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青（外二首）

蔡巖峣

不知從何時起

母親就在門前為姐姐種了一株萬年青

我問母親我為什么沒有

她說那是給姐姐出嫁時用

后來姐姐嫁人了

帶走了那株萬年青

原來栽它的地方只剩一個淺淺的坑

我想

我要趕緊娶來一個妻子

用我的萬年青

填補母親空著的坑

礦 工

不必說你的手、臉、雙腿和肺

只可惜你再戴不上的戒指

和背負孩子的脊背

曾活過瓦斯和地下水，那是60年代

曾與機器爭食，那是90年代

曾在黑暗里奪了一點卑微

再危險一點吧，再危險一點

好讓我們去冒險

這僅剩的冒險也留不到明夜

所以我們在今晚的巷道里干杯

你說老李用鐵釬掏挖礦井的肚子時

身體也像小時候在母親懷里那樣蜷曲

你說大牛用風鉆給煤層打眼時

笑聲也像伏在春梅的肚子上那樣愜意

你說小劉開動礦車時

也像騎馬

在地母的肚子里，就像有陽光清水的花園

不要再拘謹什么，請

從這最后的礦層里鏟下一點薄煤

撒在礦車里吧

是苦艾酒灑進了一只臟杯

慰勞慰勞你們焦渴的嘴，這些最好的黑金子

卻從未帶給過你們安慰

雪 球

孩子們奮力鞭笞那個遺留自冬天的雪球

操場上，當四季轉而為春時萬物復蘇

那在冬天被緊緊壓實的雪

笨拙而臟污的軀體，黑色的坑洼

是換季時留下的可怖痕跡

用樹枝、凳子腿鞭笞甚至皮鞋

踢踹，讓它的身體一點一點崩碎

在太陽的眼瞼下最終消滅，孩子們終于

露出笑臉，潔白的牙齒

雪球被制造時是個大工程

十幾個孩子捧來他們牙齒一樣潔白的雪

堆著、推著，雪球在操場無際的雪白中滾動

以至于那里邊不僅有雪，還有興奮的淚水

有枯死的草，有孕育著花的種子

在它那碩大的肚子里，還有一只紅色的手套

那是雪仗停戰的信物

后來，孩子們很少看到冬天下雪

他們開始憐憫一只冬天的遺腹子

憐憫手無寸鐵的雪，雪球

終于停留到了夢中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