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龍訓
摘 要:我國洗錢入罪判決現狀可以用“線索報告多,偵察入罪難”來概括,主要原因是金融部門在信息甄別和司法部門在取證、量刑、執法力度和專業性及部門協作等方面存在缺陷。本文針對以上問題,重點剖析當前美國、德國和日本等國家洗錢入罪的法律制度和司法實踐,并據此對改善我國洗錢入罪難提出政策建議。
關鍵詞:洗錢入罪;國際經驗;司法實踐;信息甄別
中圖分類號:F830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4-2265(2018)04-0048-07
DOI:10.19647/j.cnki.37-1462/f.2018.04.003
從1997年我國正式將洗錢罪列入《刑法》,到陸續加入國際系列反洗錢公約,再到上游犯罪不斷擴容,我國洗錢罪立法工作有了長足發展。但與之形成強烈反差的是,自洗錢行為入罪以來,我國以洗錢罪名判決的案例卻屈指可數,洗錢入罪判決現狀可以用“線索報告多、偵察入罪難”來概括, 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我國洗錢罪立法與執法工作存在問題和漏洞。洗錢入罪難是我國反洗錢工作的短板,本文旨在通過梳理我國洗錢罪立法演變過程,分析入罪困難的原因,并研究發達國家反洗錢工作先進經驗,以期在FATF第四輪互評估即將來臨之際,提出破解我國洗錢入罪難的建議。
一、我國洗錢罪立法演變與入罪困難
(一)我國洗錢罪立法演變
在1979年《刑法》頒布時,洗錢罪未見端倪,僅在第172條規定:“明知是犯罪所得的贓物而予以窩藏或者代為銷售的、處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可以并處或者單處罰金”。1988年中國簽署《聯合國禁毒公約》后,為履行締約國責任,也為打擊犯罪,于1990年頒布《關于禁毒的決定》。這一決定中明確規定了旨在懲治洗錢行為的一項新罪名——掩飾、隱瞞毒贓性質、來源罪,由此開始我國將傳統的贓物犯罪與洗錢犯罪相分離并予以單獨定罪的立法走向。
隨著國際合作的加強和形勢的發展,我國正式將洗錢罪列入《刑法》。在遵照《聯合國禁毒公約》模式的基礎上,國際合作的范圍由之前毒品犯罪洗錢擴大到所有形式犯罪活動收益的洗錢。因此,我國在1997 年修訂《刑法》時大大擴充了《關于禁毒的決定》中所規定的掩飾、隱瞞毒贓性質的外延,將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和走私罪也納入了洗錢犯罪上游犯罪的范圍,并在《刑法》第191條洗錢罪明文規定:“明知是毒品犯罪、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的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 為掩飾、隱瞞其來源和性質, 有五種情形之一的行為……”,自此,我國有了獨立罪名的洗錢罪。
伴隨國際立法的發展和洗錢犯罪的新變化,我國不斷將洗錢罪的上游范圍進行擴容。2001 年《刑法修正案(三)》第7條對《刑法》第191條進行了修改,洗錢犯罪上游犯罪中將恐怖活動犯罪納入進來,并增設了情節嚴重這一罪狀,法定刑也適當提高。2006 年實施的《刑法修正案(六)》再次對第191條進行修改,貪污賄賂犯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犯罪、金融詐騙犯罪被納入洗錢罪上游犯罪,自此形成了目前《刑法》第191條規定的由7種上游犯罪和5種下游行為構成的洗錢罪。
(二)我國洗錢入罪比例極低
據統計,1997—2009年的12年間,全國法院審理的以洗錢罪進行判決的案件僅有20余件。根據網上公開資料,我國第一例洗錢罪判例是廣州市海珠區人民法院“(2004)海刑初字第255號”刑事判決書于2004年3月5日判定的汪照洗錢罪案,此時距1997年設置洗錢罪已經過去了7年。
根據中國人民銀行發布的歷年反洗錢報告,2010—2015年,全國以《刑法》第191條洗錢罪(針對7種上游犯罪的罪名)進行判決的案件僅有48件,每年平均判決案例不足10件。與實際發生的洗錢案例和金額相比,以洗錢罪判決的案件實在是微乎其微(見表1)。
以2015年為例,根據《中國反洗錢報告》,2015年中國人民銀行分支機構共發現和接收可疑交易報告5893份,向偵查機關移送線索1540份,協助偵查機關調查涉嫌洗錢案件1494起,而全國法院以“洗錢罪”審結案件僅9起,生效判決15人。
二、洗錢入罪存在的困難及原因分析
根據目前人民銀行反洗錢部門接觸到的洗錢案例,結合刑事訴訟法的訴訟流程進行梳理,洗錢罪判決流程如下:金融機構發現可疑數據提交人民銀行;人民銀行對大量可疑數據進行甄別篩選,將重點可疑線索移交公安機關(或者金融機構直接報案、公安機關通過其他方式獲知等);公安機關立案偵查,搜集證據,然后移交檢察院;由檢察院審查案件,提起公訴,再由法院開庭審理,組織審判,確定罪名。
按照上述流程,梳理各個機構的職能,發現洗錢入罪難有以下幾個原因:
(一)信息甄別環節金融機構提供的可疑信息有效性差,影響洗錢入罪效率
據統計,全國金融機構向人民銀行反洗錢監測分析中心提交的可疑報告總量非常龐大,以2015年為例,反洗錢監測分析中心全年共接收大額交易報告4.16億份,接收可疑報告1118.6萬份,約是美國的20倍。但是,由于報告精確性差,從中篩選出的有效線索太少,絕大多數是無用的干擾信息,從根本上增加了偵破洗錢案件的難度,導致最終入罪難。作為高智商犯罪,洗錢犯罪分子一般熟知反洗錢相關規定,更懂得躲避監管,增加偵破難度,導致洗錢入罪更難。而入罪難又導致洗錢罪被邊緣化,難以引起公眾的關注,不了解反洗錢相關規定,頻頻觸發可疑“按鈕”,導致金融機構向人民銀行提交的可疑報告信息有效性更差,形成惡性循環。
(二)公安偵查環節存在取證難和認定難,增加入罪難度
重點可疑線索移交公安機關后,公安機關決定以何種罪名進行立案偵查,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偵查的方向。但由于取證難、認定難等原因,公安機關更愿意采用其他罪名進行立案偵查。
客觀上,調查取證難。一是洗錢罪作為一種高智商犯罪,犯罪分子本身的反偵察意識和能力強,公安機關偵破難。二是與傳統犯罪相比,洗錢行為具有很強的隱蔽性, 與通常情況下正常的資金劃撥、結算別無二致,沒有嚴格意義上的犯罪現場, 留下的犯罪痕跡少, 也沒有直接受害人,取證存在難度。三是電子信息技術快速發展,洗錢活動充分利用了電子信息、網絡等科技手段以及現代化的資金劃撥方式和通道,大大增加了偵查難度。
主觀上,犯罪事實認定難。《刑法》第191條明確規定,洗錢罪是指“明知是毒品犯罪、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恐怖活動犯罪……的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 為掩飾、隱瞞其來源和性質,有下列行為之一的……”。從這一表述看, 洗錢罪的主觀要件是直接故意, 司法實踐中, 構成洗錢犯罪要滿足“明知”條件,要使行為人對其洗錢行為承擔刑事責任, 公訴機關就必須證明被告人明確地知道其所清洗的財產是來自7 種特定類型的犯罪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 否則, 就不構成“明知”條件。而要證明被告人的這種明知是相當困難的, 不僅表現為取得證據難, 而且犯罪嫌疑人即使承認清洗的是犯罪所得, 也可以不知為何種犯罪所得為由, 避免承擔洗錢的罪責。
(三)上游犯罪范圍過窄,限制了洗錢入罪的范圍
我國《刑法》規定,洗錢罪的上游犯罪僅限于毒品犯罪、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等七類犯罪,限制了我國洗錢入罪的打擊范圍,導致7種犯罪之外的諸如綁架、恐嚇勒索、欺詐、逃稅等犯罪行為無法以洗錢入罪。許多國際反洗錢法中被規定為典型上游犯罪的行為都沒有被我國《刑法》第 191 條包括在內,因此即便在客觀上其清洗行為已經符合洗錢罪的構成要件,也不能以洗錢罪論處,而只能以與其本身犯罪行為相應的罪名進行規制。
另外,洗錢上游犯罪規定過窄,也不符合國際洗錢發展趨勢及國際組織對反洗錢工作的要求。20 世紀 90 年代后, 國際刑事立法出現擴大洗錢犯罪的上游犯罪的趨勢。《歐洲理事會關于洗錢、追查、扣押以及沒收犯罪收益的公約》將洗錢犯罪擴大到對所有犯罪收益進行清洗的行為。國際標準也呼吁各國將洗錢犯罪適用于“所有嚴重的罪行, 最大限度地包括各種有關罪行”。FATF規定“各國應當將洗錢罪適用于所有的嚴重罪行,以涵蓋最廣泛的上游犯罪”;《聯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也規定,締約國應將判處4年以上有期徒刑的犯罪列為洗錢上游犯罪。
(四)法條競合或罪行吸收,增加司法成本
一方面,洗錢罪量刑相對較重,司法部門不愿采用。我國法律界長久以來將《刑法》第191 條規定的洗錢罪定義為狹義洗錢罪,第191條和第 312 條掩飾 、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以及第 349 條包庇毒品犯罪分子罪和窩藏毒品 、毒贓罪構成廣義洗錢罪。從量刑上看,對洗錢罪的處罰是: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單處洗錢數額百分之五以上百分之二十以下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洗錢數額百分之五以上百分之二十以下罰金。由于第191條和第312條、349條存在法條競合,洗錢罪的刑罰要比“掩飾 、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包庇毒品犯罪分子罪和窩藏毒品、毒贓罪”量刑更為嚴苛,即使在法條想象競合、擇重罪處罰情況下,以洗錢罪判決受到行為人辯護律師方面的阻力更大,又加上洗錢罪認定困難等原因,導致在司法審判過程中,司法部門不愿意采用洗錢罪這一罪名。
另一方面,洗錢罪量刑又相對較輕,容易被罪行吸收。一是我國并未將“自洗錢”納入洗錢罪中,實務工作人員通常根據“事后不可罰”的原理以及《刑法》第191條規定中的“協助”等字眼認為, 洗錢罪的主體并不包括實施上游犯罪者自身,由此不少洗錢行為最終被其上游犯罪行為所吸收,并未適用洗錢罪。二是相比于其他行為的犯罪,如非法經營罪等,洗錢罪量刑輕、認定困難,則自然被其他罪行吸收。在這種情況下,司法部門如果要確定行為人洗錢罪,不但于案件量刑并無幫助,而且也浪費了司法資源,導致洗錢罪這一罪名更加被冷落。
(五)司法機關缺少主動追究洗錢罪的動力
一是由于洗錢罪屬于下游犯罪,下游犯罪是否成立并不影響上游犯罪的定罪。因此司法機關在案件偵查、審查、審判的過程中會重點關注上游犯罪,并沒有積極性將過多的辦案精力投入到打擊洗錢犯罪上。
二是由于洗錢犯罪的取證難度大,證據標準高,因此在司法實踐中,司法機關往往采用重罪吸收輕罪或者直接采用證據標準相對較低的刑法第312條對洗錢行為進行打擊。司法機關普遍認為,只要實現了對犯罪分子與其罪責相適應的量刑,就已實現了司法公正,沒有必要在具體罪名上糾結過多。
(六)執法力度和專業性不足
洗錢罪的7種上游犯罪由反腐、經偵、刑偵、緝毒、緝私等部門分別負責,各個部門在偵辦的過程中通常只關注與本部門有關的部分罪名,即使發現洗錢行為也缺少查明案情的積極性和專業的反洗錢偵查手段。
(七)部門間信息流通不暢
一是部門職責不清晰。現行法律只是在原則上明確了中國人民銀行在金融領域的反洗錢主管部門地位和職責,并未明確非金融領域的反洗錢主管部門。對主管部門的執法權限、執法程序和社會各有關主體在反洗錢方面承擔的義務等都沒有在法律層面予以明確說明。
二是部門配合不協調。反洗錢工作需要金融監管部門以及財政、稅務、海關、工商等部門的配合和參與,更需要與公安機關、檢察院、法院做好恰當的銜接。當前相關部門缺少配合和協調,明確各司其職的法律基礎更加薄弱,導致我國反洗錢信息利用率低,入罪也更加困難。
(八)缺少充足的司法實踐和案例積累
司法機關對于洗錢罪缺乏深入的認識,在案件的偵查、審判等方面還處于探索的階段。對洗錢罪認識不充分,又缺少司法實踐和案例的積累,反過來也造成法官往往會避免使用《刑法》第191條對案件進行審理。并且法院判決易受慣性思維的影響,法官傾向于選擇使用較為熟悉的法律條文判決案件,這也是洗錢入罪判決少的原因之一。
三、洗錢入罪的國際經驗借鑒
美國、德國和日本是全球反洗錢法律體系最為完備的國家,也是國際反洗錢公約的主要倡導者和反洗錢行動的主要推動者。其在洗錢入罪方面的經驗做法對于我國有很強的借鑒意義。
(一)對洗錢罪的認識經歷了從狹義到廣義的變化,內涵和外延不斷延伸
目前世界各國對洗錢罪性質的認識基本一致,即為掩蓋犯罪所得性質而進行清洗使具有合法性表象的行為。但是,各國關于洗錢起源的關注點不盡相同,對洗錢罪的認識也大都經歷了從狹義到廣義的變化。
各國早期對洗錢罪的認識并不完全一致。美國、德國、英國和日本等國家對洗錢罪的認識都源于毒品犯罪,這在美國1970年的《銀行保密法》、德國《反非法毒品販運與其他形式的有組織犯罪法》、英國《1986年販運毒品罪法》、日本1992年《反毒品特例法》中都有體現。法國、意大利等國則并非如此,20世紀中葉起法國黑社會勢力通過控制色情服務業大發橫財, 威脅社會的正常發展,1960年《法國刑法典》規定,對于淫媒犯罪分子的非法收入給予合法化證明的行為是犯罪,使法國成為最早將洗錢活動進行刑事犯罪化的國家。意大利在1978年將清洗武裝搶劫等獲得的財產及其收益的行為規定為犯罪。
各國洗錢入罪內涵和外延不斷擴大。隨著1988年《國際禁毒公約》的簽署,各國均將毒品犯罪納入洗錢上游犯罪,1990年《歐洲反洗錢公約》又將上游犯罪擴大為任何刑事犯罪,洗錢罪的外延開始延伸。犯罪主體上,美國、日本等國將上游犯罪本犯納入洗錢罪,并規定除了自然人外還包括單位或者法人。主觀要件上,美國《洗錢控制法》規定,只要清楚所清洗的是犯罪所得即可認定為“明知”,至于所得究竟來源于何種具體犯罪活動并不做進一步要求;德國設立輕率洗錢罪、過失洗錢罪,降低了洗錢罪的認定難度。隨著洗錢罪內涵和外延的拓展,形成了現在廣義上的洗錢罪。
(二)立法歷史悠久,法律體系嚴謹完善
最早對洗錢罪進行規范和懲治的國際性公約是1988年由歐美國家倡導、在維也納簽訂的《聯合國禁毒公約》。這是各國政府聯合起來打擊洗錢犯罪的有益嘗試。區域性立法較有影響力的是1990年由歐洲理事會制定的《歐洲反洗錢公約》,它對刑事管轄權做出了突破性的規定,也大大突破毒品洗錢的局限。目前最具權威性的國際反洗錢文件是FATF所制定的《40+9項建議》。
美國洗錢入罪呈現出立法主體多元化的特征,包含國會制定的反洗錢法律,政府制定的反洗錢行政法規,監督部門發布的各種操作指南、行為守則以及從業指引等。1970年制定的《銀行保密法》、1986年頒布的《洗錢控制法》、1992年通過的《阿農齊奧—懷利反洗錢法》以及1994年的《禁止洗錢法》等共同組成了比較完善的法律體系。《洗錢控制法》讓美國成為全球最早針對洗錢犯罪入罪定刑的國家之一,并將洗錢罪列為一項重罪,針對洗錢罪的行為也進一步細化,分為非法金融交易罪、非法金融轉移罪和通過非法利益實施金融交易罪,基本涵蓋了洗錢行為的“處置、離析、歸并”整個過程。
德國刑事立法一直以來都以嚴謹著稱。1987年的《德國刑法典》加入261條“洗錢”,成為打擊洗錢犯罪的核心條款。1998年修改《德國刑法典》,將261條更名為“洗錢與掩飾不正當財產罪”。加上20世紀90年代德國政府頒布了兩個打擊洗錢犯罪活動的代表性刑事法律:《防止有組織犯罪斗爭法》和《洗錢法—關于追查較嚴重犯罪收益法》,共同形成了完備的反洗錢規范體系和洗錢罪法律體系。
(三)盡可能擴大洗錢罪上游犯罪的范圍
日本1992年頒布的《反毒品特例法》把洗錢犯罪的上游犯罪限定為毒品犯罪,由于上游犯罪的范圍相對較窄,導致司法認定上游犯罪是否為毒品犯罪存在困難。在2000年通過的《有組織犯罪處罰法》中,日本把洗錢罪的上游犯罪范圍延伸到一般重大犯罪,包括販毒、非法買賣武器、走私、貪污以及販賣人口等。進入21世紀后,隨著國際恐怖主義犯罪更加猖獗,日本政府在2002年頒布了《向恐怖主義犯罪提供資金的處罰法》,把恐怖融資犯罪列入洗錢罪的上游犯罪。
美國的洗錢罪是一個綜合性罪名,被列為聯邦級重罪,其上游犯罪包含貪利性犯罪、暴利罪、走私罪、偽造罪、欺詐性犯罪、暴力性犯罪等250多種,幾乎涵蓋了聯邦法律中的所有重罪,從而更為有效地打擊洗錢犯罪行為。
德國對洗錢罪上游犯罪的范圍認定也不斷擴大。1992年德國設立洗錢罪時,上游犯罪僅包括重罪、有組織犯罪和毒品犯罪等三種類型;1994年通過的《打擊嚴重刑事犯罪法》將洗錢的上游行為界定為“違法行為”,并不要求其構成犯罪行為;1998年5月通過的《改善與有組織犯罪作斗爭法》中規定上游犯罪行為不再只有重大犯罪,也應包含日常性犯罪;2001年,隨著逃漏稅問題日益嚴重,在《漏稅對抗法》等法案中,德國將逃漏稅行為納入上游犯罪類型。
(四)反洗錢義務主體和責任明確,洗錢入罪量刑具體清晰
日本在《防止轉移犯罪收益法》中規定了金融機構與特定非金融機構屬于反洗錢的義務主體。金融機構有銀行、證券公司以及保險公司等,特定非金融機構主要指的是珠寶商、律師和專業法律機構等,累計涵蓋43種特定行業。即便它們并未直接進行洗錢犯罪活動,但也必須承擔客戶身份識別、客戶身份記錄以及可疑交易報告的基本反洗錢義務,若上述機構違反了這些義務則會被判處有期徒刑或罰金。
德國承擔反洗錢義務的主體有金融機構、公證人、審計師、中介公司、基金會、咨詢師等,國外金融機構分支機構不免罰。對反洗錢義務履行不到位的處罰里雖然沒有包括監禁等刑罰,但是針對構成洗錢罪的行為人處罰較為嚴重,可處以3個月以上5年以下的監禁刑;情節特別嚴重則處以6個月以上10年以下的監禁刑。在1998年通過的《改善與有組織犯罪作斗爭法》中,刪去了犯罪對象中的限定詞“其他人”,這樣洗錢罪的主體既包含上游犯罪行為人以外的人,也包含“本犯”。
美國將金融機構和易被洗錢分子利用的公司和個人都列為反洗錢義務主體,而且對反洗錢義務主體和洗錢罪犯罪主體的懲罰既嚴厲又復雜,既有刑罰監禁,又有行政罰款。對于不履行反洗錢義務的主體,最高民事處罰50萬美元、刑事處罰監禁5年等。《銀行保密法》還規定,任何參與洗錢的金融機構,都將處以50萬美元以下或兩倍于該交易額的罰金。
(五)多部門各司其職,共同協作
美國的反洗錢網絡由多個職能相關部門構成,以財政部、國土安全部和司法部為主。財政部是法律授權全面執行和實施反洗錢法律的執法機構,國土安全部負責打擊與恐怖融資相關的洗錢犯罪活動,司法部負責在法律授權范圍內起訴洗錢犯罪案件并執行相關的財產罰沒。聯邦儲備銀行等監管部門從行業監管職能出發,促使被監管者合法合規經營,忠實履行反洗錢職責。此外,財政部下屬的FinCEN是美國的金融情報中心,發揮了情報收集、處理和分配等核心職能,是整個反洗錢體系情報系統的樞紐,下設的技術支持部,主要支持其他國家的反洗錢工作,向力量薄弱的國家提供援助。同時美國管轄范圍具有跨境性,《愛國者法案》確立的反洗錢管轄區域非常寬泛,為美國對境外的上游犯罪行使司法管轄權提供了國內法上的依據。
日本反洗錢工作由政府、金融機構、司法、公安、海關和外交等眾多部門協同完成。海關建立涉外信息數據庫;政府加強與金融機構、司法、海關、公安和外交等部門的合作,并明確和細化上述部門在反洗錢工作中的職責,加強這些部門與金融機構的信息交流和共享,服務于反洗錢資金監測和分析工作,對于可疑交易線索,各部門開展情報會商等方式加強合作。日本還注重反洗錢國際合作,在依法、平等、互利的基礎上積極開展雙邊或多邊的反洗錢合作。
《德國反洗錢法》規定德國金融監管局是反洗錢行政主管機關,其隸屬于財政部。另外,警察機關、法院、檢察機關、稅務機關、金融情報中心等也是反洗錢工作的重要職能部門。德國十分注重以風險為基礎的監測和分析,它們將金融機構的客戶資料及交易情況構建了龐大的數據庫,這些數據信息與金融監管局等各部門互聯共享。同時將審計作為反洗錢的重要手段,各審計公司的年度審計報告應該有反洗錢報告,洗錢信息通過審計公司的年度審計報告或其他審計報告報送金融監管局。
雖然美國、日本、德國等國家在立法習慣、法律傳統、法律制度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但均在反洗錢犯罪立法中盡可能擴大洗錢犯罪上游犯罪的范圍,反洗錢義務主體及其責任也存在不斷擴大的趨勢。同時,其反洗錢立法更加領先,具有一定的前瞻性,值得借鑒和研究。
四、啟示和借鑒
(一)反洗錢要兼顧國際公約和國內反洗錢發展實踐需求
國際反洗錢工作幾十年來一直由發達國家主導,我國反洗錢立法受到發達國家和國際公約的影響較大。對洗錢犯罪的刑事規制不能只是機械地履行國際公約義務并踐行國際反洗錢標準,唯有立足于國內國際反洗錢之根本,才能前瞻性地判斷洗錢罪的發展方向。因此,應客觀認識國內反洗錢工作形勢,理性應對和主動適應國際公約要求,自上而下建立適合我國國情的洗錢罪立法體系。
(二)進一步完善我國洗錢入罪的法律體系
一是適當拓寬洗錢罪上游犯罪的范圍。FATF、《聯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聯合國反腐敗公約》都要求將洗錢罪的上游犯罪擴展到最為廣泛的程度,甚至允許擴大到所有犯罪。鑒于我國已加入FATF和兩個公約,建議我國將現有洗錢罪的7類上游犯罪拓寬為所有可能產生較大犯罪收益的犯罪。二是根據“事后不可罰行為理論”,我國未將“自洗錢”入罪,但考慮到上游犯罪是洗錢行為最為積極的實施人,且洗錢行為給經濟金融和社會司法造成的傷害巨大,將上游犯罪本犯納入洗錢罪主體仍有意義。而且從國外經驗和國際公約規定看,“自洗錢”入罪對我國有一定借鑒意義。三是采取并科原則,規避重罪吸收。對于數罪并罰的情況,在司法判決中可采取并科原則,即對所犯罪名分別宣告,然后將刑罰絕對相加,合并執行,以明確嫌疑人的洗錢罪名。
(三)豐富反洗錢責任義務主體,構建反洗錢法律責任體系
一方面,我國《反洗錢法》中明確規定的法律責任主體只有金融機構,但是實踐中,洗錢活動往往通過中介組織、增加中間環節來完成,涉及第三方支付、古玩字畫、房產中介、典當行等非金融機構,因此反洗錢義務主體有向特定非金融機構拓展的必要。另一方面,我國《反洗錢法》規定反洗錢責任主體不履行反洗錢義務只需承擔行政責任,情節特別嚴重的予以停業整頓或吊銷營業許可證。借鑒美國經驗,我國應根據不同的反洗錢義務主體,從民法、行政法和刑法等角度進行規制,即使短時間內無法快速提高洗錢入罪率,也要在民事和行政處罰等方面明顯加大懲治力度。
(四)合理設置洗錢罪罪名體系
我國狹義洗錢罪是單一罪名,廣義洗錢罪的罪名設置割裂和淡化了洗錢罪的本質特征,這也是目前法院的判決案例使人們覺得與洗錢罪無關的原因所在。隨著洗錢行為的多樣化及其社會危害的復雜化,不宜只用洗錢罪這一罪名,需要能體現出嚴重程度和行為方式等特點的罪名。可以考慮先將洗錢罪規定為一個類罪,然后增設若干相關罪名,同時將過失洗錢等體現出來,使得各罪名之間既在類屬上體現關聯性,又兼顧廣義洗錢罪內在的差異性,做到罰當其罪。
(五)降低洗錢罪犯罪“明知”主觀要件要求
從國際反洗錢實踐看, 對洗錢犯罪一般也有“明知”、“故意”的條件規定, 但呈現出延展的趨勢。而且在司法實踐中,明知要求在一定程度上被軟化了, 只要能夠證明被告“故意視而不見”即可。建議重新界定洗錢犯罪的“明知”定義,可以出臺相關司法解釋,明確構成洗錢犯罪的主觀要件為“明知或應知”,降低偵查認定難度,將因“應該知道、推定知道”和“因重大過失”而實施的洗錢行為列為洗錢入罪范圍,從而更好地打擊洗錢犯罪。
(六)建立有效的反洗錢組織領導和宣傳培訓機制
一是健全部門間的溝通合作機制。兩高院、公安部、人民銀行等部門之間要建立反洗錢情報聯合處理中心,構建起反應迅速、溝通及時、無縫對接的反洗錢案件協查機制和案件查處聯動機制。人民銀行與司法機關聯合舉辦聯合專題研討會,互通情況、相互學習,共同提高。二是加強宣傳引導。把我國以洗錢罪判決的案例向社會公眾宣傳,同時以案例通報的形式向司法機關報送,供司法機關辦案參考。三是加強學習培訓。建議司法機關加強反洗錢知識學習,著力培養一支高素質的司法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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