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福玖
也許很多老師會有相同的感慨,一首《琵琶行》上完,不知道自己在教什么,要引導學生在詩歌中學到什么。學生也學得一頭霧水。當筆者再次拿起文本備課,反思這個問題時,發現《琵琶行》這首長篇敘事詩,教學容量相當大,教師必須帶領學生走進一個被貶男人酸楚、復雜的內心世界,才能進入真正的情感體驗。
“教師教學參考用書”在“教學建議”部分說:“結合練習前三題,引導學生抓住這首詩的一些精彩片段和重難點問題,做一些鑒賞和研討活動。”這種教學提示看似以學生為本,符合生本教學理念,實則卻割裂了本詩內在情感脈絡。要從宏觀上整體把握,必須找到一個情感表達的切入點,才能教出本詩的情味。
一、探尋白居易的詩樂創作理論,搭建教學的“支架”
白居易不僅僅是一個詩人,更是一個詩歌理論家兼音樂家,他很多詩歌都體現了他自己提出的詩樂理論,《琵琶行》就是其中的一首。因此,教師教學前需要認真去研讀白居易的詩樂主張,找到核心問題,再走進教學。
中國古代是一個以禮樂治國的國度,古人對詩與樂的關系很早就有認識,如《尚書·堯典》說:“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其意是說詩歌是用來表達人內心的情感的,而又必須通過聲律來表現,即詩和樂都是通情感的。又如《樂記》說:“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其意是說音樂的本質在于外物對人心的觸動而生發出的情感。古人認為音樂與人的情感密不可分。
白居易繼承了中國古典詩樂理論,比如他在《與元九書》中提出了“文章合為時而著,詩歌合為事而作”的詩歌理論,強調詩歌是“補察時政,泄導人情”和“事物牽于外,情理動于內,隨感遇而形于詠嘆”的興感論。白居易主張詩歌是用聲的方式將外物所觸動的內心情感傾訴出來的一種文學樣式,詩歌的出發點和歸結點依然是情感。
現在再回過頭來咀嚼《琵琶行》,我們會發現此詩不管是敘述音樂技藝的高超,琵琶女悲慘的身世,還是傾吐自己所處環境的凄苦,里面都注入詩人濃濃的情懷,可以說詩歌的每一個字都展現著一個淪落之人的復雜的內心世界。
身份、職業、經歷全然不同的兩個人只是因為一曲音樂而短暫相遇,心境卻是如此的切合,一見如故,宛如故友,就在于最后一段的“泣”自所表現的出的情感共鳴上,音樂的描寫只是用來觸動“泣”背后復雜的情感。從這個角度切入,我們才能真正和一千多年前那個秋風瑟瑟的夜晚的那場千古奇遇產生心理的共鳴,才會真正體會出一個男人為何會哭得青衫濕透,撕心裂肺。
二、品讀詩人“泣”中的四種情感意蘊
白居易在詩樂理論中一再表明不管是詩歌還是音樂,情感的表達才是核心。正如宋人洪邁評價此詩說:“神氣生動,字字從肺腑中流出也。”因此在鑒賞這首詩歌時必須要緊緊圍繞情感的流露方式和過程,以“泣”為支點,層層深入的引導學生體會詩人在詩歌中融入的多重情感。
梳理整個這首詩,詩人情感“從肺腑中流出”經歷了四個階段:首段寫一輪凄慘月,借景抒發朋友離別之情;第二段寫聽一段“幽怨”曲,因音觸情;第三段寫一件冷落事,借事抒情;第四段寫一處獨居所,敘居吐情。四個場景,無不含“泣”,無不觸動詩人內心的傷痛,貶謫之憂傷情懷層層推進,以濕透青衫的宣泄作結。
首段一來詩人就借悲涼的秋景表達和朋友的分別的凄楚,泣不成聲。從第四段的描寫來看,詩人所處地方條件極為艱苦、偏僻,時常孤獨飲酒,偶爾得一朋友探望,內心的喜悅可想而知。但這種相聚的快樂畢竟只是短暫的,和朋友的分別將會給自己帶來更大的孤獨感,因此詩人用“瑟瑟”“茫茫”兩個表示心理反應的詞語來表達自己感受,不管是寒冷秋風中搖搖墜落的楓葉、荻花,還是冰冷江水中慘白的月影,無不透露出詩人無故被貶內心的彷徨、苦悶。雖說無“泣”,但一“慘”字可見其情緒低落之極,“泣”在心里,無以言表。除此之外,教師在帶領學生品味此段時還要適當給學生介紹古典詩歌重視借景來抒情的原因,可適當引用《文心雕龍》和《人間詞話》的相關評論給學生拓展知識面,提升學生對古典詩歌的理解。
歷來教師講《琵琶行》都會將重點放到品味第二段的音樂描寫上,但是重點卻停留在描寫手法的分析方面,而忽略了帶領學生去品味旋律的轉換對彈者情感的表現和對聽著情緒的影響,即教師忽略了聲音(或音樂節奏)與情緒的密切關系。那么如何帶領學生通過樂音感受情感呢?《樂記》中的一段話能給我們啟示:“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
《樂記》這段話表明音樂節奏在于人心內在的情緒的反應,悲哀的情感適合用肅殺、急促的聲音表現,憤怒的情緒適合用粗狂、嚴厲的聲音表達。回到原文,我們發現白居易聽到琵琶女彈《霓裳羽衣曲》時的樂調感覺是“嘈”“切”“錯”“幽”“澀”,這屬于肅殺、急促的音樂節奏,所以詩人聽出琵琶女內心的幽愁、暗恨。聽到《六幺》的樂調感覺是“破”“迸”“鳴”,而銀瓶崩裂、刀槍碰撞的描述則表現的是粗狂、嚴厲音調,此種樂調給人驚心動魄、蕩氣回腸的感覺,抓住這些模聲詞語我們就能會體會到琵琶女內在幽暗的情緒失控,徹底爆發,詩人被貶的幽怨情緒也隨之達到高潮。
音者本于情,白居易諳熟古典音樂之理,所以能體察入微,以至于琵琶女隨手一彈,就能聽出“聲聲思”“不得志”“無限事”等復雜的內心情緒。高超的技巧都是為表現情感服務的,所以教師應重點帶領學生品鑒音樂節奏對情感的表達,才能品味出音之“味”。
三、深挖文本,品味“空”“獨”二字
一般學生結合注釋都能明白三四段寫了身份不同卻遭遇相似的兩個人,表達一種飄零淪落之感,但卻不能深入體會這種情感的契合點在哪兒,詩人為什么聽此之后淚流不止、泣不成聲。究其緣由,在于師生忽略了“空”“獨”二字。第三段的中心情感落在“去來江口守空船”的“空”字上,第四段中心情感落在“往往取酒還獨傾”的“獨”字上。教師要帶領學生深挖“空”“獨”這兩個核心“鑒賞點”承載的復雜情感。
“空”“獨”二字首先表現了一種人生繁華不在的心理落差:琵琶女的心理落差主要是門前冷落,曾經“名屬教坊第一部”的榮譽不再,無人問津;詩人的心理落差主要表現在居住環境(作為官員的待遇)的前后的不同,特別是現在居住環境極其惡劣。表述的內容不一樣,但是極大的心理落差是一樣的。
“空”“獨”二字其次表現了無知音、被拋棄的孤獨:琵琶女的丈夫只知道做生意,重利益,沒有關心自己的心里需求,長期將自己拋棄在船;詩人則因為忠言直諫被貶在偏遠的潯陽,無辜被貶,得不到皇帝的知遇,且古人常常將君臣關系比喻為夫妻關系,這就頗似被丈夫冷落的琵琶女。
“空”“獨”二字最后還表現為一種對未來的迷茫,不知前路在哪。琵琶女經常在深夜夢到曾經年少時的美事,但醒來卻是冰冷、凄涼的空船,這樣的生活不知何時才是盡頭,迷茫的前途讓她看不到希望。而詩人對未來的迷惘、擔憂,我們可以給學生引用《柳宗元傳》“元和十年,例移為柳州刺史,宗元謂所親曰‘劉錫有母年高,今為郡蠻方,西南絕域,往復萬里,如何與母偕行,如母子異方,便為永訣”這段話作為印證,讓學生明白古人被貶荒蕪之地是一件打擊相當大的事,曾經的繁華,美好的未來遙遙無期,稍有不慎就會陷入“永訣”之境。
教師要引導學生將“空”“獨”二字還原到各自的語言環境中,引導學生到作者敘事的暗示中去探尋“泣”的深層次原因,才是品味三四段的正確做法。
元和被貶,詩人意志消沉,無意之前的奔走吶喊。被貶蠻荒之地,前后居住環境的不同造成巨大的心理落差。滿腹經綸,耿直進言,沒有知音賞識的凄涼、孤獨。被貶蠻荒引起的迷茫和悵惘融入難料的前途中,三者匯聚,因此送別之景、幽怨之曲、冷落之事的觸動而付諸淚水,濕透了青衫。教師不僅僅是引導學生鑒賞關于音樂技藝的語言描述那一部分,更要帶領學生深入情境,與文本進行深層對話,將“聲”之味還原到“言”之味中才能品得此詩的“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