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崢
美國總統特朗普日前簽署“2019財年國防授權法案”。美國媒體統計說,這是1978年以來最早生效的年度國防授權法案,說明了兩黨對法案內容的高度共識。在這份厚達800多頁的文件中,中國與俄羅斯成為最熱關鍵詞,充分體現了美國新版《國家安全戰略》的“大國競爭”基調。
相比政治、軍事領域,法案中若干涉及中美科技領域關系的條款并沒那么刺耳,但每一條都將產生實實在在的影響。法案要求美國軍方禁止購買中國生產的“受控電子產品”,將華為、中興等公司永遠拒止在美國聯邦采購市場之外。法案捆綁的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改革條款,將加大國防部、中情局等國家安全部門在安全審查中的職責,對外國企業投資美國公司提供安全評估報告。除傳統并購行為外,CFIUS的審查范圍還將擴大到非控制性投資,其中包括美國“關鍵技術公司”與非美國實體就知識產權、專有技術等進行的交換與轉讓。CFIUS還將實行出口控制制度,要求美國企業在出口敏感技術產品時向CFIUS事先申報。
雖然CFIUS改革并未明確表明針對目標,但從其列舉的眾多事例不難看出,中國幾乎是唯一針對對象。法案生效將基本上阻斷中國企業并購美國高科技企業的機會。事實上,“美中經濟安全審查委員會”早在2010年就將上述關切寫入年度報告,要求CFIUS謹慎處理相關并購。自此之后,CFIUS多次以“國家安全因素”否決了中國企業并購美國高科技企業的行為,包括2016年勸阻仙童半導體接受中國收購要價、2018年否決螞蟻金服并購美國速金匯等。如果說上述否決案例還只是個案,如今阻止中國企業并購美國高科技資產則成為CFIUS的法定職責之一。
審查技術轉讓和出口控制條款則會產生更加長期、深遠的影響。法案在這一條款上給美國政府留下若干“自由裁量權”,例如在圈定“關鍵技術公司”“專有技術”“技術合作方式”等核心要素上,美國政府有著很大靈活空間,可以根據具體評估結果隨時調整寬嚴程度。出口控制制度則給美國阻止敏感技術流入中國加上“雙保險”,將把現有出口管制體系未覆蓋的新技術和交易方式納入監管范圍。兩項新要求對中美科技企業的合作與交易帶來巨大不確定性,兩國企業拿不準美國監管部門的尺度和標準,不得不做最壞打算。由于企業間合作需要投入巨大成本和前期準備,新法案帶來的不確定性可能產生“寒蟬效應”,將一些合作計劃消滅在萌芽階段。
中美企業間的科技合作是兩國科技交流中最有活力的部分。兩國企業互有需求、互有優勢,都迫切希望借助外國合作伙伴擴展海外市場,提高本國企業在某項技術領域的市場地位。企業間合作為兩國民間科研合作提供了重要的應用市場和資金支持,一旦企業間合作動力不足,兩國各領域的科技交流也將隨之減緩。
英國《金融時報》副主編福魯哈爾認為,此次CFIUS改革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結束,即美國不再將經濟利益置于國家安全風險之上。誠如其言,美國在科技領域正放棄“商人思維”,不再相信通過市場擴張和技術輸出控制他國經濟命脈的大邏輯。從“2019年國防授權法案”相關條款看,美國在科技領域的對華態度已發生180度大轉彎,其對在科技領域被中國趕
超的擔憂,甚至遠超上世紀80年代對日本企業并購美國高科技企業的程度。美國對中國的目標正從遏制中國部分科技企業和科技產業發展,轉向尋求讓美國科技產業逐步疏離與中國的關系,最終讓中國無法獲得美國任何先進科技資源。
這種根本邏輯上的轉變將通過若干標志性案例來實現,循序漸進地改變美國企業對中國市場和中國合作伙伴的看法。近期,美國谷歌公司和臉書公司有意重回中國市場,就很可能成為新法案的首個“試驗品”。兩家公司的中國計劃能否成行以及能將多少業務和技術帶入中國,都將成為外界看待該法案尺度的重要標桿。美國商務部以國家安全為由對中國44家軍工類企業實施技術封鎖體現出美國推動中美科技“脫鉤”的另一個戰略方向,即通過不斷擴大封鎖目錄阻斷中國獲取美國高科技技術。在愈發強調科技領域的“安全風險”的情況下,美國政府未來存在著不顧本國企業反對、全面阻斷兩國科技領域交往的潛在可能。
美國在科技領域轉變“商人思維”需要引起高度重視。一方面,長期下去,中國的市場和資本可能不再成為吸引、綁定中美科技領域共同利益的主要承載,因而不足以阻止美國政府采取破壞性的措施和行動。另一方面,中美科技全面“脫鉤”的潛在風險讓我們重新認識基礎科研和完整產業體系的極端重要性,中國應做好依靠“非美世界”和自身能力推動科研進步的準備。▲
(作者是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所副研究員)
環球時報2018-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