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忠
30年前,潛心于制度反腐領域研究的我,根據政治體制多年來止步不前的狀況,分析出腐敗將由最初的一次性簡單型的權錢交易(以物易物,以錢買權),發展到多次性復雜型的權色交易(非物質化交易:雅賄、色賄,以及不直接具體表現為錢或物的信息賄賂),進而上升為集團性穩定型的權權交易(政治交易)。
在“三權交易”中,權錢交易最直接簡單,因此最容易暴露并被查處。改革開放40年,各級紀檢監察機關查處的腐敗案件絕大多數都是權錢交易的案件。而稍有頭腦的腐敗分子,為規避查處,很快就會轉向多次性復雜型的權色交易。目前,我們對雅賄、色賄,以及不直接具體表現為錢或物的信息賄賂,這種非物質化交易,雖有所研究,但目前成功查處的還不多。國美的老板黃光裕,為了收買公安部經偵局原副局長相懷珠,就把某只股票要被拉升的消息給了相懷珠的妻子,相懷珠的妻子就買了這只股票,這叫信息交易。表面上既沒給錢也沒給物,實際上比送錢既隱蔽且量還大。這種非物質化的賄賂,還有可能規避懲處。少數高智商的腐敗分子,會利用我們長時間只治標不治本,只查案不政改的空隙中“修煉成精”,進而升華到權權交易層面。
在權權交易層面,雖然既沒有權錢交易的那種露骨,也沒有權色交易的那條曲線。表面上看,似乎一點錢與物的經濟成本都沒有,但卻是一種更高層次的“政治聯姻”。
10年前,北京大學社會學系博士生馮軍旗,在中部某縣掛職副鄉長和縣長助理各一年。使其得以深入記錄一個縣級政權的人員組成、結構、晉升方式和相互關系。十八大召開的前一年,《南方周末》從馮軍旗的研究論文《中縣干部》中摘編了“政治家族”一節內容。在這一部分中,作者完整記錄了這個縣級政權系統內部,當地家族成員的任職關系。從中可以看出,中縣政治家族有以下三大特點:一是近親繁殖,具有一定的世襲性;二是重點突出,向要害部門聚集的傾向性;三是正比關系,家族關鍵人物的權力和位置越重要,家族內出的干部,不但人越多、官越大、崗位越重要。
其實,這種政治結盟一旦形成,整個社會就板結化了。蘇聯如此,東歐各社會主義國家如此,沿用蘇聯模式的中國在腐敗的重災區也同樣如此。現象級電視連續劇《人民的名義》中的漢東省,編劇、導演用鏡頭語言描述了腐敗從權錢交易向權色、權權演變交易的過程,如能再配之以深刻的理論分析和發人深省的旁白,效果會更好。
權力固化的同時,就出現了從官二代到官N代,富二代到富N代,知識分子的知二代到知N代,演藝圈的星二代到星N代也出來了。我要接你這個劇本,我要參加你的一場演出,前提是讓我的兒子、女兒扮個角色,沒有的話,這個劇本我不接。當各種的“N代”出現以后,整個社會板結了。近日,崔永元披露演藝明星偷稅漏稅丑聞,之所以能引起人神共憤,從某種意義上講,人們已無意識或有意識地認識到,階層板結并固化這個問題的極其嚴重性!
蘇聯和東歐,雖然還未大規模進行市場經濟體制改革,但是蘇聯模式的兩大根本性弊端——過分集中的權力結構和過分落后的選人用人體制,已經讓權力階層,通過特權,盡占利益;通過特權,固化利益;通過特權,傳承利益。權錢交易轉化為權色交易,并進而上升為權權交易。
而權權交易,作為隱秘性越來越深、腐蝕性越來越大、滲透性越來越強、危害性越來越烈、風險性越來越高的“合法腐敗”,已經極其嚴重地阻礙了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必須引起高度警覺和強烈關注。
40年的改革開放,最大的成功,是隨著思想的解放,經濟體制改革的推進,生產力得以解放。最大的失誤,是政治體制改革嚴重滯后,黨和政府公信力大大降低。
生產力的解放,讓中國在很短時間,便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但蘇聯模式的遺害,卻讓這個世界第二大蛋糕分得很不公平。
為解決越演越烈的腐敗問題,為縮小日益嚴重的兩極分化,新一屆黨中央當機立斷選擇了強高壓反腐,舉世公認的五年強高壓反腐,為治本、為政改贏得了最后的寶貴時間。
歷史經驗既證明,反腐需從查處權錢交易起步;歷史經驗更證明,反腐絕不能停留于查處權錢交易。
就反腐敗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而言,查處權錢交易僅是微觀戰術;強化監督乃是中觀戰役;而通過政治體制改革,形成科學的權力結構,才是宏觀戰略。
1947年底,陳毅在總結華東作戰情況時有兩段話相當精彩:其一,“我們比戰術是比不上人家的,如操場動作,內務管理,戰斗動作等。我們愈往下比愈差,但愈往上比則愈強?!逼涠?,“一年來自衛戰爭的勝利,首先是戰略上的勝利?!?/p>
而毛澤東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一文中說得更到位:“說戰略勝利取決于戰術勝利的這種意見是錯誤的,因為這種意見沒有看見戰爭勝敗的主要和首先的問題,是對于全局和各階段的關照得好或關照得不好。如果全局和各階段的關照有了重要的缺點或錯誤,那個戰爭是一定要失敗的?!?/p>
新中國成立前的28年武裝斗爭,我黨是靠戰略打敗國民黨的。
而十八大召開前的30多年,從反腐蝕到反腐敗斗爭,我們被不正之風和腐敗牽著鼻子走。在千百萬次地重復著勞而無功的查案糾風戰術行動中,既沒有選擇試點,開展擯棄蘇聯模式的兩大根本性弊端的戰役行動;更沒有通過政治體制改革,為最后決戰進行戰略布局。
盡管年年都在說“積小勝為大勝”,但卻從未能將“階段性成果”,轉化為最終的成果。以致習近平總書記上任之時,看到的是“越演越烈”的腐敗現象。
在中共黨的歷任最高領導人當中,習近平是將“許多腐敗問題”與“權力配置不科學”相聯系的第一人。
從任大隊黨支書、縣委書記、市委書記、省委書記,到就任總書記的習近平,在40多年治國理政的實踐中深諳“權力配置不科學”的危害和“權為民所賦”的重要。
因此,一上任他就下定“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的反腐決心,緊接著明確了“重構政治生態”、“形成科學的權力結構”的政改目標。
在五年的強高壓反腐中,習近平總書記深刻指出,“許多問題,看起來是風氣問題,往深處剖析又往往是體制機制問題。”“腐敗的本質是權力出軌、越軌”;“許多腐敗問題”源于“權力配置不科學”。
就常識來說,反腐的壓力當然在案中;就見識來講,反腐的功夫卻必須在案外;就卓識而言,反腐的成功則只能靠政改。
改革開放前,階級斗爭不但具有長期性、復雜性、艱巨性,而且必須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似乎少講一天,就要丟政權,掉腦袋。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一開,階級斗爭既不用“三講”,也沒了“三性”,而且中國雖然在30多年的時間里,造就了全球第二大經濟體。
改革開放這些年,在“反腐反腐,越反越腐”的街談巷議壓力下,階級斗爭的“三性”又一字不變地用在反腐敗斗爭中了。仿佛反腐敗成了天下第一難的事。
但是,與深圳一橋之隔的香港,上世紀70年代初,是亞洲最腐敗的地區,沒有之一。由于時任香港總督的麥理浩(1971年——1982年出任第25任香港總督,先后獲四度續任,是香港史上任職最長的港督)審時度勢,設立了異體監督機構——廉政公署;由于推行了有條件赦免——時間為1977年1月1日前(但已立案、正在逃、移居海外三種人不赦);加之一些法治措施。短短幾年,香港就走出了反腐困境。在亞洲清廉指數僅次于新加坡,位居第二;全世界180多個國家地區,香港的清廉指數穩居第12位。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如果說40年前的那一批,充滿改革膽略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擯棄了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戒條,新中國才能富起來的話。那么,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的今天,必須明白,反腐敗,也沒有那么難,只要推進政治體制改革,只要在政治領域擯棄蘇聯模式的權力結構和選人用人體制,這兩大根本性弊端。一句話:只要反腐不停留于權錢交易,我們就能在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下,走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反腐倡廉的新路。
(責任編輯 姜懿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