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真
摘 要:站在現代文明的立場上,京派小說的桃源敘事呈現出建構桃園——解構桃源的悖反模式。在理想社會與現實社會的對比中,桃花源的地位十分尷尬。本文旨在分析京派作家對桃花源的解構,探討京派小說中桃花源的存在意義。
關鍵詞:桃花源;京派小說;解構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8-0-01
植根于傳統的桃源理想,京派作家在桃源敘事中盡力地追求做一點“與生活不相黏附的詩歌”。但是,他在敘寫桃源傳奇的同時,往往會自覺或不自覺地對現在世界做出真實的反照。作者在重構桃花源的過程中,于隱形文本中對桃花源的解構也如影隨形。
首先,為保證桃源世界的原初形態,京派作家往往將桃源世界置入一個封閉的地域內,使之成為一個獨立運行的自在世界:社會的發展是“自然而然”的,人的行為也是“自然而然”的。
一方面,在這種循環的生活里,人們依附自然而生活,生活亦不悖乎人性;但是循環因襲的生活終將導致人的麻木失智。桃源世界也并非十全十美,代代相承的傳統也有其猙獰的一面,正在一點點地戕害著人性。如在沈從文的《蕭蕭》中,十二歲的蕭蕭做了斷奶才不多久的“小丈夫”的童養媳。蕭蕭在十五歲時,被家中工人花狗引誘,并懷了孕,鑄下了大錯。生下兒子后,蕭蕭繼續留在婆家做媳婦。蕭蕭吃足了童養媳的苦頭,卻在多年以后張羅著她為年幼的牛兒再次迎來一個童養媳,重寫了自己的命運悲劇。
另一方面,人們既沿著自然既定的規律寂靜地生活,單調且重復的生活賦予他們樸素平和的性格,使他們對外來者的行徑的態度帶有妥協和不爭的意味。因此,當帶有破壞因子的勢力強勢入侵桃花源時,這里的人民往往無力招架。
例如在《大淖記事》中,錫匠們聯合起來抗議游行,要求保安隊將劉號長交出來。最終,他們請愿的結果是:小錫匠養傷的錢由保安隊出,劉號長驅逐出境。老錫匠對于這個結果很滿意,認為可以見好就收了。而劉號長則由兩個兄弟持槍護送到三垛當稅警去了。大團圓的結局中暗含著諷刺性的意味,大淖居民平和易足的性格削弱了他們的反抗性,而政府對于奸淫無數婦女的劉號長的寬松處置則默許了惡勢力對桃源的侵襲。桃源世界與外部世俗社會之間的通道,打開了理想與現實對立的豁口。現實與理想的撞擊無非有兩種結果,一是現實被理想同化,二則是理想的終結。誠然,基于桃源文本敘事的需要,這些不安定因素最終將會讓位于人的神性或被自然世界的時間埋沒,但是它的出現打破了桃源世界的存在的完整性,構成了對桃源的消解。作為隱逸理想形式存在的桃園世界,在面對外在世界的侵襲和傾軋時,必將難逃幻滅與破碎的悲劇結局。
其次,桃源世界的解構體現在作者對于都市文明異化人性的問題的書寫。
在文明的融合與沖突中,人性的發展呈現出傾頹的態勢,進而成為威脅桃源世界存在的重要因素。沈從文在《丈夫》中寫丈夫發現妻子沒有了之前的忸怩,變得像城里人了,即體現了城市文明浸染下人的異化和美好天性的喪失——“做了生意,慢慢地變成為城市里人,慢慢地與鄉村離遠,慢慢地學會了一些只有城市里才需要的惡德,于是婦人就毀了。”[1]雖然作者沒有直接說明,但是潛文本中對于希望的破碎的隱喻卻十分清晰。在道德標準的評判下,自然質樸的天性與品德被吞噬,以人性為依托的樂園就此崩塌。
最后,從整體上來說,反映在作品中的作者心緒構成了對桃花源的消解。京派小說的語言詩意平緩,但在語言表層下另有下墜的沉重。作者并不是以桃花源來遮蔽丑陋和愚昧的現實和人生,他的意圖在于表現生命存在之美以及美的悲劇性。具體體現在小說中則是對死亡的描寫或是隱喻、對循環往復的命運悲劇的闡述、支離破碎的敘事節奏、難以捉摸的人物情感、縹緲虛空的敘事背景、意義復雜的象征等。如在沈從文的《邊城》中,橫亙在翠翠和儺送之間的那座新碾坊,就象征著“一種物化的人格力量,在它的上面凝聚了封建買賣婚姻的本質”[2];老船夫的死亡便是他既定的命運;溪邊白塔的坍塌和重建,象征溪邊桃源世界的消逝和新的文明的再造,寄寓著作者對重建未來社會的期待和隱憂。再者如廢名的小說,多有墳、死的意象,其塑造的桃源世界是有一種“破碎的美麗”,充滿著夢想的幻滅感和無盡的哀愁。
在京派作家的筆下,桃源世界的塑造具有對生命價值的終極關懷的意味。在形而上的層次上,桃源世界表現的是站在理想世界的立場上對人類命運的悲憫和體悟。關照現實,京派文學中的桃源世界在超然之外,更多的是回歸現實的理性自覺和無奈。作者在桃源世界中對于現實的反應解構了桃花源存在的可能性,通過描寫理想范式的毀滅悲劇表現了知識分子的精神困境。京派小說中桃花源的超越性意義并不是其對理想邦國的重塑,而是其蘊含在桃源世界發展流變過程中的對傳統的思索:“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我們無法扭轉歷史發展的潮流去過復古的生活,但是可以在新的時代孕育傳統精神的力量,達到生命的和諧。“從肉體愛憎取予,理解人的神性和魔性,如何相互為緣,并明白生命各種形式,擴大到個人生活經驗以外”,產生“向抽象發展與追求的興趣與意志”[3],向未來尋找對抗異化的途徑。
注釋:
[1]沈從文.丈夫[A].沈從文全集 第8卷 小說 2版[C].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
[2]凌宇著.從邊城走向世界[M].長沙:岳麓書社.2006.
[3]沈從文.關于短篇小說[A].沈從文全集 第12卷 散文 2版[C].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