影中的聲音不是來源于畫面,而是作曲家根據劇情的需要創編而來加入影片中,使之與影片表達的主題相一致的一種手法。在影片《霸王別姬》第14分42秒至14分47秒處,大師兄小石頭不忍心看著師弟小豆子受練功之苦,背著師傅偷偷地踢掉了小豆子腳上的板磚,不料被師傅發現,被罰跪在院中。在大師兄念著戲詞凍得氣喘吁吁地回到屋中后,小豆子連忙把自己的被子披在大師兄身上,并用自己的身體給大師兄取暖,此時音樂以一段低音竹笛出現,結合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睡著時的畫面,表現出兄弟之間的情誼之深,同時從另一方面也烘托出這些藝人們的生活之艱辛。影片多次出現笛子的主題變奏音樂,而且每一次出現的位置都是表現兄弟二人在情感上的變化處,這是作曲家趙季平先生根據劇情需要有意創編的。比如在第59分06秒至59分55秒處,段小樓因在妓院救菊仙,用紫砂壺敲了自己的腦袋,導致第二天演出化妝的時候頭上還有一塊大大的疤痕,程蝶衣因此暗生悶氣。在回憶自己唱戲為什么唱紅的時候,程蝶衣說要和師哥唱一輩子戲,剛開始段小樓還沒有理解這話的真正含義,可是在聽到程蝶衣說哪怕差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時,他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他說程蝶衣真是不瘋魔不成活,在戲中可以瘋魔,可要是在現實生活中也瘋魔的話就活不了了。此段音樂以低音竹笛變奏主題出現,旋律以二度核心音程變化展開,上下句銜接時四五度空曠的音程,伴隨著低沉凄涼的旋律音色,通過畫面中程蝶衣失望的眼神,我們可以看出他內心世界的悲苦之情。第138分32秒至132分53秒處,程蝶衣一把火把自己的戲服都燒了,而后來到小時候與師哥一起練功的江邊,此時音樂低音竹笛變奏主題再次響起,站在江邊回憶兒時情景的程蝶衣在這段音樂的幫襯下將自己內心絕望的感情表現得淋漓盡致。音樂低音竹笛主題及其變奏主題與畫面的平行出現,將程蝶衣一生內心世界的變化惟妙惟肖地展現出來,由此可見作曲家趙季平先生音畫平行創作手法之深。
在影片第95分54秒至97分48秒處,段小樓和程蝶衣的師傅在給徒弟們做完《夜奔》示范后突然去世,二人來到師傅的靈堂前叩首,此時的音樂以低沉的長音二度音程弦樂A旋律出現,使人有一種痛苦憂傷的感覺。隨后高亢的京劇主題進入,與弦樂重疊在兩種調性上,產生出一種復合式音響效果。在送走其他科班的人后,他們看到正跪在院中受罰的小四,通過和小四的對話,二人猛然得知小四就是當年被他們撿回的嬰兒,此時音樂也突然以一段急促的京胡旋律出現,似乎在告訴人們這人就是當年那個被撿的嬰兒。段、程二人決定帶著小四一起學戲,此刻的音樂不再出現高亢的京胡旋律,而是轉入深情的弦樂主題B,同時畫面又回到了師傅去世的悲傷情景,這樣音畫同步處理的方式使人感受到悲傷的同時又有那么一點點安慰,真是有一種世態炎涼、人生百態的感覺。
對位一詞本是復調音樂中的專業術語,是指將幾條不同曲調的旋律按照以音對音的原則,在橫向上保持自己旋律的特征,縱向上又構成一種和聲的結構。在電影作品中音畫對位指的就是畫面內容是歡快的,而音樂卻是悲哀的,或畫面悲哀、音樂歡快,兩者形成鮮明的對比。這種表現方式與音畫同步完全相反,形成一種你哭他笑、你笑他哭的音畫效果。
電影《霸王別姬》第159分07秒至162分04秒處,十一年沒見面的段小樓和程蝶衣重新回到了戲臺上,再次演唱《霸王別姬》,兩人回憶完兒時練功背錯戲詞后,電影鏡頭以特寫的方式呈現在“虞姬”轉過頭將要拔劍的臉上,音樂再次回到了京劇《霸王別姬》選段中,高亢急速的京胡主題在“虞姬”自刎后倒下的那一刻也戛然而止了。這種京劇選段與弦樂隊結合的方式不僅形成一種復調化的對位關系,而且形成了一種跨越時空的對接以及情感上的巨大反差,使觀眾產生一種“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感覺。
通過對東方音樂新音響中音畫同步、音畫平行、音畫對位三種音畫關系的分析,可以看出作曲家趙季平老師在整部影片中巧妙地將音樂與畫面聯系起來,通過音樂的變化推動整部影片的發展,總體來說新音響中的音畫關系在整部作品中起著主導貫穿的作用。影片中音畫關系的運用能夠贏得人們的贊揚,源于作曲家趙季平老師從宏觀上整體參與整部作品創作,包括與導演、攝影師的交流,對畫面深刻的理解和全身心的投入才會迸發出強烈的感情。趙季平老師用音樂把這些東西強烈地表現出來,同時又達到了音畫完美統一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