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史溫格歌手一起搖擺

王蕾

五十六年歷史，四千場演出，五十張專輯，五座格萊美獎，足跡遍及紐約卡內基音樂廳、米蘭斯卡拉歌劇院、阿姆斯特丹皇家音樂廳、柏林愛樂音樂廳……對于任何一支藝術團體而言，但凡擁有其中的一兩項成就，都足以令其引以為傲，而如若能將它們集于一身，則勢必會在同行間獨占鰲頭。馳騁樂壇數十載的史溫格歌手合唱團，正是這樣一支具有傳奇色彩的組合。

讓古爾德贊不絕口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旅居巴黎的美國爵士音樂家華德·史溫格（Ward Swingle）根據自己以往在Les Double Six等組合的演唱經驗，與同事、女高音克里斯汀·萊格朗（Christiane Legrand）共同建立了一支全新的無伴奏合唱團，他將之命名為“史溫格歌手”。起初，他們的主要工作是為一些知名歌手擔任伴唱，不過史溫格對古典音樂的全面了解讓他在訓練團隊時另辟蹊徑，找來巴赫的《平均律鋼琴曲集》等鍵盤音樂作品供團員們練唱。孰料大家很快就發現通過即興擬聲唱法（即以人聲模仿樂器演奏，運用一些無意義的字或語音即興演唱各種旋律）的演釋，這些作品不僅適合人聲，且在一音未改的情況下，它們與爵士樂中“搖擺”（Swing）曲風的結合竟也絲毫不見“違和”之感。雖說此刻伴隨搖滾音樂的風起云涌，原本獨領風騷的爵士樂已日漸式微，但史溫格和團員們還是決定以這種特別的表現形式為無伴奏合唱，也為爵士樂開辟出一片新的天地。不久后，他們說服飛利浦唱片公司為其錄制一張《巴赫名曲集》，原本只是抱以嘗試心態的這張專輯，在圣誕節期間一經推出，即蟬聯銷量榜冠軍數周，日后還為該團贏得了格萊美獎的“最佳合唱專輯”和“最佳新人”兩項大獎。一支注定將在樂壇大有一番作為的團體由此崛起。

眼見各類演出邀約紛至沓來，合唱團的藝術活動日益繁忙，但當家人史溫格對大家的嚴苛一如既往。他要求團內每位成員既能以獨特的、有個性的音色獨當一面，又能善于傾聽，從而與他人的聲音融合，實現默契的合作。科學的訓練加之嚴謹的態度，讓這支雖只有八位成員，卻涵蓋從女高音到男低音在內的多個聲部的合唱團，無論面對作品中深沉強勁的低音節奏，還是綿延起伏的悠長線條，都能應對自如，歌聲中的表現力也得以進一步提升。尤其是演唱巴赫的作品時，他們不僅能完美地融入輕松、靈動的爵士風格，且曲中錯綜復雜的聲部也總能被他們以有條不紊的方式呈現。就連以詮釋巴赫作品聞名于世的“鋼琴怪杰”格倫·古爾德在聽了他們的演唱后都贊不絕口，稱自己“不由得感到要躺在地上，踢著鞋跟一起搖擺”了。史溫格歌手的演唱也激起了意大利作曲家貝里奧（Luciano Berio）的創作靈感，后者在1969年為其寫下一部器樂與人聲的交響曲，并與之結下長達四十年的友誼。之后貝里奧所作的《A-Ronne》更被認為是為“史溫格歌唱法”度身定制，至今仍影響著許多演唱家和作曲家。在貝里奧看來，“華德·史溫格對人聲演唱技巧的貢獻，可以說是總結了過去三十年來音樂發展的歷史，也是我音樂創作的基礎之一”。

與時俱進的新起點

1973年，從巴黎搬到倫敦居住的史溫格激流勇退，解散了合唱團，不過時隔不久，他又在眾人強烈的呼聲下重建起新的團體。人們發現，這一時期的史溫格歌手在保留其標志性的即興擬聲唱法的同時，演唱風格也發生了一些變化，特別是在音色上，充盈著更和諧的美感。與此同時，新時代的史溫格歌手對于演唱曲目的選擇也得到了很大拓展，巴赫之外，從莫扎特到德彪西，從披頭士到各地民謠，相繼出現在他們的音樂會和唱片中，他們在教堂中舉辦的《從巴赫到披頭士》演唱會好評如潮。這一切自然應當歸功于史溫格精益求精的治團理念，如他所言：“每個團體都需要不斷成長，我試著讓史溫格歌手不斷嘗試新的想法。”于是他見準契機，帶領團員們邁出了與時俱進的一步。

不斷的改變也為該團迎來了更廣闊的舞臺，不僅斯卡拉歌劇院、夏特萊劇院、卡內基音樂廳等藝術殿堂中屢屢出現他們的身影，紐約愛樂樂團、芝加哥交響樂團、倫敦交響樂團、英國皇家愛樂樂團等名團也不時邀他們同臺合作，而透過《白宮風云》《欲望都市》《歡樂合唱團》等熱播影片，他們的歌聲更得以廣泛傳播。顯然，重組后的史溫格歌手合唱團依舊以不懈的努力，為無伴奏合唱帶來源源不斷的活力與光彩，這不僅吸引了大量不同年齡層次的樂迷，也讓鋼琴大師里赫特、小提琴大師梅紐因、爵士樂的“第一夫人”艾拉·費茲杰拉等前輩都成了他們忠實的粉絲。

舞臺上的史溫格歌手合唱團，擅于將精湛的演唱技巧和幽默的演出氣氛相結合，加之出自圣羅蘭、皮埃爾·巴爾曼、皮爾·卡丹等時裝設計大師之手的團服，總能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在聆聽他們的演唱之前，或許你很難想象如柴科夫斯基《1812序曲》那樣氣魄雄渾的樂隊作品也能用人聲來表現，然而史溫格歌手卻敢為人先，演唱中非但模仿出幾可亂真的管弦樂音效和隆隆的禮炮聲，更通過生動的表情和動作調動起聽者的情緒，叫人嘖嘖稱奇。他們演釋的拉威爾《波萊羅》同樣以豐富的色彩完美再現了曲中周而復始的主題，將情緒由最初的和緩悠揚漸漸推向磅礴激昂。我雖然早已習慣了此曲的管弦樂版本，但聽到史溫格歌手變幻無窮的演唱后，仍不由得怦然心動。德彪西的《月光》由他們唱來溫和委婉，歌聲中彌漫著月夜所特有的詩情畫意，也再現了原作朦朧的美感。在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的《野蜂飛舞》中，歌手們生動地營造出大黃蜂忽遠忽近在眾人頭上飛舞，最后被殺蟲劑消滅的情景，如此奇思妙想，再次印證了該團詼諧的表演風格。每當我與身邊一些不常接觸古典音樂的朋友分享史溫格歌手演唱的這些作品，大家也總能引起共鳴。一直以來，史溫格歌手正是以種種大眾易于接受的方式，拉近人們與古典音樂之間的距離。

過去數十年間，史溫格歌手合唱團錄制的諸多唱片，也忠實地記錄下他們廣泛的曲目和多元的風格。古典作品之外，這些唱片還包括了他們演唱的世界各地的民謠，各時期的流行歌曲、電影主題曲以及圣誕歌曲等。錄音中的史溫格歌手從自身定位出發，不盲目追求飽滿、洪亮的音響，音量適中，音色相融，搭配近距離麥克風收錄技巧，演唱時的種種細節均清晰可聞。聆聽他們的《環游世界》專輯，動人的歌聲之外，團員們對于各地民間樂器特殊音效和大自然間各種聲響的模仿，讓人宛若身臨其境。他們演唱的《星球大戰》《碟中諜》等電影的主題曲，也不時勾起聽者對片中情節的種種回憶。

歷經歲月變遷，史溫格歌手合唱團的成員也已幾經更迭，不變的是史溫格從創團之初就建立起的極高的藝術標準，以及持續的創新精神。歷代的成員無不認為合唱團的美學與過去相同，一樣是由最優秀的歌手演出最棒的音樂，這早已成為他們的立團之本。正是如此，史溫格歌手的魅力才能不因時光的流逝和人員的變動而減退，相反新人的加入在延續該團優秀傳統的同時，也不斷為其注入新的活力，讓這支歷史悠久的無伴奏合唱團至今穩坐同行中的頭把交椅。此刻，史溫格歌手合唱團演釋的巴赫《諧謔曲》又一次在耳邊響起，而我的腳下也早已伴隨這躍動的音符一起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