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釗
7月6日,中美貿易正式開戰。本次開戰相當低調,降低輿論調門,避免大眾過多的解讀,進而影響談判決策,這是理性和正確的。因為國際貿易談判是非常專業的領域。
同一天下午,中央召開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三次會議,會議審議通過了《關于完善促進消費體制機制進一步激發居民消費潛力的若干意見》、《完善促進消費體制機制實施方案(2018-2020年)》。會議強調,完善促進消費體制機制,要順應居民消費新趨勢,從供需兩端發力,積極培育重點消費領域細分市場,營造安全放心消費環境,提升居民消費能力,引導形成合理消費預期,切實增強消費對經濟發展的基礎性作用。
可以預計,在貿易戰升級、外需壓力加大的背景下,擴大內需、擴大消費的重要性將越來越強。
似曾相識的一幕在十年前也出現過,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爆發,引發全球性的經濟下滑,中國外需大幅回落,中國提出“四萬億”的刺激計劃,那也是擴大內需,只不過當時擴大的是投資。
考慮到上一輪投資刺激計劃的后遺癥現在還沒有完全化解,因此本輪擴大內需將更偏重于內需的另一條腿,就是消費。
但是促進消費,比過去的保增長、刺激投資等要更復雜一些。
因為消費不僅僅是一個增長問題,更是一個分配問題。從國民收入分配的角度上講,反映收入初次分配的主要指標包括雇員報酬、財產收入、生產和進口稅、生產和進口補貼、營業盈余、混合收入等。我們來看看形成居民消費的三個步驟。
步驟一,初次收入分配:居民初次分配收入=營業盈余+混合收入+雇員報酬+應收財產性收入-應付財產性收入
其中的營業盈余主要來源于住戶出租住房服務形成的增加值以及住戶自有住房提供的自給性住房服務形成的增加值。
步驟二,二次收入分配:居民可支配收入=初次分配收入+(社會福利收入+其他經常轉移收入)-(所得稅、財產稅等經常稅支出+社會繳款支出+其他經常轉移支出)
步驟三,消費:可支配收入=消費+儲蓄/借貸
收大于支,形成儲蓄;支大于收,形成借貸。
也就是說,消費分為三步。第一步,居民在生產過程中獲得收入,比如房東獲得房租,勞動者獲得工資,個體戶獲得經營利潤和勞動報酬的混合收入。第二步,居民獲得收入后,繳納個人所得稅、五險一金等之后,成為自己真正能夠控制的收入,即可支配收入。第三步,愛買什么買什么,形成消費。
俗話說,“有多少錢,辦多少事。”消費能力最終取決于收入水平,我們從步驟三開始,先看看居民的消費意愿,即消費與可支配收入的比例。
但是從數據上看(圖1),居民的可支配收入中,用于消費的比例在1978年至1988年的十年間保持平穩,但是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一直處于單邊下行通道。這就意味著居民的邊際消費意愿是下降的。
我們再來看一下消費的結構變化(圖2)。分別觀察七大類主要消費項,與可支配收入的比例。
從圖2中可以看到,消費比例下降的主因,是食品消費比例下降所帶來的。另外衣著、家庭設備用品及服務的消費比例也在下降。醫療保健、教育文化娛樂、居住占比保持平穩。交通通信占比有明顯上行。
食品、衣著的消費,占收入的比例下降,這是符合邏輯的。因為食品、衣著的消費支出比較剛性,所以隨著收入的增長,食品、衣著的占比一般會出現下降。但是中國的整體消費比例下降,卻不是一個普通存在的現象。主要發達國家近年來的消費率均呈現增長趨勢。
分析到此處,我們就發現,擴大居民消費的第一個難點,就是居民消費率下降的問題。那么為什么中國的消費率會出現與主要發達國家不同的走勢?有一種觀點是,房地產擠占了消費。這種觀點有一定的合理性,因為居民購房支出并不計入消費,而且居民償還房貸也不計入消費,如果房貸壓力太大的話,確實會擠占消費。
但是我們并不掌握居民房貸支出的具體數據,筆者模擬測算一下,首先,我們用個人購房貸款余額和個人住房貸款的加權平均利率計算年度房貸的本息支出,然后根據資金流量表(實物交易)中的住戶部門的可支配總收入計算年度的可支配總收入的增加額,然后對兩者進行計算。從圖3結果可以看到,居民收入增長的部分,確實有越來越大的比例,用于房貸支出。房地產擠占消費,有一定的合理性。
討論完了步驟三,我們再來到步驟二,看看居民的可支配收入和初次分配總收入的關系(圖4)。我們可以看到,居民的可支配收入是高于初次分配總收入,而且高出的比例還在增長。原因在于,政府一方面通過個稅、五險一金等從居民處收款;另一方面通過養老金、社會補助等形式返還給居民,而且返還的金額大于收款的金額。
前幾天,全國人大公布了個稅改革方案的征求意見稿,降低個稅確實有助于增加居民的可支配收入。但是我們要注意另一點,就是政府對居民的補助等轉移支付的情況,如果政府同步降低了對居民的轉移支付規模,那么降低個稅的主要意義是改變了可支配收入的分配結構,對總量沒有明顯影響。
最后我們再來到步驟一,看看居民在初次收入分配中的情況。居民雖然是初次分配總收入中的大頭,但是其占比卻是下降的(圖5)。企業和金融機構的占比是上升的,其中企業在1998年至2008年的十年間上升明顯,金融機構在2008年至今的占比上升明顯。

那么,居民在初次分配總收入的占比下降,會是什么原因呢?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居民創造的增加值的占比在下降。從各部門所創造的增加值,在所有增加值的占比來看,居民部門所創造的增加值占比有明顯下行,金融機構和非金融企業的占比有所上升。
什么是居民部門創造的增加值?就是以一家一戶為單位的個體經營者,再通俗的講,就是農民和個體戶。那么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和產業升級,越來越多的勞動力會轉移到城市,轉移到工業和服務業,所以居民部門直接創造的增加值占比會繼續下降(圖6),這個并不是問題。
問題在于,當居民離開自己的土地,離開自己的小門面,作為一名勞動者,或者一名儲蓄者,亦或者一名股權投資者,參與到社會化大生產的時候,應當獲得相應的勞動者報酬,或者利息及紅利作為補償。
從非金融企業的增加值的分配結構上,可以看到勞動者報酬的占比整體上是下降的,其中2000年至2010年下降的尤為明顯,這期間,政府的生產稅占比明顯上升(圖7)。2010年之后,政府的生產稅明顯下降,勞動者報酬的占比有所抬升,但是同時對外支付的財產性支出占比明顯上升。
最后再來看一下,財產收入的分配結構(圖8)。從財產收入的分配結構上看,可以看到政府在財產收入的分配上,占比明顯提升,而居民作為最大的儲蓄方,其財產收入的占比反而是下降的。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促進居民消費,并不是單純的刺激甚至引誘居民去無節制花錢,至于消費貸等更不可取,大范圍的推廣消費貸無異于飲鴆止渴、殺雞取卵。因為居民的消費率是下降的。
促進居民消費,首先要搞清楚居民消費率下降的原因,如果確實是房地產擠出的原因,那么第一條,就是降低居民購房的支出壓力(這并不等于抑制居民購房需求,兩碼事)。第二條,就是改善居民在初次收入分配中的結構,尤其是財產收入占比要提高。財產收入里面,提高居民的紅利分配占比首當其沖,這里面證監會和上市公司應該起一個模范帶頭作用。
對于中美貿易低調開戰,居民消費能不能頂上,讀者心里應該已經有了大致的思路,上述條件具備才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