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亞文
改革開放40年后,“開放”仍是中國語境中的熱詞。與中國對“開放”的反復宣示相映成趣,最近幾年西方媒體和政治家卻越來越多地認為,中國正走向“保守”。為何會有這種反差?觀察西方的輿論變化不難發現,部分原因在于,中國近年來對內對外的一些新舉措不符合西方預期。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中國今天著力推進的“開放”,在目標、內容和方式上,與過去比都已發生變化,西方觀察者們還沒適應。
改革開放已走過四個十年,在中國經濟與全球經濟逐漸融為一體的過程中,西方以往對中國的開放也形成一定的慣性認識。用中國自己曾經的語言說,這個“開放”模式是“融入人類文明主流”“與國際接軌”。這個“主流”實際是指西方文明,這個“國際”指的也是西方。過去相當長時間內,中國的開放主要是向西方開放、從西方學習經驗,而西方也習慣性地認為中國向其學習靠攏才是開放。
但這種兩廂情愿的“開放”敘事近年來發生極大轉變,“接軌”“融入”這樣的詞語越來越少見于中國媒體,對“人類文明主流”“國際”是什么,也不再如以往那樣有確定含義。一種新的對外開放追求正在出現,中國也需推進新的開放策略。
不久前與一位學者朋友閑聊,筆者認為1978年中國轉向改革開放是因時就勢,對化解當年中國面對的主要問題非常必要。當年中國在發展水平上嚴重落后于發達國家,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是貧困,所以很長時間以來,對外開放主要是向西方國家開放,改革也主要是向西方取經。但中國近年來面對的問題和挑戰變成了腐敗問題、社會不公、環境破壞和生態污染、區域發展失衡等,它們很大程度上是伴隨改革開放而來的負資產。如果繼續沿用以往的改革開放策略,只會加劇問題和挑戰。
朋友在回應中也談到對改革開放成果的評價問題。改革開放的一個現象和結果,是中國匯入了“人類文明主流”,參與了全球化大合唱。那么中國究竟是全球化的受益者還是受損者?美國總統特朗普認為中國在全球化中受益而美國受損了,不少中國學者也認為中國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中國肯定是受益了,但認真計算的話,受益與受損的量究竟哪個大,很可能不是人們通常想象的那樣。
如何認識和評價以往的改革開放?當前中國社會思潮中有兩種相互對立的意見:一種認為中國在改革開放中丟失了很多東西,是損失者,意圖借此全面否定改革開放;另一種認為中國在改革開放中很多方面取得進步,所以應按部就班沿著以往的改革開放路徑繼續走下去。筆者覺得,計算改革開放的得失是需要的,這樣才能對它有更加具體和全面的認識,但不能因為有“失”的一面,就導向對改革開放的否定。畢竟,再好的戰略取向或具體政策,在不同時空背景下也可能發揮出不同效應。
以往的改革開放解決了中國在40年前所要解決的主要問題,現在來看無疑取得了成功。但中國近些年來面對的問題和挑戰已明顯有別于過去,所處的國際環境和國內語境也與以往不同。過去中國盡力接入的西方之“軌”已經銹跡斑斑,一些西方國家甚至試圖再建新“軌”,而且不再讓中國“入軌”了。在西方不僅沒能力、也不再有意愿繼續給中國提供市場、技術和經驗的情況下,中國該怎么辦?以往要“融入人類文明主流”的那個“主流”所在之地,自身都已陷入不自信的情緒,那我們還要繼續“融入”嗎?答案不言自明。
正在尋求和推進新開放策略的中國,當然不會像西方某些人擔心的那樣“保守”“內向”,相反,中國需要、也必定會展現更高的開放性。中國近年來提出“一帶一路”倡議、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積極介入全球治理以及對自由貿易和多邊體系的捍衛,都不是從開放中退卻,而是實施新的深化改革開放策略。其特點表現在,對外開放的視野范圍已由以往拘于西方而面向全球,對非西方國家的重視程度大幅提升;由過去重視對外部世界開放,轉而同樣重視促進外部世界對中國開放;往昔對外開放中對外資的特殊優惠政策逐漸取消,轉而實施內外資一視同仁的均等政策,保護了開放的公正性。
還要看到,中國今天的開放做的是加法而非減法,并不是以排斥西方為前提,而是在相當程度上包容了以往的開放模式。中國仍會堅持對西方開放,在能開拓出新合作的領域還是會去開拓;西方好的經驗,中國也還是會學習。但一味以西方為尊的時代,顯然已經成過去式了。▲
(作者是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教授、盤古智庫學術委員)
環球時報2018-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