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靜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留在大城市工作生活。許多父母由于擔心子女在外生活無人照顧,或者為了幫助子女帶孩子,選擇離開家鄉來到陌生城市生活,這樣的老人被媒體稱為“老年漂”。根據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針對3161人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98%的人表示身邊存在“老年漂”現象。
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顯示,我國城鎮人口比重上升13.46個百分點,現有流動人口2億6千萬,60歲以上人口則占了13.26%。城市里的“老年漂”數量其實極為龐大,而他們的晚年生活構成了國內獨特的養老生態。一項調查顯示,83.2%的“老年漂”是為了“幫子女帶小孩”,其次是照顧子女的生活。
社會發展變快,生活節奏緊張,生存壓力越來越大,城市打拼的年輕人因此辛苦且疲憊。父母為了照顧子女,背井離鄉,來到他們工作的城市,也開始了自己奮斗的老年生活,希望能為子女美好的明天盡最大的努力。
南京的沈璐璐是一名大四女生,很有創業頭腦的她開了一家服裝店。她沒有跟家里要創業資金,自己默默積累了創業的第一桶金,待店面正式運營起來,她請在老家的媽媽來幫忙,并給她發放工資。沈璐璐說她媽媽在老家幫別人洗碗,冬天的時候手上長滿凍瘡,她很心疼。一開始母親還以為女兒是在幫別人打工,想給她搭把手,就千里迢迢來到女兒身邊,來到了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頭幾個月工資是賒的,生意好起來后沈璐璐才給媽媽正常發工資。沈媽媽并不是個例,大城市的房價高,物價貴,生存壓力大,辛苦一輩子的老人心疼兒女,為了幫助在異地打拼的子女,他們毅然決然來到子女身邊,為兒女貢獻出自己的余熱。
然而老年人異地生活成本較大,不僅僅表現在生活方式差異上,異地醫療、醫保等基本制度尚未有效互聯互通,社會保障體系還不能為“老年漂”們的養老生活保駕護航。老人的健康與就醫問題,成為個人和家庭難以承擔的重大負擔。一旦老人生了病,醫療成本巨大,異地無法享受醫保,一般都是自掏腰包。這對普通工薪家庭來說,開支不小。
昔日的“父母在,不遠游”變成了父母隨子女遷徙,在陌生城市生活。昔日的安享晚年變成了為子女再奮斗若干年。不少老人不但要帶孫輩,還要為子女承擔經濟負擔,繼續謀生找工作。國家衛計委2015年全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數據調查表明,流動老人的流動原因主要為照顧晚輩、養老和務工經商,非農業戶口“養老”比例較大,而選擇“務工經商”的更多為農業戶籍流動老人,他們一般以勞動收入作為主要經濟來源,以滿足城市里的基本生活。
剛在安徽老家過完新年的曹莉又接到女兒的電話,央求她去寧波幫忙帶孩子。小外孫還在讀幼兒園,女兒女婿工作忙,找保姆成本太大,至少抵消一個人的工資,加之對陌生人不放心,只能求助母親。但曹莉拒絕了女兒的懇求。
曹莉今年55歲,育有一兒一女,她的大女兒是第一批早婚早育的90后,小兒子大學還沒畢業。之前她曾幫在寧波生活的女兒帶過孩子,但女兒態度使她有些心寒。這一代人被評價為:身體早熟,心智晚熟。與其說是兩代人的成長環境有所不同,倒不如說這一代人普遍更自我,不懂得為他人考慮。過早進入婚姻的大女兒面對難以應付的婚后育兒生活,不愿意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她請求母親幫自己帶孩子時打的是感情牌:媽媽你不愛我么?于是,剛剛把子女撫養成人的曹莉還沒有享上子女福,就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養育生活。
在陌生的城市,曹莉覺得有些不自在,不論是經濟上還是精神上。她雖有一份微薄的退休金,卻不得不用來補貼女兒女婿一家的生活開支。買菜和日用品都是曹莉自掏腰包。一年算下來,得貼補女兒家上萬塊錢,這對曹莉來說的確是筆不小的負擔,但她不好意思跟女兒女婿明算賬,他倆也從未對曹莉提起結算的事。
更讓曹莉心寒的是,女兒忽略了母親的精神世界。每逢大小長假,小兩口就出去過二人世界,留曹莉在家帶孩子。就連周末去看電影,都沒想過為母親多訂一張電影票。曹莉患有頸椎病,一犯病就疼得受不了,女兒心思粗疏,對她欠缺關心。一次她犯病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女兒也沒有帶她去醫院檢查。
經濟上要額外付出,精神世界還很空虛,是曹莉與女兒生活的感受。相比較而言,熟悉的家鄉生活讓她覺得愜意舒心。于是曹莉最終拒絕去寧波幫女兒帶孩子。
曹莉正是許多被過度啃老的老年人中的一個。多地立法規定:老人有權拒絕子女的新型啃老。根據規定,有獨立生活能力的成年子女或者其他親屬要求老年人經濟資助的,老年人有權拒絕。年輕人以后或許再也不能名正言順地“啃老”了。

如今,年輕人生育之后無法獨立撫養幼兒的情形較為普遍,多數長輩會伸出手幫忙。而這一代年輕人受教育程度普遍更高,尊崇教科書式育兒觀,認為一切都能在書上找到科學依據。父母一代的養育經驗大多較為傳統,于是就出現了一個孩子兩種養法,兩代人因此矛盾重重。
新手媽媽玥玥懷孕時就買了一大堆育兒書,她準備以“科學喂養”的方式把孩子帶大??勺詮钠牌抛×诉^來,兩代人就水火不容。從最初的母乳喂養還是奶粉喂養,到四個月添輔食還是六個月,發燒了是吃藥還是先物理退燒……都產生了爭執。玥玥深感自己這個女主人漸漸喪失了主權,就連寶寶吃的食物、家里的布置也做不了主了。玥玥的生活習慣與婆婆迥然不同,例如晾曬衣服,婆婆總喜歡搶占樓下的公共區域,內衣內褲也拿出去曬。玥玥覺得不應該,跟她爭辯過幾次,但根本不起作用。
之后,玥玥與丈夫爆發了史上最激烈的一次爭吵。矛盾最終以婆婆搬出去住而得到緩和,并且婆婆答應不再干涉他們的育兒方式。夫妻倆與父母協調后,決定在同小區給公公婆婆買了一套房,兩戶路程不過熬一碗湯的時間,婆婆還是負責每天做飯送過來,但是玥玥的世界卻徹底獲得了清凈與安寧。距離產生美,玥玥與婆婆的關系也漸漸得到了緩和,婆婆會經常做一些營養食物送給玥玥,玥玥也能心平氣和地接受老人的一些傳統育兒觀念了。婆婆坦言,還是不跟子女住在一起更為舒心,自由許多,有了自己的業余生活,想什么時候去看孫子都可以。年輕人的習慣他們雖然還是有點看不慣,但因為育兒觀念的差異,就鬧得雙方關系惡化還是有些不必要。但這都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不是每個家庭都有玥玥家的財力支撐這一切。
絕大多數老年漂一族,在城里的主要任務是為子女帶孩子。照顧孩子是一件辛苦事,當家長所有的精力都在孩子身上時,很少有人關心老年漂一族的心理問題。二孩時代降臨,愿意要二孩的家庭育兒壓力成倍增長,這同樣給老人帶來更大的壓力。

來自山東的李女士已經年過六旬,退休后的生活安逸輕松,可自從女兒在武漢安家生子,她就過上了異地的老年漂生活。三年時間幾乎所有的精力都耗費在孩子身上,在陌生的城市里人生地不熟,既要看孩子,又要幫女兒照料家務。時間一長,李女士的健康狀況出現問題,神經衰弱、厭食等癥狀接踵而至,數月來暴瘦十多斤,后經醫院確診,竟罹患抑郁癥。
大部分老年漂往往每天早上六七點鐘就要起床準備早餐,比工作時還早。等孩子吃完飯上班離家,在照顧孫子的同時打掃衛生,準備午餐和晚餐,一直要忙到晚上十一點以后才能睡,一天下來身心俱疲。
同時我們還能發現,城市里開始出現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廣場舞。廣場舞文化迅速地占領了公共領域,隨處可見。事實上,廣場舞已經成為社會管理中的一個巨大難題。廣場舞產生的噪音對附近的居民造成很大的困擾,公共空間被占用,影響了其他市民的正常活動等……環保部發布的《2017年中國環境噪聲污染防治報告》中顯示,廣場舞等其他類噪聲的投訴占比居高不下。最近幾年,有的省市開始立法規范廣場舞,對場地時間和音量做了規定。

但很少有人考慮到,老年人熱衷廣場舞的背后,是難以排遣的孤獨,是無處安放的老年生活。不少廣場舞參與者都是投奔子女漂泊在城市里的異鄉老人。廣場舞作為一項娛樂健身活動,參與簡單,能夠強身健體,為老年人們所喜聞樂見。融入新的城市后,精神娛樂生活減少,很多漂族大爺大媽便加入了廣場舞的大潮,這也從側面反映了老年漂們的娛樂生活較為單一與枯燥。
有調查結果顯示35%的老人是為了強身健體才去跳廣場舞,老人不舍得花錢去健身房,又擔心身體出問題給子女添麻煩,只好用廣場舞這種成本最低的方式來鍛煉身體。
廣場舞也給城市里的老年人提供了一個交流場所,是老人適應城市生活的緩沖帶。老人在鍛煉身體之余,也經常聊聊柴米油鹽、家長里短。這些老年漂們找到了新朋友,有了自己的圈子。
廣場舞人群中的“骨干”多是在異鄉城市生活的老年人,當他們背井離鄉,撲面而來是在城市生活的不適與孤獨?,F代小區戶戶家門緊閉,鄰里之間都是陌生人,老年人的城市生活顯得非常寂寞。老年睡眠障礙門診的統計數據表明,給年輕人帶孩子產生心理壓力的老年人占到了門診病患的三分之一。“老年漂”這個稱謂,承載著父母輩沉重的愛,這個特殊群體更需要社會和子女的理解與關照,漂泊在城市里的老年人如何如何排遣孤獨,他們無處安放的老年生活,不能僅僅只有廣場舞這一種形式。
文媽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她的養老生活似乎就是帶孫子。幫幾個女兒帶完一孩再帶二孩,女兒都要工作,所以母親來幫忙帶孩子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約定。一碗水要端平,于是文媽為每個女兒都仔仔細細地操了一把心。老家還有上了年紀的老人需要照顧,文媽與老伴商議好,由老伴在家里照顧老爹老娘,她則常駐城里,周末回家與他團聚。這樣兩地分居式的候鳥式養老生活一過就是好多年。
母女之間的相處并沒有罅隙,女兒們也都體諒母親的辛苦,會常常搬救兵把婆婆請來照顧一陣子孩子,給母親“放假”。城里的醫療服務較為完善,女兒們每年都會帶文媽定期體檢,關注她的健康問題,平日也會主動給母親創造娛樂活動,帶她出去玩,這才將母親留在城里好多年。
兒子稱母親脾氣好,給姐姐們當了這么多年的“免費保姆”卻絲毫沒有什么怨言??伤较吕锪钠饋?,文媽覺得在城里帶娃的生活還是辛苦,總不如在老家輕松舒服,鄰里之間可以串串門、打打牌。對留守老家的老伴來說,文媽不在身邊的這幾年也并不容易,繁重的家務和照顧老人的責任都落到他一人頭上。家中老父母年歲已高,城里的女兒女婿們工作忙,小外孫又離不了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夫妻分居因而成為常態,僅僅只有周末才能見面。社會競爭日趨激烈的當下,像這樣退休后為孩子“打工”被分居的老人并不在少數,本該安度晚年相互作伴的老年夫妻,為照顧孫兒成了“牛郎織女”“空巢老人”。
不過好在幾個外孫都漸漸長至學齡,文媽終于可以安心地回老家,不用再擔心老伴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出門了。然而安樂的老年生活并未真的開始,眼見著在外省工作生活的小兒子即將結婚生子,文媽可能又要過上這種候鳥式的異地養老生活。多子多孫并不單單代表著天倫之樂,有時候同樣也意味著更深重的奉獻與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