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增剛,董麗娃
(山東大學 經濟研究院,山東 濟南 250100;齊魯工業大學 金融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文化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到一定階段之后的精神力量和精神指引。中國要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重要來源,要“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那么,文化對一個國家、一個社會到底會產生何種影響、如何產生影響?本文基于文化與經濟之間的關系來闡述文化影響經濟的機制和機理。
文化與經濟之間的關系是個多學科的問題。經濟學家、管理學家、社會學家、人類學家等都有關注。這是因為文化到底是什么、包含什么,這些問題本身就是一些存在爭議的概念。研究討論文化與經濟之間的關系至少可以包括三個方面的視角:一是將文化作為一個產業或者經濟活動中的一個部門。將文化活動直接當作一種投資領域、一種消費活動,研究討論文化產業以及文化與相關產業如旅游業之間的關系;二是將文化作為影響經濟活動、經濟行為進而影響經濟績效的外生因素。每個國家或地區都有自己特定的文化,這種文化會影響人們的行為,形成不同的消費觀、投資觀等,進而表現為經濟增長或經濟發展的水平不同;三是從經濟學的角度研究文化的形成、變遷或演變等問題。文化本身是不斷發展變化的,同一個國家或地區在不同時期具有不同的文化,那么這種文化是如何形成的,又是如何發展變化的?第一個視角可以看作是文化對經濟的直接影響。因為與文化相關的消費、投資活動等本身可以視作是一種經濟活動,其消費和投資等本身就構成國內生產總值(GDP)的一部分;第二個視角可以看作是文化對經濟的間接影響。一個國家或地區的文化通過影響個體行為或社會經濟活動從而影響經濟增長或經濟發展。盡管文化活動本身不是經濟活動,但是可以通過內涵的機制影響人們的消費、儲蓄、投資以及技術創新和擴散等,在經濟學家研究世界上各國家或地區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水平差距時將其稱為“文化決定論”;第三個視角不是文化對經濟的影響,但是文化對經濟的影響可能會成為文化生成、變遷或演變的動力,或者反過來說,文化的生成、變遷或演變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文化對經濟影響的結果。在市場經濟效率原則的作用下,崇尚公平的文化可能會演變為崇尚效率的文化,即能夠促進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的文化要逐漸取代或替代不能夠促進、緩慢促進甚至阻礙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的文化。
儒家文化是中華文化或華人文化的精髓。在歷史上,儒家文化的地位雖然在不同時期有所不同,但是在大多數時期都被統治者作為主流文化。儒家文化的影響不只是在中國,而且在整個東南亞都產生了廣泛的影響,最典型的如新加坡、日本、韓國、中國臺灣和中國香港。20世紀初,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提出了儒家文化不利于經濟增長或經濟發展的判斷,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儒家文化影響下的各國家的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取得了令世界矚目的成就。先是日本經濟在戰后迅速恢復,接著是亞洲四小龍(新加坡、韓國、中國香港和中國臺灣),然后是中國大陸。日本曾經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美國最大的債權國,是亞洲最先跨入發達國家行列的國家;新加坡、韓國、中國香港和中國臺灣在20世紀60年代之后經濟突飛猛進,先后成為發達國家或地區;中國大陸自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改革開放之后,經濟增長率穩居世界第一,先后超越加拿大、意大利、英國、法國、德國、俄羅斯、巴西、西班牙、日本等國家成為世界上僅次于美國的第二大經濟體,創造了所謂的“中國奇跡”。之后,許多學者不再局限于馬克斯·韋伯儒家文化不利于經濟增長或經濟發展的判斷,甚至提出了儒家文化有利于經濟增長或經濟發展的判斷。特別是基于中國大陸在改革開放之后所取得的經濟成就,儒家文化作為一種重要的文化或者文明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中國大陸一度興起的“國學熱”“儒商文化熱”等就表明了這一點。
本文旨在闡述文化影響經濟的機制。第一部分將文化作為一種外生變量或外生現象,闡述其對經濟活動進而對經濟績效的影響;第二部分將文化作為一種產業,闡述文化產業在一個國家或地區經濟中的地位;第三部分闡述儒家文化對經濟的影響。
關于文化對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的影響有不同的觀點。有的觀點認為,文化對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具有重要的影響,國家或地區之間經濟發展水平的差距根本原因在于文化;有的觀點認為,文化對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不具有影響,國家或地區之間經濟發展水平的差距主要是由于地理、制度等方面的因素造成的,文化不能夠對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產生直接影響;還有的觀點認為,文化雖然對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有影響,但不是至關重要的影響,更不是根本影響。
關于文化對經濟的影響最早可以追溯到亞當·斯密。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雖然提出了人性的“經濟人”判斷,認為每個個體都追求自身利益,由于交易的本性,在追求自身利益的過程中不斷擴大市場范圍和規模,從而實現國家富裕、人民富裕。然而,亞當·斯密的“經濟人”并非完全自私自利、為了利己不惜一切的主體,而是新興資產階級的化身,具有“勤勉”“節約”“慎重”“機敏”“質樸”“用心周到”等品德。也就是說,作為當時取代封建地主階級的新興資產階級所具有的品德是資本主義國家繁榮富裕的基礎。這些品德與當時人們所接受的教育和受到的心靈洗禮具有密切關系。亞當·斯密曾經指出,“在文明的商業社會,普通人民的教育,恐怕比有身份有財產者的教育,更需要國家的注意”;“有教育有知識的人,常比無知識而愚笨的人,更知禮節,更守秩序”*[英]亞當·斯密:《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下冊),郭大力,王亞南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4年版,第340頁、第344-345頁。。而人們應該接受的教育除了學習知識之外,還包括牧師、教士等提供的心靈指導。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人們接受的文化或宗教能夠塑造其人格,進而成為其經濟活動的基礎。
在亞當·斯密之后,約翰·穆勒也闡明了文化對經濟的影響。約翰·穆勒認為,一國人民的信仰和法律對他們的經濟狀況起了很大作用。法律是正式制度,是經濟主體被激勵和約束的重要機制,而信仰作為非正式制度也會激勵和約束經濟主體的行為。在研究生產力的發展程度時,穆勒還指出,整個社會的知識水平和相互信任程度對生產要素、生產力發展程度有較大的決定,建立相互信任的關系對人類的好處表現在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這再一次表明,信仰對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經濟及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所具有的重要影響。
作為新古典經濟學集大成者的馬歇爾將政治經濟學或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既界定為研究財富的學科,也界定為研究人的學科。他提出,作為世界歷史兩大構成力量的文化因素和經濟動機都會對人們的行為產生重要影響,人們行為的驅動力量除了經濟利益的追求之外,更大程度上是文化因素。他曾經舉例說,最有能力的發明家和進步的方法與工具的組織者之所以發揮他們最好的精力,是因為受到高尚的好勝心的鼓舞,并非完全因為愛好財富的緣故*轉引自:高波,張志鵬:《文化與經濟發展:一個文獻綜述》,《江海學刊》,2004年第1期。。
從古典經濟學家和新古典經濟學家的論述看,文化對經濟活動進而對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具有重要的影響。其影響的機理基本上可以概括為:一個國家或地區的文化是形成該國家或地區人民品德、品格的基礎,這種品德或品格影響其經濟行為或經濟活動,如勤勉、節儉、守信等,這既能夠提高儲蓄率、提高資本積累的速度,又能夠降低經濟交往中的不確定性、降低交易費用,從而對該國家或地區的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產生積極作用。他們的論述還表明,相對于顯性法律等正式制度或規則對人的經濟活動的影響,作為默會、隱性知識或觀念的文化對人的經濟行為或經濟活動產生的影響更為根本、更為重要。
作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社會科學家,馬克斯·韋伯對于文化與經濟之間的關系提出了著名的“韋伯命題”,即近代西方資本主義能夠得到發展,最重要的是資本主義精神的形成與發展。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韋伯提出“現代資本主義精神,以及全部現代文化的一個根本要素,即以天職思想為基礎的合理行為,產生于基督教禁欲主義”*[德]馬克斯·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彭張,黃曉來譯,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74頁。。馬克斯·韋伯在對四大新教派別——加爾文教、虔信派、循道派和浸禮宗諸派——系統考察的基礎上,認為根據新教“救贖論”的“財富觀念”和“時間觀念”建立起來的“職業觀”對于資本主義精神的形成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這種職業觀的內容包括:(1)以勞動作為人生根本目的的求職觀,即“上帝的神意已毫無例外地替每個人安排了一個職業,人必須各事其業,辛勤勞作”;(2)以服從神意為宗旨的分工觀念,即社會的勞動分工和職業分工是神意安排的直接結果;(3)以克盡天職為目標的財富觀,即個人追求財富的目的不是為了滿足個人的貪欲,而是“你必須為上帝而勤勞致富,但不可為肉體、罪孽而如此”;(4)克己禁欲的行為觀念,即不能夠無限制、無節制地享受人生及它所能夠提供的一切,“閑談、奢侈品、自負的炫耀都是無客觀目的的非理性態度的表現”*桑紅:《從馬克斯·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看宗教與現代化的關系》,《寧夏社會科學》,1999年第4期。。這種“職業觀”倡導的理念概括起來就是勤勞、順從、盡責、節儉,而且這種“職業觀”被賦予了上帝的意志,是毋庸置疑的宗教或文化。如果一個社會所有的個體都具有這種職業觀并且內化到自身觀念中的話,那么這個社會必然就會興盛繁榮。顯然,馬克斯·韋伯這種文化與經濟發展關系的觀點立基的基礎是宗教信仰。這種宗教信仰不是單個個體的行為,而是整個社會的行為,并且具有了社會資本的特征,成為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基本規則和規范。按照馬克斯·韋伯的觀點,具有“天職觀”并信奉新教的西方國家實現了資本主義的大發展,而不具有這種信仰或觀念的國家則沒有發展出現代資本主義,如近代中國。馬克斯·韋伯的這種觀念在學術界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成為20世紀研究宗教與經濟之間、文化與經濟之間關系基本的理論判斷。
20世紀90年代之后,以日裔美國學者弗朗西斯·福山為代表的學者以“信任”作為文化和社會資本的表征提出了文化在解釋各國家或地區的經濟和社會差異中起決定性作用的判斷*王列:《福山在新著〈信任〉中認為文化差異是導致社會和經濟差異的決定因素》,《國外理論動態》,1996年第36期。。在福山看來,作為群體或組織中“人們為了共同目的在一起合作的能力”的社會資本,是“由社會或社會的一部分普遍信任所產生的一種力量”。群體的形成依靠的是信任,而信任是由文化決定的?!安煌奈幕胁煌淖园l的群體,而且自發的程度也不相同”。所以,可以采用一個國家或地區自發群體的數量、規模等來衡量其信任的水平。據此,福山提出了高信任文化的社會和低信任文化的社會。高信任文化的社會包括美國、日本和德國等,低信任文化的社會包括中國、法國、意大利和韓國等。在高信任文化的社會中能夠產生或形成規模較大的企業;在低信任文化的國家則難以產生大企業。這是因為在低信任文化的國家或地區,對家族之外的主體的信任度較低,難以雇傭家族之外的職業經理人擴大企業規模、難以進行專業化管理,如中國、韓國等家族企業、小企業在國民經濟中占有較大比重就說明了這一點。在高信任文化的國家或地區,能夠雇傭家族之外的專業人士或職業經理對企業進行管理,從而能夠不斷擴大企業規模,建立起大企業。像美國不是擔心企業的規模過小,而是擔心企業規模過大而形成壟斷等。福山還特別注意到日本與中國、韓國同屬于東亞國家,都受到儒家文化的影響,日本卻屬于高信任文化的社會。他認為,日本在家庭觀念、儒家品德等方面不同于中國。在家庭觀念方面,日本的“家”通常是指“房子”,而中國更側重于血緣的延續;在傳統的儒家品德方面,日本更強調“忠誠”,而中國更強調“仁”和“孝”。由此就帶來了日本在財產繼承上不同于中國的長子繼承制和收養制。長子繼承制能夠使得家庭財產或家族企業逐漸擴大并且競爭力越來越強,而不會像中國那樣由于子女“分家”而縮小家庭財產或家族企業規模并降低競爭力。日本的收養制則非常明顯地體現出了優勝劣汰,使其能夠吸收沒有血緣關系的有能力的專業人士進入家族,而中國的“過繼制”則主要是在家族內部、具有血緣關系的親屬之間進行,主要考慮的是血緣而不是能力。比如,日本企業的“終身雇傭制”之所以沒有產生嚴重的搭便車或坐享其成,根本原因就在于日本文化中極強的相互之間的責任傳統使得公司和雇員之間相互信任,公司像“父親”一樣照顧和對待員工,員工也會把公司當成家庭一樣去奉獻自己的忠誠*余章寶,陸凱旋:《文化與經濟發展——福山的社會信任理論及其意義》,《東南學術》,2004年第4期。。由此可以看出,福山根據高信任文化和低信任文化將國家或地區進行區分,表明了文化對經濟具有重要的影響。
從馬克斯·韋伯到福山,文化影響經濟的機制可以概括為:文化是形成社會資本的基礎,而社會資本作為與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相對應的一種資本形式,能夠更有效地將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結合在一起,從而更有效地促進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
在馬克斯·韋伯等關于文化對經濟具有決定性影響等觀點的基礎上,許多經濟學家也討論了文化與經濟之間的關系,特別是發展經濟學家從文化的角度解釋發展中國家貧困落后的根源。
著名發展經濟學家、1979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瑟·劉易斯(William Arthur Lewis)早在20世紀50年代研究影響經濟增長的因素時,就考慮到了“節約的意愿”“工作態度”“冒險精神”等因素,他指出“經濟增長依賴于人們對工作、財富、節儉、生育子女、創造性、陌生人和冒險等等的態度,所有這些態度都是從人的頭腦深處產生的”*[英]阿瑟·劉易斯:《經濟增長理論》,周師銘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11頁。。而這些不同的態度往往與一個社會的宗教信仰或文化相關,比如習俗和禁忌等。無獨有偶,197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瑞典經濟學家岡納·繆爾達爾(Karl Gunnar Myrdal)在研究南亞國家貧困落后的根源時指出,南亞國家所存在的傳統價值觀、宗教信仰等是這些國家貧困落后的根源。他指出,“從現代化力量的角度看,所需要的僅僅是消除非理性信仰及有關價值觀的形成基礎”*[瑞典]岡納·繆爾達爾:《亞洲的戲劇——南亞國家貧困問題研究》,方福前譯,北京:首都經貿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42頁。。但是,當宗教成為這種信仰和價值觀的基礎時,沒有人會改變宗教,也就沒有人會改變這種信仰和價值觀。199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印度籍經濟學家阿馬蒂亞·森(Amartya Sen)也指出,“事實上,資本主義經濟的高效率運行依賴于強有力的價值觀和規范系統”;“發展中國家必須不僅要重視審慎行為的優良品德,還要重視那些補充性價值觀的作用”*[印]阿馬蒂亞·森:《以自由看待發展》,任臣責,于更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61、265頁。。這些發展經濟學家從不同角度闡明了發展中國家之所以貧窮落后,很大程度上與其文化有關,這些國家要改變貧窮落后的狀況,必須進行文化或者價值觀等方面的徹底改革。
新制度經濟學家、1993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道格拉斯·諾思(Douglass North)則是從制度的角度闡明了文化與經濟績效之間的關系。諾思認為,對于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經濟增長或經濟發展,制度至關重要。制度可以分為正式制度、非正式制度和實施機制。正式制度主要是通過國家法律、行政法規、政府政策和命令等形式表現出來,由人有意識地設計并有組織加以保障實施的規則;非正式制度不是由人有意設計、制定出來的,而通常是自然而然演化出來的,其實施也不是有組織的、而是依靠非正式的實施機制來保障。正式制度如各種法律法規、國家政策、行政命令等;非正式制度如各種習俗、道德倫理規范。不僅正式制度會影響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經濟績效,非正式制度也會影響,而且非正式制度的影響可能會更大,因為非正式制度會通過潛在的或內化的機制影響到正式制度的實施*[美]道格拉斯·諾思:《制度、制度變遷與經濟績效》,杭行譯,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4頁。。所以,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習俗、慣例、宗教、倫理、信念、意識形態等非正式制度至關重要,而這些非正式制度也就是文化的內容。文化影響經濟績效的機制可以通過交易費用來說明,因為文化所形成的行為標準等更容易被人們所接受,比如關于公平、公正等的觀念?!皞€體所持有的信念,可以幫助他在經濟社會生活中判斷某種經濟行為或決策好壞與否、適當與否”*潘黎,鐘春平:《文化、經濟行為與經濟發展》,《國外社會科學》,2015年第6期。。一旦這種觀念作為文化的產物內化到人們的頭腦中,社會選擇機制、游戲規則、交易規則等的形成就相對容易得多,也即降低了人們交往的交易成本,從而有利于經濟績效的提高。舉一個相對具體的例子——孔融讓梨。在儒家文化中,謙讓是一種美德,并且已經成為傳統文化的重要內容,孔融把大梨讓給哥哥,他沒有感覺不公平。在西方文化中,謙讓雖然也是一種美德,但是會認為不公平,所以其解決的機制是先要確定一種大家認為公平的分配機制或者分配機制形成的機制。
另外,阿西莫格魯(Daron Acemoglu)等也認為文化對經濟績效具有重要影響,機制是復雜的、多方面的。他甚至認為,文化通過影響政治決策和政治進程來影響經濟制度,進而影響經濟績效。比如,在民主選舉中,由于信息不對稱等原因,信念往往可能會成為人們決策的重要依據,而信念是依據人們的歷史經驗和宗教信仰等形成的。
綜上,現代經濟學家雖然難以準確定義“文化”,但是基本的共識是文化會影響經濟活動,進而影響經濟績效。同時,由于“文化”是一個綜合的、多元的、內容豐富的概念,經濟學家在研究文化與經濟之間的關系時,往往是通過文化的某一個方面進行刻畫,甚至只是通過能夠反映或代表文化影響結果的某一個方面進行描述,比如人們對待信任的態度(通過調查問卷可以獲得相關數據)。
考察作為經濟活動部門的文化及相關產業比考察文化對經濟的間接影響要容易得多,因為文化產業是具體的,是文化的直接表現。實際上,經濟學家早期研究文化與經濟關系的文獻就是將文化產業及相關產業作為經濟活動部門考察其對經濟增長的貢獻,而不是考察文化對經濟活動和經濟績效的影響*潘黎,鐘春平:《文化、經濟行為與經濟發展》,《國外社會科學》,2015年第6期。。文化產業作為全球性的創新領域,已經被普遍認為是21世紀新的經濟和文化增長點,各國家和地區也普遍重視文化產業的發展,極力推動文化產業成為新的經濟增長點。
作為一個概念和現象,“文化產業”最早出現于20世紀初。1926年德國著名學者瓦爾特·本杰明(Walter Benjamin)發表《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認識到20世紀二三十年代收音機、留聲機、電影的出現所帶來的文化方面的變化,提出復制技術使得文學藝術作品出現質的變化,將把人的創造力從(傳統)藝術的壟斷中解放出來。1947年,德國法蘭克福學派學者阿多諾(Theodor Adorno)和霍克海默(M. Horkheimer)在《啟蒙的辯證法》一書中提出了“文化產業(Culture Industry)”這個概念,目的本來是批判資本主義的發展使電影、廣播等轉變成了一種“工業”“產業”,認為“文化產品在工廠中憑借現代科學技術手段,以標準化、規格化的方式被大量生產出來,并通過大眾傳播媒介傳遞給消費者,最終使文化成為統治者營造滿足現狀社會的控制工具”*李悅:《產業經濟學(第四版)》,大連:東北財經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442頁。。20世紀80年代初,歐洲議會所屬的文化合作委員會組織專門會議討論“文化產業”的含義、政治和經濟背景等問題,“文化產業”作為專用名詞正式成為一種“文化—經濟”類型*董薇,劉吉晨:《文化產業商業模式創新》,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頁。。20世紀90年代初,美國總統克林頓再次提出“文化產業”,并將其作為美國未來經濟增長的一個重要支撐點。從此之后,“文化產業”受到越來越多國家的重視,并逐漸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經濟部門進入到國民經濟核算中。
1.文化產業的內涵和外延
對于文化產業的界定,不同學者和不同國家有不同的定義。正如澳大利亞著名文化經濟學家戴維·思羅斯比(David Throsby)在《經濟學與文化》一書中所指出的,由于“對文化商品和文化服務的界定存在不確定性”,對文化產業進行明確界定很困難;他提出了一個“同心圓模型”來界定文化產業?!八囆g產業居于中心,其他產業位于環繞中心的一些層或圓上,隨著創意思想的傳播,同心圓不斷向外擴展,涵蓋了更加廣泛的生產領域”*[澳]戴維·思羅斯比:《經濟學與文化》,王志標,張崢嶸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22、123頁。。日本學者飯田信男在《第三產業》中將“文化產業”界定為“與閑暇相關的服務業,包括屬于服務領域的電影業、廣播業、其他娛樂業、著述家業、藝術家業、私人演講、宗教,此外還包括娛樂用品的出租業、劇場與演出業、賽車賽馬場、體育場、公園、集會場所”*轉引董薇,劉吉晨:《文化產業商業模式創新》,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3頁。。美國學者理查德·凱夫斯從版權經濟的視角研究了文化產業的特征,認為文化產業所生產的文化產品具有七個方面的特征:(1)文化產品需求的不確定性;(2)文化產業的創意者十分關心自己的產品;(3)文化產品不是單一要素的產品,其完成需要多種技能;(4)文化產品是一種區隔性產品,特別關注自身的獨特性和差異性;(5)文化產品注重縱向區分的技巧;(6)時間因素對于一個創意產品的傳播銷售具有重大意義;(7)文化產品的存續具有持久性與營利的長期性*[美]理查德·凱夫斯:《創意產業經濟學:藝術的商業之道》,孫徘等譯,北京: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5-17頁。。中國學者、北京大學教授葉朗在《中國文化產業年度發展報告》中將文化產業定義為“以生產和經營文化商品和文化服務為主要業務,以創造利潤為核心,以文化企業為骨干,以文化價值轉化為商業價值的協作關系為紐帶,所組成的社會生產的基本組織結構”。董薇和劉吉晨在《文化產業商業模式創新》中指出,“文化產業是以文化為主要資源,以創意為核心,在完善的知識產權體系下,依托現代信息技術手段將文化創意產業與傳統產業相結合,通過生產經營和市場運作贏利,使人的才華充分發揮進而創造財富與就業的新興產業”*董薇,劉吉晨:《文化產業商業模式創新》,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3頁。。
各國家、國際組織對“文化產業”界定的側重點存在差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文化產業界定為按照工業標準生產、再生產、儲存以及分配文化產品和服務的一系列活動,包含創造、生產、銷售等。美國將文化產業界定為“版權產業”,主要包括廣播影視業、錄音錄像業、圖書、報刊出版業、戲劇創作業、廣告業、計算機軟件和數據處理業等的生產、制作和銷售,具體分為核心版權產業(Core copyright industries)、相互依靠的版權產業(interdependent copyright industries)、部分版權產業(partial copyright industries)和邊緣版權產業(non-dedicated copyright industries)。英國將文化產業稱為“創意產業”,是指“那些出自個人的創造性、技能及其智慧對知識產權的開發、生產可創造潛在的財富和就業機會的活動”,包括廣告、建筑、藝術和古董市場、工藝、設計、流行設計與時尚、電影與錄像、交互式互動軟件、音樂、電視和廣播、表演藝術、出版、軟件與計算機服務等13種活動。歐盟將文化產業稱為“內容產業”,指“那些制造、開發、包裝和銷售信息產品及其服務的產業”,主導產業是視聽傳媒業,包括印刷品傳播內容(報紙、書籍、雜志等)和音像傳播內容(電視、影院、廣播和錄像等)。我國政府將文化產業定義為“為社會公眾提供文化、娛樂產品和服務的活動,以及與這些有關聯的活動的集合”。
從上面的定義可以看出,從提供服務的角度看,文化產業屬于服務業,是第三產業的范疇;從為文化活動提供物質產品的角度看,文化產業有一部分屬于制造業,是第二產業的范疇。因此,文化產業是以傳統文化或創意文化為核心內容,為人們提供滿足精神需要的產品的產業,以及與此相關的各種產業。
2.文化產業的分類
由于文化產業本身是一個相對綜合并且沒有明確界定的概念,對文化產業的分類也沒有一致的觀點。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美國、英國、日本、新加坡等將文化產業稱為“創意產業”,韓國稱為“內容產業”,表明了各國家對文化產業所包含內容判斷的差別。
向勇在《文化產業導論》中根據文化產業理論將文化產業分為產品層、服務層和交叉層。所謂產品層是以精神消費為直接目的、大多以版權為主要存在方式的行業,包括音樂及表演藝術業、視覺藝術業、新聞及出版業、廣播影視業、動漫及游戲業、工藝及古董業、數字內容(包括網絡文化)等7項;所謂服務層是為其他行業提供創意服務的行業,包括產品設計(工業設計、建筑設計、視覺傳達設計、時尚品牌設計)、公關及廣告業、節慶會展和咨詢服務業等4項;所謂交叉層是與科技、旅游、體育、文化事業、教育等相互交叉的行業,包括文化旅游、體育休閑、文化設施應用、教育培訓以及其他經中央機關認定的行業等共5項。他同時指出,如果一個傳統產品的市場價格有超過40%以上的增加值來自于創意、品牌、設計等帶來的文化附加值,那么這個傳統產品的增加價值就可以歸類為文化產業收入;如果一個傳統企業的營業收入超過40%來自文化產品的銷售收入,那么這個企業也可以歸類為文化企業*向勇:《文化產業導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58-59頁。。向勇提出來的40%的標準是否存在依據無從考證,但是至少在劃分傳統產品和文化產品、傳統企業和文化企業時給出了一個依據或標準。
中國國家統計局最早在2004年發布了《文化及相關產業分類(2004)》,將文化產業分為三大層次、九個門類。三大層次分別是核心層、外圍層和相關層:核心層包括新聞服務、出版發行和版權服務、廣播、電視、電影服務、文化藝術服務四個門類;外圍層包括網絡文化服務、文化休閑娛樂服務、其他文化服務三個門類;相關層主要是文化用品、設備及相關文化產品的生產和銷售兩個門類。隨著文化產業的持續發展,2012年,國家統計局根據《國民經濟行業分類》(GB/T4754-2011)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文化統計框架——2009》,在《文化及相關產業分類(2004)》的基礎上發布了《文化及相關產業分類(2012)》,增加了與文化生產活動相關的創意、新業態、軟件設計服務等內容和部分行業小類。《文化及相關產業分類(2012)》將文化產業分為五個層次:第一層次為文化產品的生產和文化相關產品的生產兩大部分;第二層次分為十個大類,分別是新聞出版發行服務、廣播電影電視服務、文化藝術服務、文化信息傳輸服務、文化創意和設計服務、文化休閑娛樂服務、工藝美術品的生產和文化產品的輔助生產、文化用品的生產、文化專用設備的生產;第三層次依據文化生產活動的相近性分為50個中類;第四層次是具體的活動類別,共120個小類;第五層次對含有部分文化生產活動的小類設置延伸層,共29個類別??梢钥闯觯瑖医y計局2012年對于文化及相關產業的分類比2004年的分類更加具體、內容更加全面。
另外,中國各省、自治區和直轄市對文化產業的定義和分類也不完全相同。比如,北京將文化產業分為文化藝術、新聞出版、廣播、電視、電影、軟件、網絡及計算機服務、廣告會展、藝術品交易、設計服務、旅游、休閑娛樂和其他輔助服務等九類;上海市則分為研發設計創意、建筑設計創意、文化藝術創意、時尚消費創意、咨詢策劃創意等五大門類。
作為經濟活動的重要部門,文化產業對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具有重要的作用。1998年聯合國召開了以“文化政策促進發展”為議題的各國政府間會議,明確提出世界經濟發展可以最終以文化概念來定義,文化的繁榮是發展的最高目標。
20世紀90年代以來,文化產業成為全球發展最快的產業之一,甚至成為了一些發達國家的支柱產業,比如美國的電影業和傳媒業、日本的動漫產業、韓國的網絡游戲業、德國的出版業、英國的音樂產業等都成為了國際文化產業的標志性品牌。據統計,文化產業總值占GDP的比重在美國達到25%,在英國達到11%*李悅:《產業經濟學(第四版)》,大連:東北財經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444頁。。可見文化產業對這些國家的重要性。我國文化產業在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中的重要性也在不斷提高。根據國家統計局對全國規模以上文化及相關產業5萬家企業的調查,2016年,全國規模以上文化及相關產業企業實現營業收入80314億元,比上年增長7.5%。其中,文化信息傳輸服務業營業收入5752億元,增長30.3%;文化藝術服務業312億元,增長22.8%;文化休閑娛樂服務業1242億元,增長19.3%。
表1和圖1分別給出了2004年至2015年間我國文化及相關產業的增加值及占GDP的比重變化情況。可以看出,2004年至2015年間,我國文化及相關產業增加值不斷提高,增長速度逐漸加快。從文化及相關產業占GDP的比重來看,從2004年的占比2.13%上升到了2015年的3.95%,說明文化及相關產業在國民經濟中的重要性日益提高。其中,2015年,全國文化及相關產業增加值27235億元,比上一年名義增長11%,比同期GDP的名義增長率高4.6個百分點;對GDP增量的貢獻達到6.5%*見國家統計局網站。,文化及相關產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達到3.95%。從文化及相關產業的法人數量、從業人員、資產數量和主營收入等方面來看,從2004年至2013年間,法人單位數從31.79萬個增加到2013年的91.85萬個,從業人員從873.26萬人增加到1759.99萬人,資產規模從18316.60億元增長到103407.1億元,主營收入從16225.2億元增長到82610.98億元。
表2給出了2004年、2008年和2013年文化及相關產業的主要經濟指標。這也表明,文化及相關產業在我國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中的作用越來越大。

表1 2004—2015年間我國文化及相關產業增加值及占GDP的比重

圖1 2004—2015年我國文化及相關產業增加值(單位:億元)

指標200420082013法人單位數(萬個)31.7946.0891.85從業人員(萬人)873.261008.221759.99資產總計(億元)18316.6027486.60103407.10主營收入(億元)16225.2026802.2082610.98增加值(億元)3440763020081
儒家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內容,然而儒家文化對于經濟的影響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一是儒家文化抑制了資本主義在中國的出現,與現代化不相容;二是儒家文化孕育了東亞國家的繁榮,像日本、新加坡、韓國、中國臺灣和中國香港以及改革開放之后的中國大陸的經濟成就,表明了儒家文化不僅不會抑制經濟的增長和發展,還是促進經濟增長和發展的重要力量。
這種觀點主要是批判儒家文化,表明儒家文化不利于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馬克斯·韋伯。在韋伯之前,最早對儒家文化作出否定性評價的是黑格爾,他認為中國的文化是一種僵死的文化。20世紀,馬克斯·韋伯在從文化角度論述資本主義為什么在西方得到發展而沒有在東方發展時,以對西方基督教和東方儒家文化的比較為基礎,認為新教倫理所傳播的理性文化價值有利于市場機制的健全與發展,將創業、禁欲、節約、自律等作為完成上帝的召喚,是成就人生的理性手段。相反,儒家文化雖然也倡導理性精神,但是卻要求人們去適應社會生活、達濟天下、獨善其身。儒家文化塑造的中國社會與西方相比具有四個方面的特征:(1)中國的城市沒有政治地位,政治重心在皇都;(2)缺乏理性的會計制度與企業組織;(3)達官貴人將資金用于購買土地而不是投資于商業;(4)士階層的“反商業”文化阻礙了經商創業精神*張世平:《儒家文化與經濟發展:國外研究述評》,《社會學研究》,1994年第3期。。這四個方面顯然都與市場經濟的發展相違背,與現代西方國家資本主義的發展相違背。韋伯的這種觀點得到了很多學者的響應,比如懷特(Mary C. Wright)也指出,士階層花費大量的財力和精力從事詩書詞畫、附庸風雅,而不是從事經商、科技發明或工農業生產。
中國學者鄭克中從五個方面總結了儒家傳統文化對我國經濟發展的制約。(1)相互依賴型的社會關系泯滅了人的自強自立精神。他認為,仁、禮、中庸作為儒家思想的核心將人束縛在等級制和封建宗法關系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高于一切,整個社會形成了錯綜復雜的關系網,這種關系網會使人們缺乏自立精神、冒險精神,也使得人們難以遷移和流動,從而阻礙了創新、創業。(2)平均主義壓抑了人們的進取精神。他認為,儒家文化中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均貧富”等思想作為一種平均主義思想,阻礙了人們的致富、創業等,因為即使是致富了也會受到別人的妒忌等,難以實現按勞分配。(3)重義輕利妨礙了生產流通的發展。他認為,儒家文化將“義”“利”對立起來,重義輕利,將追求“義”與追求“利”作為高尚與低賤的分野、君子與小人的界限,“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君子謀道不謀食”。這就使得一切有識之士即使貧困潦倒,也絕不為一時之利、一己之利而放棄氣節,“落魄失意的文人學士,發財無望,干脆以貧窮來自慰、自傲、自欺”“為了表明自己是君子而非小人,就大談詩、談琴、談棋、談書、談畫”。(4)輕視生產勞動,鄙薄科學技術導致社會生產力長期發展緩慢。他認為,儒家文化強調“學而優則仕”“耕也,餒在其中也;學也,祿在其中也”。整個社會學習、讀書的目的不是為了發展生產,而是為了考取功名,為考取功名所讀的書無非就是適應科舉四書五經等儒家經典。“學為官”,而不是為農、為工、為商?!爸灰霾簧瞎?,人的社會價值便無從體現,至于農工商那是百姓們做的事,有知識的人是不屑一顧的”。社會中有才華的人如果做不了官,就去寫詩、作畫、刻石頭,就去為圣人的經學做注,去搜集古董等。(5)炫耀性消費導致生產投資不足。他認為,中國儒家文化雖然強調勤勞節儉,然而“禮”卻要求炫耀性消費,特別是在婚喪嫁娶的時候。比如“厚葬”既炫耀自己的財富,又炫耀自己的孝心。這種炫耀性消費不僅可能將多年的積蓄花費掉,甚至還要舉債,導致對生產性活動的投資不足*鄭克中:“論儒家傳統文化對我國經濟發展的影響”,《東岳論叢》,1987年第4期。。鄭克中概括出的儒家文化不利于經濟發展的這五個方面,既指出了儒家文化不利于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的方面,又非常清楚地闡明了儒家文化不利于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的機理。
儒家文化不利于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的觀點主要是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之前以及中國20世紀90年代之前。隨著像日本、新加坡、韓國、中國臺灣、中國香港等東亞國家和地區的經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取得迅速發展以及中國在改革開放之后所創造的“中國奇跡”,許多學者對儒家文化不利于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的判斷提出了質疑,指出儒家文化不僅不會阻礙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反而會成為促進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的動力,“儒家文化倡導忠誠、獻身精神、責任感、集體主義,這些文化價值為社會與經濟的協調發展創造了有利的條件”*Herman Kahn, World Economic Development: 1979 and Beyond, London: Westview Press. 參考張世平:《儒家文化與經濟發展:國外研究述評》,《社會學研究》,1994年第3期。。
儒家文化可以促進經濟發展和經濟增長觀點的提出始于對日本的研究。美國社會學家白勒赫在《近代日本的文化根源》中指出,儒家文化對日本明治維新的成功和經濟的起飛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儒家文化孕育了一種目標取向的政治文化和理性的經濟倫理。美國學者卡恩(Kahn)也認為,韓國和中國臺灣的迅速經濟增長和發展是因為擁有“較多的道德、信義水平和節儉勤懇的素質”,儒家社會之所以能夠較其他文化取得更高的經濟增長率根源就是“儒家倫理”的奉獻精神、道德精神、誠信精神、敬業精神、秩序精神、紀律精神等。伯杰(Peter Berger)認為,儒家傳統“注重教育和勤奮苦干,集體利益先于個人利益,和諧的人際關系及與此有關的等級意識”等是東亞國家能夠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取得迅速增長和發展的根源*卡恩和伯杰的觀點參考馬慶鈺:《東亞經濟發展:儒家傳統文化的新時代》,《中國人民大學學報》,1996年第2期。。日本學者金森久雄將日本戰后的經濟起飛歸因于日本家庭的高儲蓄率。他指出,20世紀五六十年代,日本工人家庭的儲蓄額占其年收入的15%左右,同期的美國是8%、英國是3%,到70年代,日本的儲蓄率進一步上升到20%以上。“這種儲蓄的增大可以看作是為經濟增長提供必要資本的源泉。日本的消費者并不是以減少儲蓄來購買電視機和冰箱的,而是在擴大消費的同時擴大了儲蓄。這就是說,消費革命具有雙重性格,它一方面刺激設備投資,另一方面是儲蓄率提高。這種雙重性格促進了日本的經濟增長”*[日]金森久雄:《日本經濟增長講話》,蕭明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0年版,第95頁。。日本之所以具有如此高的儲蓄率,就是因為受到儒家文化節儉的影響。
梁(Liang)在《儒家文化和東亞奇跡》一文指出,從跨國技術擴散的角度,經濟增長可以分為引領模式的經濟增長和跟隨模式的經濟增長,韋伯所經歷的時代是引領模式的經濟增長,未能預見到儒家文化影響下東亞國家的跟隨模式的經濟增長所取得的成功。亞洲四小龍和中國的經濟奇跡本質上就是儒家文化影響下高儲蓄率和重視教育的結果。儒家文化倡導的節儉帶來了高儲蓄,重視教育提高了人力資本,使得東亞國家具有很強的技術模仿能力*Ming-Yih Liang, “Confucianism and the East Asian Miracle”, American Economic Journal: Macroeconomics. Vol.2 No.3, 2010, pp.206-234.。
中國在改革開放之后經濟的迅速增長和迅速發展既依靠大量的國有企業,也培育出了大量的民營企業。無論是國有企業還是民營企業在大發展的同時,都越來越重視企業文化的建設,形成了具有中國傳統文化、儒家文化特色的儒商文化。許多企業的成長正是得益于這種儒商文化,比如海爾集團、魯商集團等。
以儒家文化為基礎,儒商文化強調“利他”“仁義”“道德”“親誠惠容”等價值觀,既培養職工對企業的忠誠、勤勞、創新等觀念,又形成企業的誠信、包容和互惠的理念。這既降低了企業內部的管理成本、監督成本,提高了企業的經營效率,又降低了企業外部的交易成本,促進了企業整體效率的提高。從一定意義上說,一個企業具有良好的企業文化是成功的關鍵,單純強調利益至上、不顧一切謀取利益的企業即使在短期內能夠盈利,也不能夠長久繁榮。
總體來看,儒家文化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由于其產生的歷史背景和條件,自然有其局限性,但是其所倡導的勤勞、節儉、忠誠、信任、敬業、秩序、紀律等價值觀是所有國家或地區、企業成功的關鍵,是所有社會共同的價值追求。在21世紀,不是籠統地批評儒家文化過時、儒家文化會阻礙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也不是一味強調儒家文化都是精華、所有的儒家文化都能夠促進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而是要根據經濟社會發展的情況,汲取精華、不斷創新、為我所用,促進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推進全面建設社會主義小康社會偉大目標的實現、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早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