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宋攀
一方面是睡眠疾病認識問題;另一方面是國家政策問題。
“從醫院運營的角度,院長一般對這些科(睡眠醫學中心)不是很感興趣。但是從學科發展角度來講,建設還是很有必要的。”3月18日,2018世界睡眠日新聞發布會上,中國科學院院士陸林向《中國醫院院長》雜志記者表達的觀點直接呈現出,我國公立醫院睡眠醫學中心面臨的處境(表1)。
據空軍總醫院呼吸與危重癥醫學科主任醫師高和介紹,根據2014年美國睡眠醫學會(AASM)發布的睡眠疾病國際分類,睡眠及其相關疾病有近百種,包括失眠、嗜睡、睡眠呼吸障礙、睡眠節律障礙、異態睡眠、睡眠運動障礙、睡眠相關的合并癥七大類疾病。像民間熟知的“夢游”,睡覺時腿“不安”等均屬于睡眠疾病。
據中國睡眠研究會2016年公布的睡眠調查結果顯示,僅失眠一項,中國成年人的發生率就高達38.2%。那么,為什么如此高發的疾病無法引起醫院運營者的注意呢?

表1 近兩年來,國內部分睡眠醫學中心成立情況
記者在采訪中發現,空軍總醫院臨床航空航天睡眠醫學中心創建于2010年,是國內最早開展臨床睡眠系統規范診療單位。據高和介紹,當前睡眠醫學中心接診的患者可分為兩類:一類是患者主動到門診就診;另一類是由其他科醫師轉介而來,這部分主要是其他科室的住院患者,如心內科合并有高血壓的患者、打鼾、呼吸暫停,精神心理科的患者出現嗜睡、日間疲倦等。
然而,陸林院士指出,睡眠疾病患者就醫面臨兩大問題。其一是公眾對睡眠疾病認識不足,患者主動就醫率低;其二,相關學科醫生睡眠醫學教育缺乏,使得臨床上一些有需要的患者沒有得到必要的治療。
在公眾認知方面,陸林院士向記者分享了一個案例:一位留學生阿強(化名)在國外開車經過紅綠燈時,因犯困撞了車。交警得知情況后,在沒收駕照的同時,要求該學生到專業的睡眠醫學中心接受檢查。醫院確診其為發作性睡病,其駕照隨后被注銷。阿強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白天愛睡覺是一種病。從小學到高中,阿強因為上課睡覺問題常常被老師和家長責罵。陸林介紹,在一些國家,嚴禁發作性睡病患者駕駛、高空作業。
同樣是因為司機睡眠造成的交通肇事,其在國內則是另外一種處理。2010年8月,京港澳高速公路韶關段發生一起追尾車禍。民警欲詢問追尾肇事車主案情時,發現司機酣睡不醒,呼吸粗重伴有打鼾聲。雖經百般拍打、叫嚷,均無法喚醒司機。交警將其轉運到醫院血驗,排除了酒后駕駛。醫生也告訴民警,車主就是睡著了。第二天,司機醒后交待,前天晚上沒有休息好,開車時慢慢就睡著了。最終,交警按疲勞駕駛處罰了車主。據調查,我國由于駕駛員疲勞引起的交通事故占比超過1/3,每年可致9萬多人死亡或重傷。
公眾認識不足的直接后果是,我國睡眠疾病就診率低。2018年,中國睡眠研究會發布的報告顯示,我國睡眠障礙患者約有五六千萬人,而到醫院進行系統規范診療者卻不足2%。有業內人士指出,主動到睡眠醫學門診就診的患者,多是發現自己有睡眠問題,且自行調整干預不見效。發布會現場,北京一位康先生自述,婚后發胖,出現夜間打呼嚕的情況,白天犯困影響到工作與生活。在“提前入睡”等自我干預措施無效后,選擇到睡眠門診就診。醫院睡眠監測發現,在長達7個多小時的睡眠時間內,深度睡眠僅有20分鐘。經呼吸機治療后,康先生睡眠情況明顯好轉。
除了公眾缺乏對睡眠疾病的認知,相關科室醫師診療疾病時如果沒有睡眠醫學視角,也會影響患者就醫率。
“其他科醫生也要了解睡眠問題。睡眠問題解決了,對患者的專科治療如高血壓、腦梗、心臟康復也是有幫助的。”陸林指出,臨床上睡眠疾病與心血管內科、耳鼻喉科、呼吸科、神經科、精神科、口腔科都有關系,聯合診治非常重要。
他進一步舉例解釋,曾遇到過一位高血壓患者,高血壓科接診醫生發現,給予降壓藥物治療,患者血壓下降厲害,而如果不治,白天血壓高,晚上血壓低。進一步詢問發現,患者晚上入睡早,第二天醒得早,且醒來后一想起單位的事情就心煩。為此,醫生建議其到睡眠科室就診。經治療后,患者血壓穩定。“說明這個醫生對睡眠問題是有認識的。”陸林分析,但他同時指出,很多基層醫生對睡眠醫學還沒有認識。
除了病源,陸林、高和不約而同地表示,國內睡眠醫學中心還面臨政策性虧損。
以睡眠呼吸監測為例,有業內人士分析了院方要投入的場地、人員、設備成本。據悉,為最大程度保障監測數據的真實性,與普通病房不同,規范化建設的睡眠監測室不但要滿足安靜、遮光及恒溫等基礎條件,內部裝修也應盡可能營造家庭氛圍,減少醫用檢查設施的暴露(如急救設備等盡可能安置在床頭柜或壁櫥內),且一定是單人單間。監測過程中,需要醫務人員整晚密切觀察、記錄,勞動強度大。睡眠監測設備科技含量高,對技師要求高。一個成熟的睡眠醫學技師成長起來需要3~5年的時間。
然而,睡眠監測醫療服務價格卻難讓醫方欣慰。以北京市為例,根據北京市發改委發布的醫療服務價格目錄,睡眠呼吸監測(進口)收費標準為500元/人次,國產為250元/人次。
“太便宜了。運營問題不是醫生、院長能完全解決的,更多是與國家政策有關。”陸林感慨。
高和也指出,由于面臨政策性虧損,醫院一般也不會向這些科室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
除了醫療服務價格,另一項與政策息息相關的是,睡眠學科的建設問題。“睡眠醫學與呼吸、消化、心血管這些專科一樣,理應是一門獨立的二級學科,但在我國還不是。”高和用“名不正、言不順”形容當下睡眠醫學面臨的學科現狀。
自1986年中國協和醫科大學教授黃席珍創建我國第一家睡眠呼吸實驗室以來,睡眠醫學在我國已經走過了30余年的歷程。但至今尚無該領域的行業建設體系。
反觀美國,2007年,美國內科醫師考試委員會設立了睡眠醫學專業考試,標志著睡眠醫學已成為臨床醫學領域一個獨立的專業。如今,在美國,從事睡眠疾病診療的醫師必須取得睡眠醫師執業資質。相關標準由美國睡眠醫學會負責制定標準,培訓基地分布在內科學會、耳鼻口頭頸外科學等各行業學會。不同專業背景的醫師均系統接受睡眠醫學知識,而培訓側重點依專業、工作重點而不同。
“我們國家旁系的一些人覺得自己可以看就看了,沒有經過系統培訓,影響診療質量。”據高和介紹,當前,醫院睡眠醫學學科一般是成熟二級學科拓展的“疆域”。
中國睡眠研究會副理事長汪衛東曾公開表示,我們國家對于學科的管理包括學科代碼和專科代碼,專科代碼歸原國家衛計委管(中醫醫院是中醫局管),學科代碼歸教育部的學科專家組管,只要兩個組織有一個沒通過,專科就不能建設,這個管理體制阻礙了包括睡眠醫學在內的很多新興學科和邊緣學科的發展。他認為,在這方面,中國應該借鑒國外經驗,因應患者需求,放手發展睡眠醫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