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寶雞文理學院,陜西 寶雞 721013]
自有時間紀元開始,用時間來記錄世界的發展就是一條亙古不變的定律。古今中外的各類史書,以時間為線索清晰地記載了人物生平以及各類事件。時間觀念主導之下的文學研究,也漸漸形成了以文學史為主的研究傳統與現狀。而對于空間的記載,大多數情況下只是寥寥數筆帶過。
西方的時間觀念是依附于西方宗教觀念而存在的。公元元年,是上帝之子耶穌誕生的時間。在宗教的時間觀念里,人存在的意義是不斷地救贖,洗刷自己的罪惡直到最終進入天堂。后來猶太教所提出的彌賽亞主義,彌賽亞復活的時候,“日頭不再做你白晝的光,月亮也不再發光照耀你;耶和華卻要做你永遠的光……你的日頭不再下落,你的月亮也不退縮,因為耶和華必做你永遠的光,你悲哀的日子也完畢了,你的居民都成為義人。永遠得地為業”。在《舊約》中,人們所向往的時間是靜止的,時間被終結的同時也就意味著不再循環。彌賽亞主義對于現代科學的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直線矢量的時間觀念就是其典型代表。隨著物理學、生物學的不斷發展,人類對于世界、對于地球和宇宙的運行有了一個新的認識。從地心說到日心說,再到對于宇宙的不斷探索,都讓人們的時間觀念不斷更新。現代時間觀念指的是無盡頭勻速流動的直線矢量時間,宗教之下的靜止的時間觀念,在市場經濟消費主義沖擊之下,已經不能給人們帶來平靜。宗教時間之后的時間觀念,是人們對于自身意義追尋的無限可能,也是無限的空虛的開始。
直線矢量的時間觀必然要求一個進步主義的歷史觀。以線性時間觀為代表的時間緯度,在文學領域的表現首先就是對于文學史的重視。以中國文學史為例,其述說體系基本上都是以朝代為單位。在以時間維度為核心的文學史的書寫過程中,忽略了地理環境的變化對于文學家的影響。風格愈是明顯的作家對于環境的變化就愈敏感,中國古代比較著名的如杜甫、蘇軾、李清照等,自然環境中非常細微的變化也會在他們的作品中反映出來。但顯然,時間的變遷,并不能很好地解釋杜甫這種詩風的變化。可以看出,除非文學家在創作中有意點名地點,地理位置以及自然環境的改變就被有意無意地忽略。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正是時間范疇支配之下的一種文學史的書寫方式,秦腔、京劇、昆曲、河南梆子等則是在空間范疇支配之下的藝術書寫方式和表現方式,然而這種以空間為中心的述說方式并沒有得到該有的重視。隨著全球視野的興起,信息爆炸時代的來臨,時間所承載的文學研究已經顯得較為狹窄,也難以承載文學研究在今天所要求的巨大的承載力。對于文學的研究和書寫,亟待一種新的思維方式來打破僵局,文學研究的空間轉向是一個必然趨勢。
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其最為顯著和發展最為迅速的直接后果是兩次世界大戰。“二戰”結束之后人們開始反思,科技和歷史的所謂“進步”,給人類帶來的究竟是什么?歷史究竟在進步還是在退步?一大批哲學家思想家應運而生,他們提出“存在主義”,提出“詩意地棲居”,這些思考都是對于之前專注于時間和歷史、社會關系和社會的反思。人們開始關注自身,關注自身的“此在”,賦予人的存在一個更加合理的意義。在此之前,西方哲學的源頭古希臘哲學家如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觀念中,空間雖然有有限和無限之分,但是兩人都一致認為空間是永恒靜止的存在,這個觀念也一直被后來的哲學家繼承。到19世紀達爾文的物種起源論,給“歷史決定論”提供了有力的證據,人作為“萬物之靈長”,自然應該注重歷史,成為歷史長河里的一朵見證歷史的浪花。西方歷史決定論的主導地位,使得空間簡簡單單地變成了一張貼在墻上的地圖。一直到20世紀后期的戰后反思的一代,空間性才得到注意,空間才開始真正成為一種文化實體。當代西方學術中出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對“空間”的皈依,對漠視空間的古老傳統是一次極大的反叛和挑戰。作為存在主義的典型代表,海德格爾以及海德格爾所提倡的“此在”以及“在世界中存在”,正是要建立起人和諸存在者之間的關系。海德格爾提出的“詩意地棲居”,是天、地、神、人之間和諧的游戲與統一和人本身“存在”的體現。在時間之外,空間對于人的存在的巨大意義得到重視。
近代科學技術的發展,極大地開闊了人類的視野。以文學研究為例,文學研究的空間轉向就是一種全新的學科交叉融合的研究方法。空間既包含事物,又包含著事物間的一系列關系。空間生產不僅體現在空間的生產上,也體現在空間所包含的社會關系的生產上。用時間范疇去書寫文學史,忽略了空間對文學造成的影響以及細節,而用空間范疇書寫文學史卻可能會把時間范疇造成的影響包含進來。一些地理研究者把關于地區的文學作品作為研究地理的文學資料,這些文學作品的作用和價值也就隨之增加,既是文學作品也是研究資料。在日常生活里,我們的心理經驗及文化語言都已經讓空間的范疇而非時間的范疇支配著。我們每個人對于故鄉都有著永遠無法抹去的情愫,我們對于“一個人,一座城”的迷戀與執著,對于地區特色無盡的好奇,其實都是空間范疇對于我們更深層次的影響的證據。往往這些影響是渾然不覺的,卻也是無可替代的。全球視野的興起,最為顯著的特性就是對于區域差異性的尊重和對區域特色的尊重。近一個世紀以來諾貝爾文學獎的獲獎作家大多都將地域特色和文學完美地融合起來,書寫了拉美困境的加西亞·馬爾克斯,書寫了中國魔幻主義的莫言,他們能夠獲獎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對于地域特色的確切把握和書寫,與空間轉向的時代精神不謀而合。時間對人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空間對于人的影響是立竿見影的。當個體身處陌生的環境,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生理上都會對于環境做出最直接的反應。在時間上的沖擊還未到達之時,空間上的沖擊已經直擊人心。全球視野的興起,一方面豐富了文學研究的方法,另一方面則是對于我們看待問題的方式發生了沖擊。近代哲學和美學的發展與變化,也足以證明這一點。
空間理論將空間擴充到文學研究之中,豐富了文學批評理論,增加了我們看待問題的豐富性。空間轉向影響巨大,滲透到了許多學科和領域之中,于文學研究而言,即文學地理學的興起。全球化進程與理論大轉型的文化背景撬動了許多原先穩固的知識理念。在文學研究領域,以文學史為代表的時間維度已經不能滿足我們的研究需求。對于空間的持續性忽略,使得中國文學史在面臨巨大成就的同時也有了無法忽略的不足。陳寅恪先生在《元白詩箋證稿》中就提出了“茍今世之編著文學史者,能盡取當時諸文人之作品,考定時間先后,空間離合,而總匯于一書,如史家長編之所為,則其間必有啟發”。其中需要考定的不僅僅是時間先后,還有空間離合。而文學地理學正是這樣一門學科,從一個嶄新的文學視角即空間角度,重新審視文學現象,研究其中的規律。文學向空間的轉向,首先是從地理學學科和文學學科之間的融合開始的。文學地理學是一門充滿感性的學科,于地理學而言,增加了些許溫情,于文學而言,則增加了不少理性。文學賦予地理景觀的意義遠遠地超出了對于地理數據的統計與分析。曾大興先生說,我們要建立的是文學史和文學地理學雙峰并立的文學研究。文學作品不只是簡單地對客觀地理進行深情的描寫,也提供了認識世界的不同方法,廣泛展示了各類地理景觀:情趣景觀、閱歷景觀、知識景觀。文學地理學作為文學學科和地理學學科交叉融合的新學科,作為一種新的認識和研究文學的方法,其目標又是在文學研究領域,實現和文學史雙峰并立。文學地理學的興起,適應了時代的發展,補充文學史書寫過程中遺漏的部分,文學地理學的發展可謂任重道遠。文學地理學的興起是一個現代人文科學發展的必然趨勢,是時代的催生,也是學科發展的需要。
從線性時間到空間思維的轉變,文學研究和批評的方式在不斷地更新和發展。現代學科建設,是一個多元共享的時代。用新方法、新理論、新視角去研究文學,才能碰撞出精彩的火花。創新,才是文學理論研究不斷發展的動力,文學地理學的興起,將會為文學展開新的一頁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