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奧賽羅》人物悲劇性命運的成因

⊙謝佳園［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81］

一、愛情觀的分歧

奧賽羅是一個堅信“完美主義愛情”的人。奧賽羅身為戰功赫赫的摩爾貴族后裔，有著極強的正義感、榮譽感與理想追求。伊阿古誹謗苔絲狄蒙娜的貞潔，直接刺激了奧賽羅內心對“完美愛情”的理想追求，使他喪失了正常的判斷能力，正如莎士比亞所說：“像空氣一樣輕的小事，對于一個嫉妒的人，也會變成天書一樣堅強的確證?！痹谧约旱睦硐胧艿搅舜輾缘拇驌糁?，單單一條手帕就成為苔絲狄蒙娜不忠的證據。當奧賽羅和苔絲狄蒙娜的愛情都到了需要靠定情信物來維系和證明的時候，我們不難看出他們的愛已經走到了懸崖邊緣。其實，回頭細想，奧賽羅對苔絲狄蒙娜的情感更多是一種精神上美好的幻想與迷戀，他們之間的愛情基礎無非是他向苔絲狄蒙娜講述自己的戰爭故事和異國所見的事物。這種純粹的精神迷戀在現實中顯得格外脆弱，也許奧賽羅并不能理解苔絲狄蒙娜甘心和他一起從軍的勇氣，也不能理解她為凱西奧求情的背后都是為了他的事業發展的現實打算。相對的，苔絲狄蒙娜的愛情是“英雄崇拜式”的。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兒心中總會有一個“英雄夢”，奧賽羅無疑滿足了苔絲狄蒙娜的英雄情結。苔絲狄蒙娜作為威尼斯的貴族小姐，她憐憫這個黑人貴族的坎坷遭遇，也更欽佩這個摩爾將軍的英勇無畏與魁偉儀表！苔絲狄蒙娜對奧賽羅的愛包含了太多的崇拜與同情心！

二、缺陷性格導致的毀滅

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的主人公并不是壞人，他之所以陷入厄運，并不是他做了壞事，而是犯了過失，他的行為產生了他自己意想不到的結果。奧賽羅和苔絲狄蒙娜的性格缺陷就像一個培養皿，滋養了伊阿古這顆邪惡的種子，直接促成了最后的悲劇。《奧賽羅》之所以成為悲劇，不是因為惡人害死了好人，而是因為好人殺死了好人。人的弱點一旦被壞人利用了，弱點也就成了罪惡。

奧賽羅是一個耿直坦率的人，正如他自己所說：“我的言語是粗魯的，一點不懂得那些溫文爾雅的辭令；因為自從我這雙手臂長了七年的膂力以后，直到最近這九個月以前，它們一直都在戰場上發揮它們的本領；對于這一個廣大的世界，我除了沖鋒陷陣以外，幾乎一無所知……”他過分天真，總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輕信小人，對貌似正人君子的小人加以信任，就像他對伊阿古的信任可以說是盲目的。自始至終，伊阿古都在他身邊假意奉承、煽風點火、挑撥離間、惡意誹謗。但奧賽羅偏偏相信他的挑撥，任由理智被嫉妒的毒液吞噬，連愛妻子的誓言、旁人的勸解都喚不回他的理智和對妻子的信任。這樣一個被稱為“沒有第二個人有像他那樣的才能”的英雄人物卻因為一個別有用心的小人的謊言而親手結束了自己無辜妻子的性命。一份沖破了外界的重重阻力的真摯愛情，卻毀滅在了猜疑和憤怒當中。

奧賽羅是一個自卑的人。這是出于他自身對黑人身份的懷疑及不認同，盡管他有著赫赫戰功，有著所謂的摩爾貴族的光榮頭銜，可是他也是黑人，這是他無法改變的事實?，F實世界中殘酷的歧視使他骨子里始終有一種自卑感，正是這種身份的排斥感直接導致了他對愛情的不確定及懷疑。苔絲狄蒙娜爭取愛情的勇敢行為并不能完全打消他的這種顧慮，在懷疑與嫉妒下，奧賽羅的自信和堅定沒有了。如伊阿古所說：“危險的思想本來就是一種毒藥，雖然在開始的時候，嘗不到什么苦澀的味道，可是漸漸地在血液里活動起來，就會像硫礦一樣轟然爆發?！蔽覀兛梢月牭捷p信的奧賽羅自道：“我的心靈失去了歸宿，我的生命失去了寄托，我的活力的源泉枯竭了，變成了蛤蟆繁育生息的污地?！?/p>

奧賽羅是一個偏執的人。奧賽羅在殺死苔絲狄蒙娜前留下這樣深情而又慘痛的獨白：“啊，甘美的氣息！你幾乎誘動公道的心，使她折斷手中的利劍了……這是最后一個吻了，我必須流淚……”“愛！太深太深的愛！這是一場多么強烈的愛才會導致必須以毀滅來維護它的純潔??！我要殺死你，然后再愛你?！币苍S正是因為深愛，奧賽羅無法容忍苔絲狄蒙娜在他心里有一丁點兒瑕疵：“要是她是個貞節的婦人，即使上帝為我用一顆完整的寶石另外造一個世界，我也不愿用她去交換?！眾W賽羅狠下心來用極端的手段來維護這段感情，也正是因為這樣，他甚至沒有給苔絲狄蒙娜最后開口解釋的機會?？梢?，愛的表現可能是毫無保留的給予，但愛的本質卻是百分之百的奪取！

苔絲狄蒙娜作為一個“完美”的女人將貞潔、恭順、溫柔、服從集為一體。她對奧賽羅始終都在無怨無悔地服從著。哪怕被丈夫當眾毆打和侮辱為“娼婦”，她也只是痛苦地哀號幾聲，幽怨地唱著一曲《楊柳》，并天真地相信著奧賽羅終究會相信她，并還給她清白。這樣的不反抗間接性地導致了她的悲劇。我們可以大膽地假設一下，如果苔絲狄蒙娜在第一次被毆打的時候就跳起來，理直氣壯地質問奧賽羅憑什么打她，并要求在場的眾人還她一個公道的話，伊阿古的把戲就要被當場揭穿，也許就不會發展成最后的悲劇。

三、社會不平等的催化

然而，盡管筆者對苔絲狄蒙娜抱著深深的同情和惋惜，但不得不說她在這出慘劇中也有一定的責任。不如說那個時代對女性的要求間接地導致了這個悲劇吧！在劇中苔絲狄蒙娜的每一句話，都無不透露出她對丈夫的絕對服從，甚至到了一種盲從的地步，可以說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了。這樣的女人，貞節得可悲，純潔得愚蠢。她甚至缺乏女人特有的敏感，在奧賽羅反復地喊著“手帕！”，從懷疑，到憤怒，到近乎絕望和瘋狂時，她還一而再，再而三地為凱西奧爭取和申辯?？蓱z的女人，她在無意中為自己簽下了有罪的證明書，而她作為一個女人，本應該意識到在丈夫面前反復提另外一個男人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也許這是當時那個時代所賦予女性的悲劇性格吧，在父權和夫權的壓迫下形成的致命頑疾。

戀愛時，女人對男人來說是天仙，是女王，男人是凡夫俗子，是侍臣；當法律保障了男人的愛情和占有欲時，女人從天上跌落凡塵，男人則上升為“夫主”（苔絲狄蒙娜就是這么稱呼奧賽羅的）。妻子對丈夫的不忠是男人的莫大恥辱，為什么丈夫對妻子的不忠就不是女人的恥辱？在當時，一個女人一旦結婚，她便成為丈夫的私有財產，她的美貌、財產、貞操都屬于丈夫，她成為丈夫自身的一部分，她的貞潔與丈夫的名譽密切相關。一旦丈夫的名譽受到威脅，他就有權懲罰自己的妻子來挽回顏面。男人們將之寄托在妻子、職位、輿論上的，自己稱之為“名譽”的東西，真的是名譽嗎？名譽是自己的東西，只要自己不丟棄，誰又能奪走呢？名譽若需要外人、外物來表現，那就成了虛榮，虛榮以它“金燦燦”的光環扼殺了愛情。

男人得到女人足夠的尊重，但女人的生命權利又有誰尊重？男人有什么權利主宰女人的生死？難道一個基督徒不該遵照上帝的意旨，讓命運支配同胞們的生命？無論女人犯什么樣的錯誤，在人間只有法律有權懲罰她；在精神世界里，上帝有權饒恕她。正像簡·愛對羅切斯特說：“我們的靈魂穿過墳墓到達上帝腳下，我們是平等的！”

如果在女性的悲劇傳說里，能夠多幾個美狄亞痛快悲壯的玉石俱焚，少幾個苔絲狄蒙娜柔軟纏綿的凄凄慘慘，恐怕莎翁也就不會浩嘆：“女人，你的名字叫脆弱！”

四、結語

奧賽羅并不是一個惡人，他的行動甚至一直都在避免為惡，但事與愿違，他的一念之間的過失殺死了他最心愛的女人，造成了“惡”的結果。當然，他最后也做出了自我懲罰，承擔了責任，自刎于愛人身旁。然而正是這樣的結局一方面顯示出了他的崇高品質，也在另一方面顯示了命運的殘酷，加深了《奧賽羅》人物的悲劇性，帶給人們憐憫、震撼、凈化的心靈體驗。這種心靈體驗在于命運不公，在于濫施懲罰，在于罰不當罪，在于好人受罪……《奧賽羅》中人物的悲劇性命運，使得觀眾的精神境界得到升華，這也是亞里士多德說的“凈化”。正是在這種“凈化”之中，人們思考和成熟，人性變得更加完整和深刻。正如朱光潛先生所說：“一個民族必須深刻，才能認識人生悲劇性的一面，又必須堅強，才能忍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