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全球最自由經濟體

雷禮（學者）

香港在市場作用、高效政府、法治理念、物流配套等方面的經驗，值得借鑒與學習。

香港葵青貨柜碼頭是全世界吞吐量第四的貨柜港口。

海南，將建設中國內地第一個自由貿易港。

慶祝海南建省辦經濟特區30周年大會上傳出消息，中央決定支持海南全島建設自由貿易試驗區，支持海南逐步探索、穩步推進中國特色自由貿易港建設。

自由貿易港是設在一國（或地區）境內關外、貨物資金人員進出自由、絕大多數商品免征關稅的特定區域，是目前全球開放水平最高的特殊經濟功能區。

自由貿易港對中國內地來說，是一項全新的改革開放戰略。之前，中國內地已開始實施自由貿易區試點，目前已形成“1+3+7+2”的雁行方陣，并且已取得不少經驗，比如負面清單等機制。

但是，自由貿易港畢竟不同于自由貿易區，而是比后者更高級的功能區。《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海南全面深化改革開放的指導意見》明確提出，“海南自由貿易港建設要體現中國特色，符合海南發展定位，學習借鑒國際自由貿易港建設經驗”，對海南自由貿易港的定位為“以發展旅游業、現代服務業和高新技術產業為主導，更加強調通過人的全面發展，充分激發發展活力和創造力，打造更高層次、更高水平的開放型經濟”。

可見，海南自由貿易港的建設，既要學習借鑒國際先進經驗，又要求有中國特色。縱觀全球，目前世界上有130多個自由貿易港，以及2000多個與自由貿易港的內涵和功能相似的自由經濟區域，其中，中國香港、德國漢堡自由貿易港、迪拜自由貿易區、荷蘭鹿特丹自由貿易港（區）、韓國釜山自由貿易港（區），發展得最為成功。

在這幾個國際著名自由貿易港（區）中，綜合考慮產業發展、地理區位以及與中國內地的發展關系等因素，中國香港無疑是最具借鑒價值的自由貿易港。

轉口貿易

香港自由貿易港的發展，有著特殊的歷史背景。

香港銅鑼灣街頭店鋪林立。

香港，由香港島、九龍半島、新界3大區域組成。在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內，香港只是一個經濟不發達的小漁港。

轉折發生在1840年。當年，英國發動鴉片戰爭，并占有香港為其殖民地，以此為跳板來掠奪富饒的亞太地區。因為香港擁有優良的天然深水港，維多利亞港是世界三大天然良港之一，擁有了香港，便擁有了通往亞太地區的鑰匙。

1841年，在《南京條約》之前，英國就單方面宣布香港為自由貿易港，推行自由貿易政策，范圍包括整個香港地區。

至此，香港的對外貿易開始變得活躍。英國逐漸向商人批售土地，修建道路、碼頭、貨倉等基礎設施，以方便開展貿易。由于當時香港主權歸屬英國，一些原本在廣州十三行經營的英國商行逐步轉移到香港，并以香港為總部。美、德、荷、法、意等國的商行雖然還以廣州為基地，但他們也在香港招攬生意、裝卸貨物。由于貨物進出香港自由，且稅率低，香港的外貿得以蓬勃發展，貿易額持續上升。

這段時間，香港的外貿以轉口貿易為主。轉口貿易又稱中轉貿易，是指貨品的生意不是在生產地與消費地之間直接進行，而是通過第三方易手進行的買賣。當時，香港的轉口貿易主要圍繞中國內地、英國、印度這三方展開，即：中國內地向香港出口糧食和建筑材料，并經香港向英國及英國統治下的印度轉口茶葉、絲、棉花、大米、豆類等產品；印度經香港向中國內地出口棉花、鴉片；英國經香港向中國內地出口工業品。

香港逐漸成為中國進出口商品的集散地和沿海各通商口岸的轉運貿易中心。尤其是到了19世紀末，香港的貿易范圍已不限于中國華南地區，還向華北、東北、西南等地區擴張，進出口商品的品種也更為豐富。與此同時，香港對外貿易的服務對象也開始表現出國際化傾向，除了英國商人在香港開展對中國內地的貿易外，一些新興的資本主義國家如美國、日本、荷蘭等國的商人，也加入到對華貿易的行列。至此，香港已發展成為遠東地區著名的轉口貿易港。

香港的外貿也遇到過波折。20世紀30年代至50年代期間，隨著資本主義國家爆發經濟危機并最終引發第二次世界大戰，香港的對外貿易也大受影響，進出口額大幅下滑。直到二戰結束后的1945年，英國從日軍手中“接手”香港后，香港的轉口貿易才開始重現活力。

但好景不長，1951年，聯合國在美國的控制下通過了一項對中國“禁運”的決議，不但禁止一些戰略物資運往中國，而且也影響到內地商品轉口香港到外國的貿易，于是香港對內地的貿易一落千丈。

亞洲四小龍

面對轉口貿易持續下滑的形勢，香港在將貿易方向轉向東南亞和歐美市場的同時，積極發展本土產品的出口市場，加緊發展出口加工業。也就是從那時起，香港本土的紡織業、制衣業等產業迅速興起，且大量出口，并逐漸取代轉口貿易成為香港外貿的新支柱。數據顯示，本土產品出口額占外貿出口總額的比例，由1951年的11.30%快速增長到1958年42.25%。而同期，轉口貿易的占比則由69.62%下降到30.38%。香港本土產品的興旺，為香港經濟騰飛打下了堅實根基，香港首富李嘉誠就是在這個時期創辦長江塑膠廠而賺得第一桶金。

進入60年代后，香港本土的紡織、成衣、塑料、玩具、消費電子、鐘表、化工等行業迅猛發展，出口規模越來越大，港產品出口在總出口額中所占比重接近80%的份額，上述品類的出口值或出口量常年保持世界首位或前列，這標志著香港已成為世界聞名的貿易港。而這又極大地拉動了香港經濟快速發展，從1971年至1980年，香港經濟年平均增速達9.1%，是亞洲經濟增長最快的地區之一，與中國臺灣、新加坡、韓國并稱為“亞洲四小龍”。

上世紀80年代，對香港來說又是一個轉折點。同期，隨著中國內地實施改革開放戰略，內地廉價的勞動力資源及優惠的引資政策吸引了大批港商將生產基地轉移至內地，而這引發了香港本土產業的巨大改變——制造業占比逐漸下降，服務業占比逐漸上升。這種格局不可避免地令香港的外貿結構也同步發生變化，轉口貿易再次成為香港外貿的主角。

但此次轉口貿易的興起，與香港開埠時的轉口貿易有很大不同。特別是1997年香港回歸祖國之后，香港的轉口貿易不再只是簡單地起到“轉運”的角色，而是與內地深度合作——內地從香港買入設備并負責來料加工，香港進行深度加工再以港產品的名義出口到第三方國家或地區。這種方式降低了生產成本，提高了香港工業產品的競爭力，進一步奠定了香港在全球貿易中的重要地位，并使其與世界上170多個國家和地區建立了貿易關系，令香港成為全球最重要的國際貿易中心之一。

便宜是硬道理

香港的發展歷程，固然與其無可匹敵的地理優勢、無可復制的歷史背景有關，但香港能成為全球最成功的自由貿易港之一，原因絕不止于此。

關于香港的成功，香港貿易發展局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師黃醒彪的總結非常經典：“一個地方要想成為成功的貿易中心，‘交易成本’是最重要的考慮因素。”

交易成本通常包含兩方面的內容，一是交易價格，一是交易效率。通常來說，價格越便宜、效率越高的地方，更容易成長為貿易中心。

香港的“便宜”是全球公認的。香港長期奉行自由貿易政策，除酒類、煙草、碳氫油類及甲醇等4類商品外，其他所有貨物進出香港均可享受零關稅。“九七回歸”之后，香港自由港及自由貿易原則也被寫入了《基本法》，更增添了全球商人對香港的信心。

美國傳統基金會連續24年將香港評為全球最自由經濟體。在該基金會最新發布的2018年《經濟自由度指數》報告中，香港的總分比去年上升了0.4分達到90.2分，是唯一一個總分超過90分的經濟體，并且遠高于全球平均的61.1分。

“便宜”還體現在其他稅賦方面。香港的稅賦簡單低額，只設3種直接稅：薪俸稅（即個人所得稅，標準稅率為15%），利得稅（即公司所得稅，標準稅率為16.5%），物業稅（標準為租金的16%）。

另外，香港稅制很重要的一個特點，是以地域為課稅基礎，即只向在香港產生的利潤及收入征稅，對來源于香港以外的利潤不征稅。而這一點，是包括美國在內的很多經濟體都做不到的，其他很多經濟體對企業在本土以外的利潤也予以征稅，因而很多企業都愿意選擇在香港進行轉口貿易，這樣可降低稅務成本，加快資金周轉。

香港的低稅賦在全球極具競爭力。由世界銀行與普華永道聯合發布的《世界納稅指數2018》顯示，在“整體納稅排名”選項中，香港在189個經濟體中位列第三。事實上，近年來，在該指數排名中，香港一直都位居前列。

維多利亞港夜景

高效是殺手锏

如果說“便宜”將全球貿易商的目光吸引到了香港，那么“高效”則將他們留在了香港。某種意義上，對貿易商來說，高效比便宜更重要。

香港是全球聞名的自由港，交易效率非常高。香港政府公司注冊處提供的資料顯示，香港于2011年推出“注冊易”一站式網上辦理公司注冊登記服務，以電子形式成立一家香港本地公司，所需時間不到1小時，書面形式則只需4個工作日。在世界銀行發布的《2018營商環境報告》中，香港營商環境在所有經濟體中排名第五。其中，香港開辦企業的便利度在全球經濟體中排名第三。

香港港口的通關效率非常高。根據《香港進出口（登記）規例》，貨物進出口報關手續十分簡單，除豁免報關的商品外，進出口商只需在貨物進口或出口后14日內向海關呈交準確而完整的報關單即可，而且還是電子報關。也就是說，船只從海上進入或駛離香港，無需提前或在當時報關。當你通過網絡向香港海關報關時，你的貨物可能已經離開了香港，而此時香港甚至都不知道這些貨物要運往日本還是韓國。《2018營商環境報告》顯示，在“港口或邊界裝卸以及報關報檢過程中所需時間”這一項中，香港耗時平均為2小時，而經合組織高收入經濟體的平均時間為12.7小時。

作為國際物流樞紐，香港物流效率也是極高的。香港是全球最繁忙的貨柜港之一，為約70家國際航運公司提供服務，將香港連接到全球約510個目的地。香港國際機場是全球最優秀的機場之一，每周約有7500個航班往返全球約180個目的地。

香港對外來投資沒有限制。凡屬于正常工商活動范圍內的土地買賣，以及外國公司的股權收購、合并、轉讓、雇工、投資等，皆與本地公司采取一視同仁的政策，沒有特別優惠或歧視。政府除對少數公用事業公司的收費標準和勞務費用進行必要的監督外，對市場上一般商品的價格和勞務費用的變動不加干涉。金融市場完全開放，本地銀行與外資銀行享受完全平等的待遇。且外匯自由兌換，資金出入與轉移自由，資金經營自由，港幣與外幣在當地可以自由兌換。

此外，香港之所以能一直保持如此強大的競爭力，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法制。公平、公正、公開的法律法規體系，有力保障了香港的長期穩定。

高效的市場，或許是香港最值得驕傲的地方。世界經濟論壇發布的《全球競爭力報告》顯示，香港在“政府效率”和“營商效率”這兩個方向，均連續4年排名第一。

無關稅壁壘、稅賦簡單低額、通關快、物流快、政府效率高、法制健全……任何一個因素都是吸引貿易商的重要砝碼。而香港，將所有的這些因素組合在一起，共同筑成了全球最自由經濟體。

固然，香港自由貿易港的成功，有其獨特的自身條件和歷史原因，中國內地建自由貿易港不可能全盤照搬照抄，但香港在市場作用、高效政府、法治理念、物流配套等方面的經驗，仍值得借鑒與學習。中央明確提出要“支持海南大膽試、大膽闖、自主改，加快形成法治化、國際化、便利化的營商環境和公平統一高效的市場環境。更大力度轉變政府職能，深化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優化服務改革，全面提升政府治理能力”，而在這些方面，香港已經為海南樹立了好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