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師范大學 221000)
韓非(約前279—前233),戰國末韓國公子。為人口吃不喜空談,卻擅長著書。與李斯一同師事荀卿,而喜黃老刑名法術之學。曾多次上書進諫韓王,不被采納。其文章傳入秦國,秦王讀后大為欣賞,乃發兵攻韓,欲得到韓非。韓王于是派韓非出使秦國。后遭李斯、姚賈二人抵毀下獄,被迫自殺于獄中,生平事跡見于《史記 老子韓非列傳》。
韓非是先秦法家集大成的人物,著有《韓非子》,全書分為55篇20卷。以論說文為主,有主論、駁難、解說等形式。文章分析透徹,切合事理;言辭峭刻,鋒芒逼人。他綜合了早期法家商鞅、申不害,慎到等人關于勢、術、法的思想,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法家理論體系,為中央集權的封建統治奠定了思想基礎。他主張政治措施應當因時制宜,適應歷史的變化,反對因循守舊,復古倒退。
韓非的思想是有著深厚的學術思想根源的,他對于諸子百家的思想都有所繼承。以上所說的法家思想,實際上是他綜合了各家思想精髓,以及對各家思想進行了揚棄、綜合、整理并與自身的思想相融合之后形成的產物。因此,我們要分析韓非對于儒家思想的繼承與創新,首先就要從對韓非影響最大的人,儒家后期代表人物荀子談起。
荀子是趙國人,名況,字卿。是先秦時期繼孔子、孟子以來儒家的最后一位代表人物。
荀子曾經寫過《荀子》這本書,根據《漢書 藝文志》的記錄。他共有《孫卿子》32篇,另外還寫過10篇賦。現在的《荀子》32篇,連賦5篇,詩2篇在內。荀子具有十分駁雜的學術知識,對諸子各家的學識思想都有所了解。因此,他才能集儒家之大成,為一家之言。
現在具體分析他對于韓非影響最為重大的兩種學說為論天和性惡論:
在論述荀子論天的觀點之前, 首先要提一下孔子。因為孔子是儒家學派的開創者是奠基人。因此,大多數儒家的思想源流都可以再孔子那里或多或少地找到源頭。就以對于天的態度而言,孔子始終堅持人事主義,例如他說:“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荀子受了孔子的影響,因之反對老莊的天道論。老莊觀念里的天是無知無識,所以主張無為。天下蒼生都要“虛其心,實其腹”,連最高行政長官也只是起到代表性的作用,甚至是“太上不知有之”。荀子批判這種態度道:“莊子蔽于天而不知人。……由天謂之,道盡因矣。”他認為天性就是人性,既君子之性,既群性。因此強調人的作用,強調君子的作用,要求人順應天時,與天地參。荀子的論天說,完全沒有一點神秘。他說: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因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循道而不忒,則天不能禍。…故明于天人之分,可謂至人矣。…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之謂能參。”
韓非接受了荀子的這樣一種論調,反對退步不變的“執一以靜,令名自正”的觀點,因為人應順天命,要與天地參,因此要“論世之世,因為之變”。更舉有“守株待兔的寓言來諷刺那些只知道待天自守的人。由此生發出一種功利主義的進化論來。(詳下)
儒家始終強調道德和價值觀,因此他們傾向于把道德取向作為政治取向。而人性是道德中的重中之重。孟子曾有性善的觀點,他說:“人之性善”。又說:“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荀子既主張以人道尊天道,對人性進行討論在所難免。荀子主張人天并尊;所以他說人性也是以后天認為養成的習性為主。這樣一來,他就必然地要推翻孟子的觀點。(如人性善,則并無后天改造之必要。自然而然。)孟子說性善,他就說性惡。他的依據大抵是人鮮能克制其天生所具有的種種情欲,所以人性天然地表現為惡。因此,一切的善就只能是人后天為之。認為人為的比天生的好,性是天生的,是惡的。善是人為的,是偽。這樣就叫做“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因為人性本惡,所以必須有禮義法度,必須有人的后天種種限制來矯正它。因此,荀子思想的基礎是性偽相分 ,而不是性偽對立。性偽相分,是為了論證美德不能來自天生,必待人的努力。[2]這里由于階級的限制,所以還沒有提到將“法”作為一種矯正限制的標準。比如所謂“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儒家認為,法律只適合下等人而不適合與貴族士大夫。中國古代上層社會分為天子、諸侯、大夫、士四等,這四等皆只能有禮樂節之,而不能為法律所限。就是荀子本人也持這種觀點。
韓非子對這一點作出了批判,韓非的主張,是建立一種整個社會都能適用的標準法從而改變從前誅賞與奪從心出的局面。從這一點上說,荀子的性惡論無疑是韓非整個法家思想的基礎。因為人的本性是惡的,所以需要有一張網、一道門來把控,來“化性起偽”;因為人之性惡,所以需要有賞、有罰來進行后天改造。一旦人之性被定義為惡的,那么法律條令的頒行也就順理成章。韓非舉了一個例子,一人不守孝道,只用禮樂去教育他是沒有用的。一旦對他施以處罰,他立刻就能知道奉養雙親。至于是嚴刑峻法還是仁刑寬法,這只是統治者根據需要而定的細枝末節的問題。總之,法律作為一種后天改造的“偽”(偽古訓人力)的措施,是有人性學作為基礎的,是正當的,是科學的,也是必要與必然的。
這里需要提及的還有一點,就是改造人性的可能性問題。孟子說人有羞惡之心,有惻隱之心等。這是在說人的“善端”。但是荀子不這么認為,荀子覺得人只是有向善的可能性。但是“可能向善”,未必就一定向善。因此荀子說性惡,其實是在說人性可善可惡。正因為這樣,后天的人為才可以導人向善。韓非的法律也具有了使人向善的可能性。在人性與向善之間需要外界的助力,法律便是這樣一種外界因素。
韓非繼承的是荀子以人參天的思想,因而反對消極保守、泥古不化。他的進化論,主張與時俱進。一般通過三分法來劃分中國上古史、探討中國古典哲學。韓非把我國古代的歷史作了三段式劃分,分別是上古、中古、近古三個時期,他的功利主義與時代牽線搭橋。一切的事物,都以是否符合時代的需要為標準。而反對時代變了,卻仍然要固守前代的舊說。因此他說:
“是以圣人不務循古,不法常可。論世之事,因為之備。”
又說:
“故治民無常,唯治為法。法與時轉則治,治與世宜則有功…時移而治不易者亂。”
根據他的學說,法律的變易需要有兩個標準:一是大的時代背景的需要,滿足時代的需要而變法,就天下大治。比如戰國時期就要行戰國之法。這叫“法與時轉則治”;二是具體社會的需要,法律的條文符合社會的具體情況就能取得功效,比如秦地就要禁私斗,獎勵公戰。這叫“治與世宜則有功”。能夠滿足這兩條標準,國家就能大治,否則國家就會大亂。這種功利主義的傾向,與前述墨子的應用主義也相符合。韓非用了類比的方法來說明他的功利主義,他把事物是否符合標準(符合的標準即有用。具體來說,就是符合時代的需要和社會的需要。)比作用箭矢去射擊靶子,能射中的就是實用的。反之,不能射中的便是不實用的,便是妄說。再下一等,非但不能射中,而且妨害了整個射擊過程的,就是需要費勁之物了。韓非著有《五蠹》,專門論述儒生、游俠、縱橫家等等無用且有害,需要禁廢之事物,下文會有論述。這樣一種功利主義,對當時的韓國固然有效。然而數年之后秦丞相李斯卻以該主義作基礎焚書,不得不說是走了極端。
以韓非為代表的法家法理學主要有幾個根本觀點。
一是以法治為基礎的無為。法家認為君主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因此與之相配,君主的權利也必須至高無上。君主要高高在上、無欲無求,深不可測,下面的臣子才會感到害怕。不過這里所說的并不是最高統治者真的窮情寡欲,而是指他深不可測,看起來好像沒有欲望。接近于一種儒家所謂“垂拱而治”的境界。這樣的一種權術,使群臣幾乎盡操于君主之手,群臣根本只是君主用以統治的工具。輔以法治為基礎,便可以達到君主無為而天下治的目的。
二是平等,上文略有提及。這一點根于對儒家“仁愛”之說的反對。主要是在墨子的影響下對儒家思想的批判性繼承。我們知道,儒家學派一向主張的是所謂“親親之愛”,對于這一點墨家學派是反對的。韓非則更進一步地認為,在儒家“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等級制根本是對平等主義的妨害。而墨家主張兼愛,主張無等級、無差別的愛,是平等主義的起源。既然愛是沒有差別的,那么法治精神同樣也是沒有差別的。這一點被韓非概括為一個原則:既同法的必定同類。簡單地說,只要犯法,無論上流下流,皆為罪人。是為平等主義。
四是客觀。因為平等,所以客觀。韓非認為,法律條文容不得任何模糊的可能性。有一定的標準并且對于所有人都實行同一標準,因此沒有人會覺得不公平。人治主義難免偏私,而法治主義則可以相對地達到公正。
最后是擇效。法律是追求效果的。有效果的法才是成功的法。至于衡量效果的標準,上文已經提到過,一是是否符合時代的需要。二是是否符合社會具體的需要。這里不再贅述。當然,作為一個儒家學者,他所謂的法,更多的是一種規則和規范的意義,與法家具體的由政府制定和發布的法是不同的,更不能等同于刑。
蓋源于黃老破儒而來,是韓非思想淵源之主說。縱觀韓非子的整個學說,大體上也取自于以下三個來源:一是儒家內部繼承;二是繼承墨子的思想學說;三是繼承黃老之術。其中,荀子以人參天的天論以及性惡論對韓非產生了較大的影響。因此,從荀子到法家,韓非以積極地參天說作為法家法治思想積極干預社會的理論基礎,以性惡論作為法治必要性的人性依據,再輔以黃老之術作為人君具體的操作方案。這樣,一整套法治思想體系幾乎已經呼之欲出。涉及到具體的法律條文,則以功利主義的進化論作為法律條文是否有效的考量。通過法治思想、法律措施、法律條文三位一體;“韓非子集勢、術、法三說,批評德善與仁義,指斥行俠與尚賢,韓非終以法家一統代替百家爭鳴;”中國的古典哲學從和諧(儒家)開始,因為和諧被認為是最好的概念。接下來便按照一個似乎是預先設定好的線性模型發展。這樣,繼商鞅、慎到、申不害以來,一整套完整的法家思想體系終于在韓非的手上成熟了。先秦諸子百家爭鳴,也隨之告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