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瑋

1980年8月,國務院批準原衛生部《關于允許個體開業行醫問題的請示報告》,明確指出允許個體行業合法存在,以補充國家和集體力量的不足,并對其進行嚴格管理。從此,民營醫療機構登上歷史舞臺。
三十多年來,民營醫院經過三次放量式成長,形成如今占據中國醫院總數半壁江山的體量。第一波是民營醫院掛靠門診部的成立,第二波是允許設立民營醫院,第三波是2005年左右,醫保政策的實行淘汰了部分民營醫院,鼓勵規范民營醫院的系列政策出臺,新生的民營醫院如雨后春筍般冒出。
2018年2月底,國家統計局發布了《2017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數據顯示2017年末全國公立醫院約1.2萬個,民營醫院約1.8萬個。公立醫院數量減少了約1000家,民營醫院在幾年間平均增長率達到15.1%。
在2016年,中國醫生協會民營分會常務副會長趙淳曾說,中國的民營醫院正走入青年期——一個轉型與蛻變的時期。
近期《南國早報》系列關于民營醫院診治、收費“套路”等問題的報道再次將民營醫院推上風口浪尖。
最新統計數據顯示,超過80% 的民營醫院為一級或者未定級的醫療機構,其中三級醫院占比僅為2%,開設床位數普遍小于100張。
占到全國醫院總數60%的民營醫院,診療人數占比僅為13.4%,民營醫院的經營者們遭遇著尷尬又迷茫的局面。“邊緣地位”、“技術不行”“質量堪憂”“管理混亂”等印象深植眾人腦海中,成為國內民營醫院的標簽。
盡管污名化民營醫院整個行業的現象確實存在,民營醫院經營者們也為被主管部門和社會輿論“另眼看待”而喊冤叫屈。但是,該行業亂象叢生卻是不爭的事實。
從2010年至2017年,民營醫院以迅猛的勢頭增加。根據《2010年我國衛生事業發展統計公報》,公立醫院13850個,民營醫院7068個。到2015年11月底,公立醫院變為13177家,且2017年11月底的數量又在2015年同期的基礎上減少880家。
醫療改革進程的加快,成為公立醫院總數量減少的重要因素之一。
2017年,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等六部委聯合印發的《關于國有企業辦教育醫療機構深化改革的指導意見》(國資發改革)指出,全國國企醫院將面臨包括資源整合、移交、關閉、改制等結果,而且劃出了最終期限是2018年12月,改革主要明確政府辦醫的范圍和數量,嚴格限制公立醫院特需服務規模,有序引導規范部分公立醫院改制。根據規劃,到了2020年,每千常住人口醫療衛生機構床位數控制在6張,按照每千常住人口不低于1.5張為社會辦醫院預留規劃空間。
2017年末全國公立醫院約1.2萬個,民營醫院約1.8萬個。公立醫院數量減少了約1000家,民營醫院在幾年間平均增長率達到15.1%。
與此同時,民營醫院2017年數量達到18759家,是2010年的兩倍多,平均每天約有四五家民營醫院掛牌誕生。
自2010年開始,國家密集出臺鼓勵社會辦醫的各項政策,關于社會辦醫的支持政策從規劃層面到具體指導層面,操作性越來越強,這讓社會資本不斷注入醫療行業,民間資本開辦醫院成為一種新趨勢。
2010年5月,國務院印發《關于鼓勵和引導民間投資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意見要求鼓勵民間資本參與發展醫療事業。支持民間資本興辦各類醫院、社區衛生服務機構、療養院、門診部、診所和衛生所(室)等醫療機構,參與公立醫院轉制改組。2013年,國務院發布了《關于促進健康服務業發展的若干意見》,《意見》要求加快形成多元辦醫格局。
2017年1月,《“十三五”衛生與健康規劃》提出放寬社會力量舉辦醫療機構的服務領域要求,支持社會力量以多種形式參與健康服務。如放寬準入條件;比如推進醫師多點執業,解決民營醫院人才短缺問題;落實多方面公立非公立醫療機構同等對待的政策;實行醫保同等對待;簡化社會辦醫行政審批手續等等。5月23日,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支持社會力量提供多層次多樣化醫療服務的意見》(下稱《意見》)。《意見》提出,到2020年,打造一大批有較強服務競爭力的社會辦醫療機構,逐步形成多層次多樣化醫療服務新格局。
在一系列利好政策的激勵下,社會資本蜂擁“從醫”。
民營醫院的“爆發生長”,看似繁榮發展的背后,是窘迫的現實對比,是民營醫院整體上處于小規模、低水平、多而不強的發展階段,亟待向適度規模發展的現狀。民營醫院在服務能力、技術水平和工作量等方面還需要大幅提升,與民營醫院占醫院總數60%比重極不對稱。
最新統計數據顯示,超過80%的民營醫院為一級或者未定級的醫療機構,其中三級醫院占比僅為2%,開設床位數普遍小于100張,床位總量占22%,這與《全國醫療衛生服務體系規劃綱要(2015-2020年)》中要求非營利醫療機構承擔的公民醫療服務量力爭達到30%還有很大差距。
在服務量方面,2017年1月至10月,民營醫院診療人次3.7億,占比僅為13.4%,尚不足全國醫院診療人次的二成。而全國公立醫院診療人次已達24億,占比高達86.6%。
此外,《2017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數據顯示,全國衛生技術人員有891萬人,其中執業醫師和執業助理醫師335萬人,注冊護士379萬人。2016年公立醫院醫務人員總數為533.95萬人,同期民營醫院醫務人員總數為120.26萬人,僅占公立醫院的22.52%,醫務人員總量仍處于較低水平。
根據《經濟觀察報》報道,到1990年代后期,根據承包科室、診所利用街頭廣告爭搶患者,醫療宣傳鋪天蓋地。中國的醫療服務體系開始出現扭曲,醫療信息、醫學技術、醫學資源不對稱大幅出現。中國的醫療服務體系開始出現扭曲。業界將1990年定義為:民營醫院發展史上的分水嶺。這個分水嶺之后,中國醫療市場真正活躍起來了,但也是中國醫療服務變形的分水嶺。
2016年的魏則西事件暴露了不少民營醫院通過百度推廣發布虛假廣告的事實。虛假廣告多為內容夸大虛假,宣傳治愈有效率。同年,上海市各級衛生計生監督機構對全市1117家醫療機構的12798條醫療廣告進行檢查,發現違規廣告17個,如:上海明珠醫院在互聯網發布人乳頭瘤病毒自抗體360°多階治療體系等虛假內容;上海科美口腔門診部在互聯網上發布治療前后對比照片、成功案例等宣傳治療效果的內容等。
民營醫院在廣告投放上花了大心思與大價錢,從最初街頭貼廣告到如今百度競價及“兩微一端”的熟悉使用。以莆田系醫療美容機構——藝星醫療美容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后簡稱藝星醫美)為例,其2017年綜合毛利率為53.3%,凈利率僅11%,營銷費用過高是醫美機構凈利率偏低的主要原因。
藝星醫美成立于2009年10月,由莆田“醫療四大家族”之一的陳國雄、陳國興兄弟控制。在2013年,其被一家名為Medipartnerco.,Ltd的韓國醫美公司告上法庭,訴稱上海藝星以Medipartnerco.,Ltd連鎖機構的身份進行虛假宣傳,對其聲譽產生了極大影響。
2005年,Medipartnerco.,Ltd于上海間接投資設立了上海藝星門診部(上海藝星前身),后于2007年退出。但此后,上海藝星一直以Medipartnerco.,Ltd連鎖機構的名義進行虛假宣傳,并在宣傳刊物中多次提到“源自韓國、始于 1992”“上海藝星醫療美容醫院是韓國Yestar醫療集團旗下機構、上海藝星是上海唯一一家韓國獨資醫療美容機構”等內容。

此外,因為濫用他人肖像,藝星醫美也頻頻被起訴。根據天眼查,藝星醫美在各地的機構因為肖像權糾紛遭演員趙雅芝、劉雨欣、金巧巧、周韋彤等起訴。有媒體形容其做法為莆田商人高超的“宣傳技巧”,將之包裝成了一家國際品牌,通過“障眼法”一步步吸引本土消費者。
據《工人日報》報道,北京陸道培血液醫院執行院長李定綱認為,中國民營醫院醫療發展的困境主要是領軍人才稀缺,“千軍好借,一將難求”。目前大多數醫生還是不能理解自己要成為社會人、自由執業的人,而是習慣了體制,甘愿做一輩子“單位人”。
中歐國際工商學院醫療管理與政策研究中心主任蔡江南認為,民營醫院主要的管理方式是市場準入,在準入時,限制很多,“在市場準入和規劃時,行政部門就已經將民營醫院排除在大門之外,即使允許你進來,也讓你處于一個競爭的劣勢地位。”民營醫院的發展劣勢被稱為“玻璃門”——看得見,進不去。一個國家的醫療資源可以分為四大類:醫院、醫生、藥品、檢查。在我國,這些資源往往通過行政化手段分配,處于“塔尖”的公立大醫院在準入、規劃、評級、編制、科研、醫保等政策方面具有絕對的優勢。

稅負成本高、擴建難度大、醫保補償難返還都是民營醫院在運營管理過程中實際遇到的問題。
民營醫院一旦獲得準入后,民營醫療機構受到的有效監管又很少,夸大宣傳、虛假宣傳、過度治療、違規診療等現象層出不窮。一些更加惡劣的醫院,甚至故意誤診、采用非法材料。類似的現象,已經存在多年,主管部門的監管,顯然還遠遠不夠。
蔡江南認為,目前醫療系統的管理方式,距離“精細化管理”還有不短的距離。“從現在行政手段管理,到全行業的監管,行政部門還需要學習,有一個適應的過程。”
控制醫療資源的關鍵就是對醫療核心資源,即醫生的控制。
由于這種情況,一方面,公立醫院服務量越來越大;另一方面,民營醫院沒有好醫生,無法吸引患者。
此前衛生主管部門出臺文件,試點過醫生多點執業,即符合條件的執業醫師經衛生行政部門注冊后,可受聘在兩個以上醫療機構執業,但效果并不理想。
春雨醫管創始人段濤認為,要引爆非公醫療的大發展,互聯網是必備條件之一。他表示,很多公立醫院的醫生不敢出來到私立醫院工作,最大的擔心是離開公立醫院后就沒有流量了,病人也不會跟他走。現在醫生可以通過互聯網打造自己的品牌,自帶流量。
2018年4月28日,《國務院辦公廳關于促進“互聯網+醫療健康”發展的意見》正式發布,意見明確:允許依托醫療機構發展互聯網醫院,醫療機構可以使用互聯網醫院作為第二名稱,在實體醫院基礎上,運用互聯網技術提供安全適宜的醫療服務。
互聯網上允許開展的醫療服務分為兩類,一是互聯網診療核心業務,即給病人看病,提出治療方案開出處方,如遠程醫療服務、家庭醫生簽約服務、部分常見病慢性病在線復診等。另一類是非核心業務,目前已有很多互聯網診療輔助服務得到應用,如預約掛號、移動支付、檢查檢驗結果在線查詢、一些人工智能支持的臨床決策輔助業務等等。
那么,互聯網能否激發中國的民營醫院改革呢?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