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構批評視域下的影視劇本《仰阿莎》中的太陽形象

⊙李芹香［凱里學院， 貴州 凱里 556000］

學者楊光全根據苗族古代愛情敘事長詩《仰阿莎》改編的同名影視劇本《仰阿莎》，講述了清水江邊如花似玉的苗族姑娘仰阿莎被迫嫁給太陽，后與月亮私奔的故事。劇本中太陽家境殷實，雖然太陽與妻子仰阿莎新婚才三天，但太陽毫不猶豫地決定外出，留下新婚妻子仰阿莎單獨一人在家，而對于大多數新婚夫婦而言此時期大都沉醉在新婚的喜悅及甜蜜中。仰阿莎聽聞丈夫此打算，以為自己聽錯了，向太陽求證，結果令她大吃一驚。情急之下，她苦口婆心地勸導太陽不要拋下她獨自一人在家，而太陽對其勸告置之不理，毫不猶豫一意孤行外出斷案。好男兒志在四方，只身在外創業打拼的這種精神在太陽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但太陽外出六年杳無音訊，按常理，古代交通不發達，要求太陽隔三岔五捎信向妻子噓寒問暖不現實，但于情于理也應半年或一年捎信一次以關心問候操持家中各種事務的妻子。但六年來太陽從未捎信問候家中吃苦耐勞、勤勞能干的妻子，可以說六年來對妻子不聞不問、漠不關心。丈夫沒有給她捎信，通情達理的仰阿莎推測丈夫出門在外工作繁忙，為使丈夫安心在外工作，她長年累月起早貪黑毫無怨言從事各種家務及農活，竭盡全力把家料理好。但長期沒有丈夫的任何消息，思夫心切的她先后托人捎信給丈夫，然而沉醉在功名利祿之中而早將妻子拋到九霄云外的太陽，面對捎信前來的友人不僅沒有半句感謝之言，相反，認為對方打擾了他的工作而殘忍地將帶信人打死。最終，妻子在與月亮六年來的朝夕相處中，感受到月亮對其無微不至的體貼、關心，使其清楚地意識到月亮才是她這輩子可依靠、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因而，她逐漸接受了月亮對她的感情，并最終和其私奔。而作為仰阿莎丈夫的太陽，六年來，一方面對妻子仰阿莎不聞不問、漠不關心，另一方面，當其得知妻子與月亮私奔的消息后大發雷霆，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并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家中，只為將妻子及其情人千刀萬剮以解其心頭之恨。由此可見太陽的薄情寡義、自私自利及兇殘蠻橫。

解構批評是20世紀70年代在以德里達為代表解構主義思想的基礎上形成的一種文學批評方法，亦可理解為20世紀70年代以來當代西方后結構主義運動中的一種批評思路，其代表性人物有美國批評家保羅·德曼、哈羅德·布魯姆、希利斯·米勒。“解構主義認為不存在一個中心，在場和非在場都不是獨立自主的，每一方都在喚起、激發、暗示和需要另一方，在場和非在場是相互延異、相互替補和互為蹤跡的。”①解構批評認為文學作品中各部分相輔相成、密不可分，共同構建起文本的深層內涵。同時，解構批評認為：“文本是一個開放的文本，而且批評本身其實是一個無限開放的過程。這將意味著：（1）任何文本都不具有確定的意義。……（3）一個文本同樣合理的各種闡釋，可能會互不相容，甚至毫無共通之處。……（5）批評家的使命不是解釋文本意指什么，而是巧施心機，將它鑄入一個新的文本。”②在解構批評看來，任何文學作品都具有不確定的意義，這為同一部作品同一讀者或不同讀者進行不同視角的解讀提供理論依據，讀者可根據自身知識及文本相關信息對文本作言之有理、持之有據的解讀都是可行的，挖掘出文本自相矛盾、互不相容的因素亦合情合理。正如美國學者芭芭拉·約翰遜所言：“批評家的使命是小心翼翼地從文本內部的意指結構中抽取出沖突力量來。”③解讀文本就是要善于尋找文本中相互矛盾、自我拆解的因素。

根據筆者目前所收集及整理的資料來看，當前學界對苗族古代愛情敘事長詩《仰阿莎》和同名影視劇本《仰阿莎》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主題、人物形象、審美意識、美學價值、口頭程式特征、概念隱喻等方面，尚未發現有學者運用解構主義批評的方法來解讀其中的太陽形象。劇中的太陽一方面以外出斷案講理為謀生之道，另一方面，太陽新婚三天后就外出判案且六年毫無音訊、無視妻子的來信、未盡丈夫的義務、嚴懲妻子與月亮私奔等行為淋漓盡致地體現其蠻橫不講理。太陽以講理為生，然而他在日常生活中的不講理正體現了解構批評方法的核心要素——自相矛盾、相互拆解。以下筆者根據解構批評的要領從以講理為生及蠻橫無理兩個方面解讀劇中的太陽形象。

一、講理為生的太陽形象

劇本中的太陽以講理謀生，尤其劇本中講到太陽婚后三天毅然決定外出斷案（即講理）以贏得功名利祿。至于他講理的工作到底做得怎樣，可以從阿糾的話看出：“早上去講理，桌上撿銀子；晚上去講理，桌下撿牛腿……利多名氣大。”可見，作為斷案的法官，請他打官司講理的人不少，因而其名利兼收，從另一方面說明其作為斷案法官，應該具有較強的職業能力，從一定程度上看他應該是一個講理之人。

二、蠻橫無理的太陽形象

（一）執意外出，六年杳無音訊

婚后第二天，太陽自言自語準備外出掙錢，仰阿莎十分震驚以為自己聽錯了，并通過與太陽的對話以確認此信息：“呵，我是說，我的銀子多，我要出門做生意；我會講道理，我要出門爭名氣。”太陽的此番回答再次證實仰阿莎沒有聽錯，但天真幼稚的仰阿莎對新婚丈夫執意外出心存疑惑，并反問丈夫：“你真的忍心走，丟我一個人在家？”但太陽沒有因妻子對他的依依不舍而改變他的決定。對于常人而言，新婚夫妻均處在蜜月之中，如漆似膠、形影不離。但在滿腦子只有功名利祿的太陽眼中，新婚妻子在金錢名利面前一文不值，妻子僅是他花錢娶回家的免費勞工，當然不會考慮新婚妻子的感受。面對太陽的無動于衷，仰阿莎拉著丈夫的手哀求道：“夫妻如桿秤，桿兒不離砣；夫莫遠離妻，相伴才快活。”但太陽并未因妻子的苦苦哀求而心軟，相反卻脫口而出：“我主意已定，不要多說！”由此可見太陽的冷漠無情。當妻子向他訴說自己作為女流之輩難以應付家中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時，太陽卻理直氣壯地回復她，干活有長工，犁田有耕牛，防小偷有家狗，一切均已安排妥當。至于問及他去講理大概多長時間才回家，他居然說也許三五年，也許十年八年，不能確定。最終，仰阿莎未能挽留住太陽，他一意孤行外出斷案，且一去六年毫無音訊，可見妻子在其心目中毫無地位可言。對于好似斷了線的風箏的丈夫，仰阿莎向與太陽同去的阿糾打聽其六年來在外的情況，阿糾如實告訴她： “他在東海邊，講理做生意；早上去講理，桌上撿銀子；晚上去講理，桌下撿牛腿；吃好又穿好，處處講闊氣；張口哈哈笑，只顧爭名利；利多名氣大，得好不思歸。”可見，太陽在外過著錦衣玉食、瀟灑自如、名利雙收、無憂無慮、開心快活的日子，但全然不顧在家勞累、孤獨寂寞的妻子仰阿莎，更不用說履行好一個丈夫在家庭中的義務，從此角度來說，太陽不是一個通情達理之人，而是貪圖自身享受的自私自利之人。

（二）妻子捎信，視而不見

在好友阿桑的勸告及仰阿莎本人內心激烈的思想斗爭后，仰阿莎請求蟬幫她捎信給東方的丈夫要求他回家。捎信前來的蟬見太陽正在東邊的理臺上判案斷理，迫不及待地把信傳給太陽，便飛到太陽頭上，豈料太陽一巴掌把它拍落在地。但蟬不與他計較爬起來并轉告妻子要他回家的事。他卻粗暴地回復：“不回家！”可見，太陽對妻子托人捎來的信視而不見。在蟬再一次催促他回家時，他居然不分青紅皂白將前來送信的蟬殘忍地打死在地，至此蠻狠不講理、心狠手辣的太陽形象被刻畫得栩栩如生。

（三）妻子與人私奔，辱罵踢打無辜動物

繁重的體力活加之對丈夫的思念，使仰阿莎的肉體及精神遭到嚴重的摧殘。她病倒好幾次，每次都是月亮及時發現并為她請醫生前來治療。日常生活中，作為長工的月亮幫助仰阿莎干了不少農活以減輕其負擔。月亮長年累月對仰阿莎的關心和照顧，使仰阿莎逐漸認識到月亮才是她值得托付的人，并逐漸愛上月亮。聽聞好友告知太陽在外的情況，及她幾次捎信都不見太陽的回復，最后仰阿莎決定與月亮出走，去過他倆的幸福生活。此事被太陽的哥哥通桑得知，他立刻告知太陽，正在東邊斷案的太陽，聽聞此事立即暫停評理斷案，這與妻子捎信叫他回去，他不僅對妻子的信視而不見，還殘忍地殺死捎信者，并若無其事地繼續手頭的斷案工作截然不同。太陽揚言：“見到月亮，我非要把他剁成肉泥！仰阿莎也不例外！”為懲罰私奔的妻子和月亮以解其心頭之恨，太陽快馬加鞭回到家，可見太陽自私、蠻橫不講理的一面。

太陽剛到家，其家白鵝甲見到他便說：“太陽喲太陽，你再會講理有何用，賢妻已跟月亮跑！”作者通過白鵝甲此言，質疑其講理意義何在，雖事業有成，但家庭已破裂，有何用？白鵝乙則開門見山嘲諷他不顧家而導致家庭破裂，聽聞此言，太陽未反省自身，卻惱羞成怒，毫不猶豫地用理鞭砸向白鵝乙，話未說完的白鵝遭受滅頂之災，慘死在塘中。

見主人回來，大黃狗搖頭擺尾地出來迎接他，然而等待它的是主人的謾罵及毒打： “死鬼，連個仰阿莎都看不住！”無辜遭受主人毒打而內心備受委屈的黃狗反駁道：“我吃你太陽家的飯，只管守強盜，何日叫我守你妻？今日瞎打我，你還講理不講理？”

家中的黑貓見主人回來，主動與主人打招呼，不料卻遭到主人的踢打和辱罵：“死鬼，仰阿莎跑了為何不報信？”機靈的花貓見主人踢來，一躍至高處，并反駁道：“我吃你家的飯，只管捉老鼠，何日叫我守你妻子？今日瞎打我，你還講理不講理？”

太陽走進牛棚，拿起扁擔打向水牛并罵道：“死鬼，為何不看住仰阿莎？”老實憨厚的水牛眼淚汪汪地為自己申辯：“我吃你家的草，拉太陽家的犁，何日叫我守你妻？今日瞎打我，你還講理不講理？”

一方面，太陽六年來對妻子不聞不問、漠不關心，兩人婚姻名存實亡，而一旦妻子和月亮好上，他就要嚴懲妻子和月亮，由此可見太陽人性中的蠻橫不講理。另一方面，從殘忍打死妻子派來捎信給太陽的使者，打罵其家白鵝、黃狗、花貓、水牛，以及白鵝、黃狗、花貓、水牛委屈而又一針見血的反駁中可知，太陽是一個蠻橫不講理的無恥之徒。這與太陽一直以來外出替他人講理斷案獲取功名利祿，看似通情達理的一面相矛盾。由此可見，太陽形象中所包含的自相矛盾、截然不同、自我解構的矛盾因素。正如后結構主義所持的觀點：“每一個事物的實體中都歧異，作品文本中存有雙重或多重活動，蘊涵著自我拆解的因素。”④

四、結語

劇本之所以塑造自相矛盾、相互拆解的太陽形象，某種程度上是為了從側面更好地塑造苗族女性仰阿莎從一個懵懂無知、一味遵循父權制的少女，轉變成一個勇于反抗與太陽間形同虛設的婚姻，敢于追求幸福自由愛情生活的新女性形象。此外，也為現代婚姻敲響了警鐘，女性要在婚姻中獨立自主，擁有自己的事業及一定的經濟基礎，一旦遇到像太陽這樣的男人，盡早離開，避免受到更大傷害。

①②④ 王一川主編：《文學批評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06頁，第107頁，第105頁。

③ 陸揚：《后現代的文本闡釋：福柯與德里達》，上海三聯書店2000年版，第19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