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慶
摘 要:利用系統功能語言學鼻祖Halliday提出的功能文體學概念——失協與失衡,從音位、音節和音步層等“聽”的角度分析卡明斯的代表詩作“Anyone lived in a pretty how town”的音樂美及其賦予詩歌的深層含義,以期為理解該詩提供更為豐富的視角。
關鍵詞:功能文體學;失協;失衡
中圖分類號:H01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7836(2018)05-0123-03
在視覺文化大行其道的今天,原本作為人類認識世界的重要感官途徑——“聽”在文學研究中越來越不受重視,而各種“聲音”在諸多文學文本中卻又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1]。被譽為“音樂思想”的詩歌,具有音樂美、視覺美和形式美。詩歌利用音樂系統中的突出手段來刺激讀者的聽覺,產生美的感覺。本文從語音的層面對卡明斯的經典視覺詩歌“Anyone lived in a pretty how town”進行功能文體分析。
E.E.卡明斯(1894—1962),美國著名詩人、作家、戲劇家以及畫家。他的作品包括900余首詩歌,4本戲劇和許多名畫。他在1940年出版的詩集《50首詩》包含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詩歌,它們大都歌頌個性,譴責國家。“Anyone lived in a pretty how town”正是其中之一。
該詩的敘事十分簡單。鎮上的人們過著雷同的生活(“they sowed their isnt they reaped their same”)。而主人公anyone的與眾不同使他不受鎮上someone和everyone的歡迎(“hesanghis didnt he danced his did”)。anyone和noone是一對情侶,只有無邪的孩子能看見并且接受他們的愛。隨著四季更替,兒童長大成人,失去純真,同樣變成someone和everyone(“down they forgot as up they grew”),過著乏味機械的生活。而anyone 和noone的生活則充滿了愛、自然與好奇。最終,anyone和noone死去并合葬在一起。大多數的人并沒有留意。鐘聲響起。白天到黑夜再回到白天,氣候變化,四季更替,一切照舊。
根據卡明斯的婚姻生活情況了解到,他寫這50首詩時,正與第三任妻子Marion Morehouse在所謂的“歡樂農場”幸福地生活。因此,我們可以將該詩的女主人公“no one”想象為他的妻子,而將“anyone”視作卡明斯本人。
一、國內文獻回顧
自20世紀50年代,卡明斯獨特的詩風,特別是其與眾不同的文字排版、大小寫、標點和用詞,成為眾多學者的研究對象。
錢佼汝[2]著重就“Anyone lived in a pretty how town”一詩的詞性轉換、介詞“by”的作用,不定代詞的用法和書面形式這四個方面的變異情況詳細討論了詩人采用這些手法的用意和效果。徐艷萍、揚躍[3]從文體學角度探討了該詩在語法、書寫、詞匯使用方面的變異和突出情況,展示E.E.卡明斯獨樹一幟的詩歌風格。于學勇[4]利用系統功能語言學的語篇銜接理論分析了該詩的語篇銜接特征,并提出新的英詩語篇銜接分析模式。
綜上,國內對卡明斯詩歌的研究多集中于視覺上和詞匯語法上的變異和突出,鮮有人從語音層面系統研究其詩歌的語音手段及其所表達的深層語義。在視覺文化泛濫的今天,應該重拾“聽覺”這一重要研究維度[4]。英語詩歌作為一門“聲音與意義”的藝術,值得閱讀者努力去挖掘其音韻之美和聲音背后深刻的含義。筆者從功能文體學的角度(系統功能語法和文體學結合的產物)來分析卡明斯的代表性詩歌“Anyone lived in a pretty how town”的音樂性和背后的意義,以彌補國內在此方面研究的空白。
二、功能文體學背景下失協與失衡的概念
功能文體學是系統功能文體學的簡稱,特指以系統功能語言學家Halliday的系統功能語言學為基礎的文體派別[5]。功能文體學將語篇的形式和內容緊密結合起來,將文本的文體與意義結合起來,在提高文本分析的客觀性和挖掘文本的深層意義上具有其獨特的優勢。
傳統的文體分析研究“突出”的文體特征。Halliday認為,“潛在的文體特征”都是突出的特征,但突出的方式是不同的。他從功能語言學的角度對文體學概念中的“突出”方式做了系統的歸納。他認為:突出是語言顯耀的統稱,是語篇的某些語言特征以某種形式凸露出來[6]。
Halliday把突出分成兩種:一種是與常規相違背的;一種是建立常規、強化常規的,是數理上的突出。前者稱作“失協”(incongruity),后者稱為“失衡”(deflection)。前者強調質量上的偏離,后者強調數量上的偏離[7]。
Halliday之所以摒棄常用的術語“偏離”(deviation),而采用“失協”與“失衡”是由于傳統的把突出視為偏離的觀點過多地強調了突出的怪異性,預示著正常的語言形式對文體研究沒有多少意義。由此,文體研究重點為對語言歪曲的研究。然而,最正常的語言成分是文學結構的主要成分[7]。
三、該詩在不同音系級階上的失協與失衡分析
在所有的文學體裁中,詩歌使用的語音手段最多,從而給讀者帶來音樂般的美感。英語的音系由四個級階組成:音位、音節、音步和調群。從失衡的角度講,某些音位、音節、音步及其群結構,以及調群的高重現率或由其形成的平行對稱結構在合適的語境中可以烘托某種意義,產生某種情感效應,或加強某種節律,在語音上具有接應效應。從失協的角度講,音位音節、音步及音調的變異及其省略可具有人際功能或謀篇功能,產生文體效應[7]。
(一)音位級
音位級的失衡突出表現在音響聯覺和音位模式上。音響聯覺法指在文學作品,特別是詩歌中賦予某些音某種美學價值的方法。因此,某些音的出現象征著某種意義的出現。例如讀濟慈的詩句“Thou watchest the last oozings hours by hours.”會感到/tF/,/st/和/z/聲正好模擬蘋果經榨汁機擠壓而發出的咝咝聲,同時可象征用蘋果榨汁機榨蘋果汁的整個活動。“這種聯系不僅是通過耳朵本身,而且還通過大家共知的移情和聯覺的微小通道建立起來。”[8]
在更加抽象和神秘的層次上,這種效應還被用來賦予聲音某種色彩,如“生硬”“柔和”“淺薄”“淳厚”等。下面是利奇按越來越生硬的順序排列的四組輔音:
1.流音和鼻音:/l/, /r/, /n/, /h/;
2.摩擦音和吐氣音:/v/, /f/, /θ/(as in “there”), /s/;
3.破擦音:/tF/ (as in “church”), /dV/ (as in “judge”)
4.爆破音:/b/, /d/, /g/, /p/, /t/, /k/等。
在適當的情景語境中,它們會被激活,被前景化,在情境中發揮作用。
“Anyone lived in a pretty how town”一詩包含了眾多上述的流音與鼻音。如第一小節所有26個詞中有19個詞(“anyone”“lived”“in”“pretty”“town”“so”“floating”“many”“bells”“down”“spring”“summer”“autumn”“winter”“sang”“his”“didnt”“danced”)包含了柔和的輔音,如/l/, /r/, /n/, /m/, /s/, /z/ and /f/等。這些流音和鼻音的連續與重復運用進一步烘托出了“愛情的柔美和寧靜的生活”,這也正是該詩的兩個主題。
除了“sound enacting sense”的音響聯覺,音位失衡突出的另一種形式是音位模式的對稱出現,或重復出現,即在某一語言段出現的某些音位或音位組合在另一語言段在相同或相似的另一個結構位置上出現的現象。這種突出手段主要表現為“頭韻”(alliteration)、“和聲”(consonance)和“半諧音”(assonance)。
卡明斯的這首詩蘊含了大量的頭韻。如“bird by snow and stir by still” 和“spring summer autumn winter”中的/s/音;“anyones any was all to her”的/e/;“said their nevers they slept their dream”的/s/和//;“busy folk buried them side by side”中的/b/和/s/以及“Women and men (both dong and ding)”中的/d/。頭韻利用其音的相似性突出意義的相似性,產生聯想作用,具有一定的謀篇意義。在第四小節的詩行“bird by snow and stir by still” 中,相同的/s/音讓我們自然而然將“snow”, “stir” and “still”三個詞聯系起來。“snow”和“still”強調的是它們的共同點,而“stir”和“still”卻加強了stir與still這對相反的狀態概念的對比性。
此外,“bird”和“stir”也聯系起來,不僅因為位置對應,還包含了同一元音/:/。這句詩就此可改寫為“when snow is still and when birds stir”。連同前一句“when by now and tree by leaf”,四季的變換躍然紙上:秋天的落葉,冬季的靜雪,春日鳥兒歌唱。因此,這第四小節歌詠了“noone”對“anyone”長久的愛戀。盡管時光流逝,她對他的愛始終不渝。這種由重讀詞或重讀音節中相同的元音(包括雙元音)的重復所形成的韻律稱為半諧音。作為一種由元音模式形式的突出手段,半諧音具有很強的音樂感,在一定的情景中,可產生悅耳動聽的效應,還可置于詩句末尾代替尾押韻,使韻律新穎,具有謀篇功能。
與音響聯覺類似,元音的重復也能夠產生意義上的聯系。本詩的第一二行“anyone lived in a pretty how town/ with up so floating many bells down”中的/au/和/u/音正是一例。當發雙元音/u/和/au/時, 嘴巴由張到最大向閉合滑行。這一動作完美地演繹了教堂的鐘從最高點慢慢落至最低點的過程。此外,緩慢減弱的鐘聲也由發聲時間較長的/au/和/u/模擬出來。與上文中的柔和輔音類似,這兩個雙元音亦讓我們聯想到平靜的生活。
(二)音節層
在比音位更高的音節層面,失衡突出手段主要表現在首尾韻(pararhyme)、反韻(reverse rhyme)、尾韻(rhyme)和諧音(chiming)上。
首尾韻是重讀音節,通常為單音節詞中元音前后的輔音或輔音群都重復,而只有元音變化才形成韻律。全詩唯一的首尾韻出現在最后一小節的第一行,括號里的“dong and ding”重復了元音前后的兩個輔音/d/和//。同其他韻律模式一樣,首尾韻在適當的情景語境中可代替尾押韻,還具有烘托意義的功能。將“dong and ding”帶回到原句“Women and men (both dong and ding)”, 可看出“women and men”和“dong and ding”都有相同的聲音部分。這一特點揭示出此行的深層意義:普通的男人和女人們并沒有多大的差別,不像anyone和noone那樣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
事實上,“dong and ding”這兩個詞模擬了鐘聲,又是另外一種語音手段——象聲。象聲具有直接把讀者帶入現場情景的作用,“dong and ding”形象地表達出單調機械的鐘聲。放進括號中作為“women and men”的進一步解釋,使讀者自然聯想到普通的男人和女人過著一種如鐘聲般乏味枯燥的生活。此外,鐘聲的反復也象征著男人女人們一代代的雷同。
押韻指詩行末尾的音節中的元音和其后的輔音或輔音群的重復所形成的韻律,可看作半諧音與和聲韻律手段的結合。從形式上講,押韻可以分為兩種:陽韻和陰韻。前者指由重讀單音節重復形成的押韻,后者指由重讀音節的元音和其后的輔音和非重讀音節所形成的押韻。
在本詩中,除5、6、7小節外,其他6個小節均有運用押韻,且押韻都出現在每個小節的前兩行結束處。例如第一小節中的“town”和“down”、第二小節中的“small”和“all”、第三小節中的“few” and “grew”以及接下來的“leaf”和“grief”, “deep”和“sleep”以及“ding”和“spring”。由于所有的押韻都是在重讀單音節詞上,因此本詩的押韻屬于陽韻。同時,這些押韻均出現在詩行末尾,因此又被稱為尾韻。陽韻的音韻給人感覺強勁、有力、活潑,有它們出現的這六小節的前兩詩行更加強調和突出。而事實上,在每一小節的四行中,前兩詩行可視為更為重要的主題句,后面兩行作為補充說明。
押韻在詩歌中不僅僅是增強文體效應的手段,還是一種成詩手段,是詩歌音韻模式的一種基本需求,所以具有謀篇功能。鑒于每小節只有2行有押韻且不同詩節有不同的押韻音節,本詩并無嚴謹的押韻格式。然而不同的韻卻很好地區分開詩歌的每小節。從這點來說,本詩的押韻格式也有一定的謀篇功能。
接下來再看除六個押韻小節外的其余3個詩節。每小節的前兩行同樣蘊含某種音位模式。例如第5節的“everyones”和“dance”,第6節的“moon”和“explain”以及第7節的“guess”和“face”。這幾組詞的最后一個輔音或輔音群發音相同(粗體字母顯示同樣的音)。這種重復的模式正是和聲(重讀詞末尾的輔音或輔音群的重復所形成的韻律),亦稱“斜押韻”或“半押韻”。半押韻與其余6個詩節同樣位置強勁有力的陽韻相比,傾向于輕柔緩和。然而,它同樣在語音的連貫上發揮了積極作用,使詩行與詩行之間的聯系更加緊密,從而具有一定的謀篇功能,可以作為尾押韻的一種替代。
(三)音步層
繼從音位和音節層級討論詩歌的突出方式后,下面關注第三個層級——音步層。傳統來說,音步是用來測量詩歌韻律的單位。比如:
x / x / x / x / x / x
To be / or not / to be / that is / the ques/tion
/ x / x / x /
Twinkle / twinkle / little / star
(/代表重讀音節,x代表弱讀音節)
根據每一詩行含有的音步數量,只有一個音步的稱作“單音步”;每一詩行有兩個音步的稱作“雙音步”;有三個音步的稱作“三音步”。此外,還有四音步、五音步、六音步等。依據音步包含音節的數量以及重讀音節的位置,英詩的音步有六種即:抑揚格、揚抑格、抑抑揚格、揚抑抑格及抑揚抑格。
經過對“Anyone lived in a pretty how town”一詩的音步分析,該詩并沒有遵循傳統意義上嚴格的韻律。綜合起來屬于自由詩。但事實上,它有且僅有四行采用了節奏感強的格律:
x / x / x / x /
that noone loved him more by more
x / x / x / x /
she laughed his joy she cried his grief
x / x / x / x /
(and noone stooped to kiss his face)
x / x / x / x /
and more by more they dream their sleep
如以上符號所示,這四行運用了傳統詩歌常用的抑揚格四音步,在整首詩無韻律的背景下十分突出,形成了音步失協。這四行詩恰恰都圍繞“anyone”和“noone”的關系進行描寫。卡明斯把詩歌中最優美的旋律賦予了兩個主人公,顯示出作者本人對這一對情侶的喜愛。此外,這四個有韻律的詩行就好比頌詞,歌詠出“anyone”和“noone”之間忠誠偉大的愛情。這四個在節奏上突出的詩行,不僅具有謀篇功能,也有人際功能。
該詩盡管沒有傳統意義上的格律模式,聽起來仍富于節奏和樂感,原因在于使用了大量的平行結構和重復句式。如反復出現的名詞復合體“sun moon stars rain”, “spring summer autumn winter”以及介詞短語“with up so floating many bells down”;廣泛采用的“...by...and...by...”結構,如“when by now and tree by leaf”, “bird by snow and stir by still”, “little by little and was by was”, “all by all and deep by deep”等;以接連使用的并列復合句such as “he sang his didnt he danced his did”, “they sowed their isnt they reaped their same”, “she laughed his joy she cried his grief”等。此外,詩歌中的大部分詞語都是短小的重讀單音節詞語。所有的這些都使該詩讀來悅耳動聽,具有音樂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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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徐艷萍,揚躍.談E.E.卡明斯詩歌中的“變異和突出”[J].西安外國語學院學報,2005(1):4—7.
[4]于學勇.論E.E.卡明斯詩歌的語篇銜接特征[J].外語與外語教學,2007(3):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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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Leech, G.N. & M.H. Short. Style in Fiction: A Linguistic Introduction to English Fictional Prose[M].London: Longman, 1981:97.
(責任編輯:劉東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