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軍
《陸小曼文存》(柴草編)由三晉出版社于2009年12月印行后,我陸續找到陸小曼《自述的幾句話》、《請看小蘭芬的三天好戲》、《馬艷云》和《灰色的生活》等四篇佚文,這些佚文均已作為附錄收入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9月版《眉軒香影陸小曼》(柴草著)。陸小曼未被收集的作品尚有可發掘的空間〔1〕,前些時,我閱讀民國時期報刊,又見到一文一簡。
一、《我的小朋友小蘭芬》
小蘭芬是何許人也?她和陸小曼究竟是什么關系?樹人在《陸小曼與小蘭芬之關系》中說得比較清楚:
前晚偕友往新新,遇鄭正秋君,暢談坤伶小蘭芬之身世。據云,小蘭芬在京與陸小曼為比鄰。蘭芬家甚貧,然聰敏倍于恒人,七歲之時,從一周姓者學戲,未一年,而能戲竟至十余劇,其進步之速,令人咋舌。小曼愛其聰敏,憐其貧,時赒濟之。后蘭芬在開明搭班,未數月,忽大病,臥床月余,病勢有增無減。是時小曼適由京轉移來滬,遂與蘭芬消息隔絕。去冬,蘭芬膺上海舞臺之聘,來滬獻藝。小曼亦嘗見其名于報端,惟以別蘭芬,殆別有一人,故漫不為意。后經多方刺探,始悉此小蘭芬,即數年前受小曼憐愛之小蘭芬也,于是竭力為之捧場。蘭芬近年之聲譽日隆,微小曼安有此。〔2〕
陸小曼捧小蘭芬,不僅肯花大本錢,還專門為她寫過兩篇文章。1928年4月3日、4日、5日,上海舞臺安排小蘭芬演劇三日,第一日《玉堂春》,第二日《南天門》,第三日《六月雪》。陸小曼特地作《請看小蘭芬的三天好戲》〔3〕,竭力予以推介。在陸小曼眼里,小蘭芬既“規矩”,又有“本領”,其“喉音使腔以及念白做派,實在在坤角中已是很難能的了”。陸小曼直言不諱地替女伶抱不平、討公道,認為唱戲是一種極正當的職業,主張包括旦角在內的女角兒,應由女性來扮演,唯有如此才“不失自然之致”。
在發表《請看小蘭芬的三天好戲》的同一天,陸小曼還在上海《晶報》第1089號上發表了一篇《我的小朋友小蘭芬》:
我生平就愛看戲,尤其愛看女戲。戲的好壞倒不論,常常從開鑼戲直看到底(近來身體不好,不能坐長了)。也為了這個緣故,我才從琴雪芳的班子里看到馬艷云,又從艷云的班子里看到蘭芬,也算是一點子小小的因緣,所以有時候是不能不破費些工夫的。蘭芬的身世說起也很可憐(但風塵中的女子,那一個不是可憐,他〔4〕的我碰巧知道就是了),他家本來還好的,后來中落了,窘得很,要不是蘭芬自有主見,決意學戲,他的下落竟許還不如現下。他倒是真聰明,皮簧才唱了一年多。我在京時他唱不滿兩個月就病倒了,我南來后直惦著他,怕他那病不易好,誰想他倒活鮮鮮的到上海來了。我是喜歡他的大派,唱做都走正路,一些都不沾時下坤角的習氣,底子也好,只要有名師指導,一定可以在現在戲界里分一席地的。
文中所謂小蘭芬身世可憐、有主見、走正路、底子好等,大體與《請看小蘭芬的三天好戲》中所說的意思差不多。
陸小曼為何要力捧小蘭芬?鄭正秋在《新解放的小蘭芬》〔5〕一文中認為,她是“憑著平等的觀念,互助的精神,對小蘭芬常表十二分的同情心”。在他看來,陸小曼肯下本錢、邀朋友捧一個小小的坤角,其意義十分重大,不僅關乎“捧角的道德”,而且改革了以包銀多少、角兒大小來分戲碼高低的舊慣習,打破了大角兒瞧不起小角兒、不愿同小角兒配戲的階級觀念,同時也有利于人才的培植。
經陸小曼等人力捧,小蘭芬聲譽日隆,戲碼排到了后三出,在戲界里分得了一席之地〔6〕。
二、致《新聞報》編者函
1934年5月30日,上海《新聞報》第14737號登出一則題為《王賡已恢復自由有赴德留學說》的消息,內中稱:“當‘一·二八滬戰時,八十八師獨立旅旅長王賡,因擅離職守,遺誤戎機,由軍事委員會判處徒刑,羈押已久。頃據軍界消息,王得有力者之說項,已恢復自由。……而王自出獄后,即乘輪赴港。惟據另一方面消息,王早出獄,與其眷屬陸小曼赴德留學,以求深造云。”陸小曼看到這則消息后,于6月1日給《新聞報》編者寫了一封信。此信刊于次日《新聞報》第14739號,題作《來函》。全文如下:
逕啟者:昨閱五月三十號貴報本埠新聞所載“王賡恢復自由”一則,內云挈眷屬陸小曼赴德云云,完金(全)與事實不符。小曼自與王賡離婚之后,蓋已多年不惟,從未見面,即只字亦未嘗往還,何來眷屬之說?為恐以訛傳訛,用特函請將此信登入更正欄,予以更正為感。
陸小曼啟 六月一日
關于王賡何以被拘捕、判刑、羈押事,坊間流行的版本大多不確。據南京《軍政公報》1932年10月31日第142號所載《軍政部判決書》,王賡原系宋子文部稅警總團團長,“一·二八”淞滬事變后,奉令率部援助第十九路軍抗日作戰,為陸軍第八十八師獨立旅旅長,負責警戒南市龍華北新涇線并死守南市,其旅部駐扎在曹河涇。2月27日上午,王賡接宋子文電話令,赴上海法租界談話,未報得第十九路軍總指揮及蔡廷鍇軍長許可,即行離職前往,旋又乘便往美國領事館訪友,行經里查飯店附近,被日本警察拘捕。因其離去職役期間尚未超過三天,終以在戒嚴地域無故離去職役未遂論處。至于其被控泄露軍事秘密部分,經第十九路總指揮部復查,并無其事。高等軍法會審后,判處王賡有限徒刑兩年六個月。1962年,陸小曼曾在《關于王賡》〔7〕一文中,據其母親等親友所言,談到王賡赴美國領事館的原因及被日軍逮捕的經過,或可聊備一說。
王賡出獄后,因腎病復發,遂到德國醫治,實非什么“赴德留學,以求深造”。陸小曼自1925年與王賡離異后,就“從未見面,即只字亦未嘗往還”。《新聞報》消息稱陸小曼為王賡之“眷屬”,當然是無稽之談。
早在兩年前,滬上報紙在報道王賡被捕事時,就曾涉及陸小曼,說她“仍與王青鳥往還”,“向各方營救王賡”,“與彼重賦同居之雅”〔8〕。針對這些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陸小曼給徐志摩生前好友余大雄寫了一封信,希望他登出來,“以釋群疑”。1932年3月24日,這封信以《陸小曼的一封信》為題,發表在余大雄主持的《晶報》上。信中也明確表示她自與王賡離婚后,“至今絕無往來”。
陸小曼借助于報紙媒體發表公開信,固然是為名譽而辯,以免各界誤聽訛傳,但其隱含意圖恐怕是為了與王賡撇清干系,因為王賡事件畢竟太重大了。
注釋:
〔1〕除本文披露的一文一簡外,陸小曼還有一篇譯文《普列哈諾夫》(蘇·霍敏納作,載《翻譯》月刊1950年4月1日第二卷第四期),亦未入集。
〔2〕樹人:《陸小曼與小蘭芬之關系》,上海《金鋼鉆》1928年4月2日第476號。
〔3〕陸小曼:《請看小蘭芬的三天好戲》,《上海畫報》1928年4月3日第三百三十八期。
〔4〕“他”,原刊文如此,下同。
〔5〕鄭正秋:《新解放的小蘭芬》,《上海畫報》1928年3月24日、3月30日、4月9日第335期、第337期、第340期。
〔6〕可參見拙文《陸小曼“捧角”》,《書城》2012年第八期。
〔7〕陸小曼:《關于王賡》,《文史資料選輯》第三十輯,中國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1962年9月編印,第249~250頁。
〔8〕《陸小曼的一封信》,上海《晶報》1932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