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勺

喬遷

宋小勺是誰？是宋大勺的兄弟嗎？

您還真說對了，宋小勺和宋大勺還真是兄弟，不過，宋小勺是兄，宋大勺是弟。

宋大勺是做大飯的，叫大勺。宋小勺叫小勺，自然也會做飯，做小飯，做一家一戶的飯，確切點兒說是做自個兒家的飯，因此被屯里人喊作了小勺。

啥又是做大飯的呢？就是誰家有紅事白事時負責掌勺兒的，因為吃飯的人多，做的飯也必然多，就叫做大飯的。

在屯里，大勺是很受人尊敬的，而小勺卻是遭人恥笑的。“圍著鍋臺轉，那是老娘們兒該干的活兒，自家一天三頓的小勺咋揮得那么起勁兒，還能不能有點兒爺們兒樣了！”閑著沒事，屯里的男人們湊在一起，說起宋小勺，準是這套嗑。

這話，宋小勺是聽不到的，宋小勺從來不跟他們往一起湊。宋小勺除了上地干活兒外，就貓在家里洗衣做飯、喂雞攆狗的。宋小勺太老實了，老實巴交的，像他這樣跟個老娘兒們似的男人還真是不多見。屯里人看他，認為他還不如個娘兒們呢。屯里的娘兒們除了家里家外的活兒能做，還能嘰嘰喳喳地扯扯老婆舌，而他宋小勺呢，一杠子壓不出個屁來，真是老實得可以的。

宋小勺跟個娘兒們似的操持家，多半還是因為宋小勺的老婆周大美人，這是屯里人公認的。屯里人說起周大美人來，都會嘖嘖兩聲，眼珠子轉動的次數明顯加快，無不羨慕地吐出一句：“周大美人是誰老婆，誰都得變娘兒們。”這話，說別人，也說自個兒。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哄地一笑，散去了。

周大美人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人雖然長得貌美如花，卻生在了鄉村，頂不得飯吃。到了出嫁的年齡，上門提親的卻少之又少。為何？因為周大美人干不得農活兒，這還不說，連飯都不會做。鄉下人圖個實在，娶老婆不是娶花瓶當擺設，接進家門得伺候她，不是找罪受嗎？小伙子們不這么想，倒是都想娶周大美人，可小伙子們的爹媽不干，爹媽不干就娶不成，這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爹媽說了算呢！可出了個例外，宋小勺的爹媽說了沒算，宋小勺死活要娶周大美人。誰都沒想到，少言寡語、憨厚老實的宋小勺會因為娶周大美人敢以死明志。宋小勺的爹媽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看著兒子死啊，只好強裝笑顏地給宋小勺娶回了周大美人。

周大美人進了宋小勺的家門，還真是鍬鎬不動，宋小勺啥話不說，一句怨言沒有，家里家外的活兒就全做了。但做得最好的，還是做飯，一天三頓，換樣給周大美人做。屯里人經過他們家門前時，都使勁兒地吸著鼻子，狗一樣，接著恨恨地罵一句：“這個宋小勺，咋做得這么香啊！”

宋小勺的飯做得好吃，屯里人也就是說說，沒有人去吃過，宋小勺也不知道自己做的飯究竟是不是好吃。那時候，家家都不富裕，能做得有多好吃呢！周大美人也從來沒說過宋小勺的飯做得有多好吃，只要宋小勺做飯，不是她做，她便吃得很香。

可有人親口對宋小勺說他做的飯好吃的。

公社的一個干部到屯里來公辦，到了中午，不能讓人餓著，要吃派飯，就派在了宋小勺家，因為都說宋小勺家的飯好吃。公社干部就到宋小勺家吃午飯，一吃，公社干部立刻贊不絕口，當著宋小勺的面就夸宋小勺飯做得好吃，出了宋小勺家，又對屯里人稱贊了一番宋小勺的飯做得好吃。

屯里人看著公社干部吃得心滿意足的勁兒，心里直感嘆：宋小勺的飯做得真是好吃啊！感嘆的余息還沒散盡，不幾日，宋小勺就被招去公社食堂做飯了。那個在宋小勺家吃飯的干部是很有權力的，宋小勺的飯把他吃服了。

宋小勺去公社的時候不想帶著周大美人的，周大美人瞪著宋小勺說：“你想把我餓死在家里呀！”宋小勺說：“我去做飯，你去能干什么呀？能養你一閑人？”宋小勺話音未落，公社便傳來話，宋小勺可以把老婆一同帶去，在公社食堂當個服務員的。宋小勺望著周大美人憂心地說：“你能干得了？”周大美人一撇嘴：“啥活兒我干不了？我是不想干，想干啥都能干。”

宋小勺便帶著周大美人去了公社。

全屯震動，望著宋小勺走出屯子的背影，多少人眼紅心熱啊！心熱得受不了的，呸了一口，不是罵宋小勺，是罵自己：“咋說圍著鍋臺轉就窩囊了……”

屯里人還沒罵完，宋小勺便回來了，自個兒回來的，周大美人沒回來。宋小勺的臉黑沉沉的，沒人敢問究竟，就八方打聽。很快，就聽到了消息，宋小勺和周大美人到公社食堂上班沒幾天，宋小勺便把周大美人和那個說他飯做得好吃的干部堵在了床上。在那個干部匆忙離去后，周大美人對宋小勺說了一句話：“你真以為是你的飯做得好吃才讓你來公社的嗎？”

宋小勺轉身便去了食堂，把食堂里的鍋碗瓢盆都砸了，把炒菜挖飯的勺子撅折了，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宋小勺回到屯里，好像一直沒再做飯，因為屯子里的人都沒再看到過他家的煙筒冒過煙。但宋小勺還活著，也沒有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