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文龍 插圖/張婷婷

八街九陌訪京城
京城繁盛,八街九陌,一條條街巷織成了現在的北京。一條街有千萬個故事,一促巷有千百家燈火,而這飽藏了無數悲歡離合、歷史縮影的京城巷陌,就是我們接下來故事的起點。從今天起,八街九陌訪京城欄目就正式和大家見面了。在這個專題中,我們會和大家一起走訪京城街巷,揭開一段段和這些街巷有關的故事。
北緯N39°56′23.98″ 東經E116°23′4.91″,這是一座寺廟的坐標,這座寺廟坐落在鴉兒胡同里,它的名字叫做“廣化寺”。順著鴉兒胡同往里走,若你正午前后聞到素齋的香味,就一定是廣化寺里飄出來的。京城梵音千年不絕于耳,午后陽下,在石臺上逗弄廣化寺里的貓咪,自覺在三千世界之外。除去廣化寺,和上柏林寺、嘉興寺、廣濟寺、法源寺、龍泉寺、賢良寺、拈花寺,共八座寺廟,總稱京城“內八剎”。今天的故事,就沿著這條鴉兒胡同開始,我們探廟尋音,揭開京城寺廟文化的面紗。
北京是一座怎樣的城市?你很難用一個詞來定義它,因為它有太多面。你可以拼盡全力在大時代里打拼,也可以躲在角落的咖啡館里小憩;你可以找到最市井攤販大快朵頤,也可以坐在最好的牛排館里細細咀嚼;你可以找到它張狂的一面,在三里屯、后海或是工體北門;你也可以找到它安逸的一面,在每一條過了十點就幾乎靜默的街道……然而無論你怎樣選擇,你都不會用“佛教”這個標簽貼它。如果要選,我想你會選拉薩、曼谷、或是仰光,即使北京這座城市真的很“佛”。

每隔150米就能看見一家寺廟,即使在曼谷你也看不到這樣的景象。然而1750年至1950這兩百年間的北京內城,就是這樣一幅景象。在北京內城不到4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至少曾經存在過1500座寺廟,一條300米長的胡同里,能看見兩三座廟,其密度已經達到“驚人”的量級了。時至今日,雖然北京的寺廟出于宗教職能統一、城市土地管理改革等原因進行了進一步合理規劃導致數量下降,但依然有近百座寺廟香火依舊梵音不絕,開篇談到鴉兒胡同的廣化寺便是其一。
其始建年代難考,約略斷于元朝落成。時至明清,已經成為了京城頗具影響力的寶剎。其殿宇雄偉,寺藏眾多,曾歷戰亂而今猶立禪林,更見彌足珍貴。原廣化寺有逢臘八向市民放粥的傳統,至今延續。而每逢初一、十五,廣化寺均有法事活動,每周六則有北京佛教音樂團在寺內演出。
你在后海的酒吧里一醉方休,他在三里屯的店里停停走走。可如果你想換一種打開北京的方式,找到藏在京城中的佛陀之國,那就中午到鴉兒胡同的廣化寺吃一碗齋飯,下午停在靜謐的暖陽里沐浴佛光,便能一窺你平時見不到的那座“佛韻之城”。
宗教旺盛,史上這樣的城市并不寡見,舊時的羅馬、巴黎,宗教聚集點密度亦很大,然而相較京城150米即可見到一間寺廟,實在小巫見大巫。如此多的寺廟用來做什么呢?如果僅僅是宗教用途恐怕實在過多。要解清這一點,還要從舊時京城寺廟的定義上說起。
學界研究,彼時寺廟是城市公共生活的中心,演出、旅社、慈善救濟、士大夫講會、節慶進香、圖書館、藝術與休閑等等職能,都在寺廟中有所體現。而這些公共活動,則有助于北京構建多元化的文化形態。這也是寺廟雖然眾多,但舊時朝廷亦仍舊大力扶持的原因之一。它幫助政府承載了很多社會民生職能,成為了民眾生活的綜合體。
比如1914年,時任北洋政府內務總長的朱啟鈐將社稷壇開辟成中央公園(即今日“中山公園”),北京城內第一座公共園林就此落成。而在這之前,偌大的北京城難道沒有園林可去嗎?寺廟其實就承載了一部分。法源寺賞丁香、大覺寺觀玉蘭,紅螺寺看銀杏,這些寺廟是面向公共開放的,人們待等時節一到,便進廟逛園。
除去賞花,觀景乘涼、品茶消夏,寺廟也是個好去處。現郭守敬紀念館為原匯通祠,此處便是個居民聚集的消夏所在。古冊存畫中可見這一帶茶館頗多、商鋪密集,而輻射帶的中心點便是匯通祠。可見寺廟在京城百姓的生活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類似如此,京城寺廟有據可查的公共職能頗多。再比如晚清《點石齋畫報》便記載了宣武區善果寺的一次翻經節,除去經書佛藏,民間藏書、寺廟藏書亦眾,讀書人匯集于此,翻書讀經,成就了一次“共享閱讀會”。
時至今日,我們也不難理解寺廟對京城的重要生活意義。如廟會,原本就是將寺廟作為輻射中心,擇香客們云集之時商販眾從,報攤設點,招攬顧客。久而久之,逢廟成會,成為了京城百姓們的一大去處。舊時廟會月月都有,初一十五尤甚,而常日亦有攤販聚集。時至今日,已經成為了過年必見的民俗活動。
京城寺廟之香火旺盛,亦在于養育了一方禪生佛活,承載了民生重任。
既然如此繁盛,那么1750年-1950年這最遠不過250年,最近只相差50年的時間里,京城寺廟數量瞬間降了數個量級又是為什么呢?這一答案其實也呼之欲出了。
進入新中國,城市化進程飛速,北京成為了一座國際化的大都市。隨之而來的,是基礎建設全面量變并最終質變。公共園林、圖書館、旅社、民眾救濟、演藝中心等涉及到民眾民生的方方面面全都得到了體系性建設。原本集中在寺廟的職能被合理規劃,并進行了歸攏再建設,那么依舊眾多的寺廟也就勢必造成“產能過剩”的局面。這是寺廟被精而簡之的原因之一。
其二,在全面發展建設的當下,城市用地本就極為緊張,過于眾多的寺廟占用了大量城市空間資源。而城市空間資源釋放,也是寺廟數量下降的原因之一。
那么出于宗教角度考慮,這些寺廟不應該被保存嗎?
前面談到羅馬、巴黎等宗教聚集點較為密集的城市,其體量仍遠不及明清時的北京,可見北京眾多的寺廟如果僅提供宗教職能,其數量是非一般巨大的。而剝離了其它職能后,北京作為傳統城市而非宗教圣地,寺廟數量是應產生合理性下降的,所以即使出于宗教角度考慮,每150米即出現一座寺廟,對北京這座承載了眾多職能的巨大城市而言,數量尤顯龐大。此外由于承載了太多職能,很多舊時寺廟宗教職能反而弱化了,香客甚少,但旅居者甚多,成為了“無禪寺”,如此寺廟其存在的意義自然就隨著職能疏解而不復存在了。
另,出于宗教自身管理原因,寺廟數量過于龐大不利于寺廟之間的溝通交流,亦不利于各個寺廟之間組織佛學討論與學習活動。此外如佛教內的宗教節日以及其它重要事宜,統一管理群策群力,亦可幫助各個寺廟更好地進行宗教傳播,而零散寺廟過多則很難如此進行聯動。故幾個內因與外因合力作用,導致京城寺廟產生了合理性的數量減少,精而簡之。

大覺寺的玉蘭、紅螺寺的銀杏、柏林寺的古木……去法源寺嗅丁香,看貓兒曬太陽;去廣濟寺觀佛像,求好姻緣一柱佛前香;廣化寺食齋飯,坐聽梵音響;到潭柘寺步古道,古剎納清涼;戒臺寺繞石塔,伴經千章;靈光寺朝舍利,解塵世千重迷障;雍和宮繁盛地,卷千藏……京城的寺廟數量少了,但香火不絕;作用少了,但信徒更盛。
由前文提到的廣濟寺以及柏林寺、嘉興寺、法源寺、龍泉寺、賢良寺、廣化寺、拈花寺共八座統稱“內八剎”的寺廟,以及由覺生寺、廣通寺、萬壽寺、善果寺、南觀音寺、海慧寺、天寧寺、圓通寺共八座統稱“外八剎”的寺廟,以及潭柘寺、西域寺、戒臺寺三座統稱“三山”,總計19座京城寺廟廣度八方善緣。
一座寺廟有一座寺廟的意趣,一座寶剎有一座寶剎的威嚴。佛前靈光不因歷史的車輪滾滾而蒙塵,京城里亦不會少去這一絲禪機智慧。
千年建城京畿地,自會梵音不絕,禪韻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