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林業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 210037)
鄭英明 (吉林藝術學院戲劇影視學院 130021)
2007年12月開始播出的《森林之歌》被譽為“開創了中國大型自然生態紀錄片的先河”1,是國內生態紀錄片的里程碑式作品。之所以為“大型”,不僅因為它歷時4年拍攝與制作,有11集之多,更因為它是我國第一部引進國外商業制作模式的生態紀錄片,并且對我國遼闊疆域中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森林生態作全景式展現;它播出時的收視率為2007年9月至2008年1月央視一套同時段最高2,引起了強烈的社會反響。《森林之歌》之后,由于生態意識的發展以及技術條件的漸漸成熟,生態紀錄片有了不小的發展,不僅出現如《水問》、《美麗克什克騰》、《自然守望者》、《拯救查干淖爾》等以央視為平臺制作并播出的大型生態紀錄片,也有各地方電視臺、公司等制作的小型生態紀錄片,如《農夫和野鴨》、《胡楊》、《山之魂》等。這些紀錄片的抒情與說理傾向漸漸減弱,而越來越注重情節與敘事。到2016年至2017年央視播出的《自然的力量》,如同十年后與《森林之歌》的呼應,它歷時5年拍攝與制作,行程50萬公里,拍攝地涉足中國四大無人區,不僅是國產生態紀錄片制作的又一次大舉動,同時也是對國產生態紀錄片敘事策略的一次概括。從《森林之歌》到《自然的力量》,能夠呈現出十年來國產生態紀錄片空間敘事策略的總體發展與傾向。
縱觀國內外生態紀錄片,可以發現一個常見的結構模式,那就是生態紀錄片往往以地域空間為基本組織結構展開敘事,而時間線索則隱藏于每個具體的空間結構之中。這一模式在跨地域敘事的大型生態紀錄片中尤為常見。事實上這一常見模式并非偶然,這源于生態紀錄片的視聽敘事本質和內容特征的雙重需要。
視聽敘事的基本單位是畫面,而畫面本身就是一個空間載體,它甚至“賦予空間某種優于時間的形式”3,從這一意義上說,視聽敘事首先是空間的敘事,無論是遠景還是特寫,只要展現在畫面之中,必定攜帶著大量或大或小的空間信息。同時,生態紀錄片的內容特征使空間結構成為它的優先選擇。生態學的研究層面一般可以分為生物體、種群、群落、生態系統和生物圈,每個層面都是一個完整的生態學系統,也是一個空間的能指,這決定了生態紀錄片無論展現其中的哪個層面,空間是其首要內容。《森林之歌》與《自然的力量》中所展現的地域空間,可以與生態學研究中的生態系統層面的研究對象相對應,如森林、濕地、湖泊、荒漠等等,它們包含生存于其中的生物體、生物種群乃至群落,并且在外觀上展現出各自獨特的表征。這些獨特表征作為影像呈現于畫面當中,能夠在視覺上形成較大的區分;它們作為這兩部紀錄片敘事的基本結構單位時,可以構成清晰的敘事脈絡。
《森林之歌》一共有11集,除第一集《萬木撐天》與第二集《綠滿天涯》為政論式風格外,其余9集緊扣不同地域森林生態系統進行講述。第三集《容顏:綠滿天涯》為概述,如解說詞所說,“按照中國不同植被類型的分布,深入原始森林內部,開始我們的綠色旅程”,它以瀏覽的方式呈現其后八集中分別講述的海南清瀾港紅樹林、尖峰嶺熱帶雨林、川貴交界的亞熱帶原始森林、武夷山地區中亞熱帶原始森林、秦嶺、長白山、藏東南南迦巴瓦峰不同地域地貌的森林和塔克拉瑪干沙漠中的胡楊。接下來的八集便以地域空間為劃分,分別講述這八個不同的林地生態。這樣的結構非常清晰,將我國的森林版圖一目了然地呈現。
《自然的力量》同樣是以地域空間為單元結構全片,除去最后一集為拍攝花絮之外,第一集《縱橫》也是瀏覽式講述,選擇我國的高原、沙漠、海洋、山巒等地貌中有典型物種的區域進行呈現,以表達自然的力量這一主題;而后的《山峙》、《水流》、《風起》三集,分別以山、水、風為地域空間特征或線索,并連起不同的地域空間;第五集《共生》從人和自然相處的角度,再次綜合呈現不同地域的故事。包括同一空間的多次呈現在內,這五集中一共呈現33個地域空間,每集50分鐘左右時長,空間轉場6至8個。這樣的結構以空間為單位卻不拘泥于特定空間,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展現出我國疆域的廣袤。風起云涌,百川歸海,《水流》和《風起》兩集,更是利用水和風的流動感串聯相隔千里的地域空間,傳遞出生態環境全球性的理念,也讓全片顯得靈動富有意蘊。
在敘事學中,有一種被稱為“空間敘事”的結構形式。這里的“空間”一詞和上文意義不同,上文的空間是指涉性的,而這里的“空間”一詞是一種隱喻,它表示一種“主題-并置敘事”4。這種敘事方式一般有幾條敘事線索,由于一個共同的主題聯系在一起,故事的意義更多地存在于所有敘事線索的關系中。從某種意義上說,《森林之歌》在整體結構上也可以稱為“主題-并置敘事”,但顯然,《自然的力量》無論分集結構還是整體結構都更符合主題-并置敘事的特征;下面以分集《水流》為例闡述生態紀錄片中的主題-并置敘事形式。
《水流》這一集開篇為主題闡述段落,畫面主體是各種形式的水及相關動植物,有高山雪域、冰川、湍急的水流、水中游動的湟魚、冒出水面的海菜花等等;相應的解說詞為:“我們生活的星球,充滿了無數不可思議的自然奇觀。水,一種擁有無限力量的神奇物質,塑造和滋養著我們的星球。它不斷變換著自己的形態,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地球上淡水的循環都是從海洋開始,在大氣中停留一段時間,直到以雨雪的形式降落大地。水聚成河,創造著輝煌的生命,是萬物賴以生存的根基,與溫度一起決定了地球上物種的分布。”這一開篇首先將水特點說明,“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為以下的地域空間跨越做好鋪墊;最后一句“水聚成河,創造著輝煌的生命,是萬物賴以生存的根基,與溫度一起決定了地球上物種的分布”,直接點明本集主題水的力量。
除去第三段庫木庫里沙漠,這些敘事段落的空間都是水域,水流的主題不言自明,而庫木庫里沙漠一段的解說詞點明了這一段與水的關系:“庫木庫里遠離海洋,水汽又受到重重山脈阻隔,降水稀少,對于這片干旱的地區,一切生活都圍繞著水展開。并非每個地方都是美好的水世界,生命的展開有時會在極限環境中以極致方式呈現出來。水以各種可能的方式滋養著生命。388條冰川,8條河流,1200平方公里的湖泊,組成了高原盆地中的水世界……” 空氣中的水汽被阻隔,冰川融水匯成河流和湖泊,這正是生態學中關于自然界水循環理論的實例;而伊犁河谷的溫泉對疣鼻天鵝的滋養,遼河入海口適宜的水溫給斑海豹的便利,庫木庫里沙漠冰川融雪給沙漠生命的希望,烏梁素海成為疣鼻天鵝的繁育地,青海湖大群的湟魚為產卵拼命溯流而上等等,這些情節都詮釋著水作為生命之源的寶貴,它們并連在一起,讓觀眾看到在我們廣袤國土的任何角落,水都擁有著滋養地球萬物的力量。
這樣的主題-并置敘事方式在十年來的國產生態紀錄片中并不少見,其中一個很大的原因在于,生態紀錄片由于拍攝對象的特殊性,對情節的編排比人文類紀錄片要困難得多,主題-并置敘事可以相當程度地簡化情節,用多個相對簡單的敘事一起豐富內容,達到深化主題的目的。
注釋:
1.楊玉潔:《森林故事——對大型生態紀錄片的記錄》,《電視字幕(特技與動畫)》2008年第2期,第10-17頁;
2.此數據來源于王蒙論文《自然類紀錄片<森林之歌>的成功原因探析》,《新西部》(理論版),2017年Z1期,第152頁;
3.【法】安德烈·戈德羅,弗朗索瓦·若斯特:《什么是電影敘事學》,劉云舟譯,商務印書館,2005年,第104頁;
4.龍迪勇:《空間敘事學》,三聯書店,2015年,17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