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化發展在一段時期有一個有趣的現象,就是向西看,這其實正是渴望開放的心理。向東面臨茫茫大海,經過日本之后,浩瀚的大洋中很難再找到一塊陸地,無路可走。而向西看,雖然歷史上西域小國林立,高山阻隔,沙漠橫亙,但人們知道,高山、沙漠那邊還有人存在。先秦時期的中國探險者就知道,在西方遙遠的世界中,有富庶的城邦,有富有魅力的物品和藝術品,更有長相不同的人,這引起了華夏民族的濃厚興趣。中國人觀念中的西方,常常與神秘的希望聯系在一起,那里的一切都充滿了魅力,西游一直是我們民族的某個情結。
漢武帝時期意欲聯合大月氏以及西域諸國抗擊匈奴,張騫兩次出使西域,打開了一扇如此重要的大門——絲綢之路。中原文明通過絲綢之路迅速傳播,西域文明也由此進入中原。西域的葡萄、石榴、蠶豆等十幾種植物逐漸流入中原。龜茲的樂曲和胡琴等樂器,也傳到漢族民間。漢匈和平期間,在廣大的漢朝邊疆,許多民族在這里買賣貨物,互通有無,一片其樂融融。
對中國文化和思想產生極大影響的佛教,就是由絲綢之路這條文化大動脈傳入的。有了這條絲綢之路,才有了佛教的傳入。佛教在公元前87年傳入西域于闐以后,由于闐沿著絲綢之路的南北兩線,傳入中原。佛教的傳入改變了中國文化發展的歷程,它的影響絕不止于宗教范圍,中國人后來的思想發展,打上了佛教的烙印。這條絲綢之路也帶來了中亞、西亞和歐洲的文明,這個更廣泛的“西方”,也影響著中國文化的后期發展。景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也都是沿著這條絲綢之路傳入中國的。此后悠長的歲月里,世界幾大古老文明之間,借助絲綢打開的對話給人以無限美好的想象。在明代嘉峪關以前,從張騫以后大概一千五六百年之間,絲綢之路承擔了世界文明主軸這樣一個偉大的歷史作用。
唐帝國平息“五胡十六國”時代各民族之間的混戰局面,實現了空前大一統,文化融合大大加強。同時,中國同西域、中亞、印度等國的文化交流也有較大的發展。玄奘西游,鑒真東渡,唐帝國是一個向世界敞開大門的開放的社會。據《唐六典》記載,在那個時代,大唐曾與三百多個國家和地區互相交往,長安的鴻臚寺,禮賓院等機構,接待了七十多個國家的外交使節,萬國衣冠拜冕毓,為長安一大盛景。來自異域的商人,留學生以及學問僧,穿梭于長安城中,巴格達也像拜占庭一樣,給這里派駐了使臣,重新開通的絲綢之路,使中國貫通了與西亞、地中海周圍的阿拉伯地區以及南部的印度等國家與地區的聯系,西域各國入居長安者近萬家。盛唐精神是一種張揚熱烈、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心的少年精神,最能代表盛唐詩風的當數戍邊西北的邊塞詩派。盛唐詩人的浪漫在于他們對邊塞生活充滿熱情,再苦再累的經歷,在他們的筆下依然富有樂趣和豪情,如“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再荒涼、冷寂的事物,在他們的筆下依然顯得美麗而充滿生機,如“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漢唐之后,中國文化重心,從黃河流域,以長安、洛陽為中心的漸漸移到長江,再由江浙移趨閩粵。近代中國人只知順勢而下,向東南沿海跑,因東南沿海工商業繁榮。可是黃河中上游,大陸西北,荒蕪已久。但那地方人民的血液,還是我們古代漢、唐的遺傳,那里的文脈與人才依然興旺深厚。江浙沿海一帶,雖然是今天經濟文化之重要地區,然而像一樹繁花,開發到爛漫極盛之時,就是氣運轉機、層出翻新之時了。必然要積極尋找新生命,誘導成新力量,培養文明持續發展的增長極。而且一個統一國家,也不能使其內部顯然有兩種形態之對立,如果東部中國與西部中國存在兩個決然不同的社會,經濟文化太過懸殊、落差太過巨大的話,這是我們國家很大的隱患。必須使西北與東南發生對流,力求平衡。
自古至今,中國文化一直存在著向西看的現象。如今,推進一帶一路國際合作,作為推動形成全面開放新格局的首要舉措,寫入到了今年政府工作報告當中。我想起大學者陳寅恪先生當年天才般的預見:“惟默察當今大勢,吾國將來必循漢唐之軌轍,傾其全力經營西北,則可以無疑。”發揚我們北方祖先寬宏的氣魄,雄偉的精神,從低緯度向高緯度、從低海拔向高海拔逆勢而上,由南向北逆轉,由東向西倒拖,全力經營西北,這是當今找尋我們歷史文化新生命的主要路向之一。
作者簡介:黎荔,女,北京大學文學博士,西安交通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副教授,人文學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