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貿易戰背后的三大操盤手

龔燦

我們的老祖宗早就告訴我們，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美國總統特朗普揮起了手中的貿易大棒，但更值得關注的是，他的身后，還站著幾位推動中美貿易摩擦升級的重要操盤手。

當地時間3月22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白宮正式簽署對華貿易備忘錄，宣布將有可能對600億美元中國進口商品征收關稅。在這場關乎中美貿易未來走向的簽字儀式現場，除了總統特朗普，還有美國商務部長威爾伯·羅斯、美國貿易代表羅伯特·萊特希澤、總統貿易顧問彼得·納瓦羅等人，而他們也正是推動中美貿易摩擦升級的重要操盤手。

貿易代表萊特希澤：談判老手

在特朗普簽署的這份重要的貿易備忘錄的誕生過程中，羅伯特·萊特希澤所起的作用舉足輕重。

2017年8月，特朗普指示貿易代表萊特希澤針對所謂“中國不公平貿易行為”發起調查，以確保美國的知識產權和技術得到保護。隨后，萊特希澤宣布重啟塵封多年的《1974年貿易法》第301條款，在涉及技術轉讓、知識產權和創新領域正式對中國啟動調查。根據該條款，萊特希澤可根據調查結果建議美國總統單方面采取施加懲罰性關稅或者其他手段，進行貿易制裁。

這不是萊特希澤第一次推動類似的調查程序，對于使用“301條款”等前WTO（世界貿易組織）時代的單邊貿易工具，他可是相當嫻熟。這位資深的貿易官員在上世紀80年代通過一系列高強度談判，參與了美國力阻進口日本鋼鐵和汽車的貿易風波。1985年給予日元匯率致命一擊的《廣場協議》背后，也有萊特希澤的影子，他當時是《廣場協議》的美方副談判代表。

萊特希澤1947年出生于俄亥俄州，從喬治城大學法律中心畢業后，在一家律所擔任主力律師。1978年起，萊特希澤開始為后來成為美國參議院金融委員會主席的參議員鮑勃·多爾工作。1983年，他進入里根政府團隊，擔任參議院金融委員會的首席律師以及里根政府的副貿易代表。里根時期，萊特希澤一共參與了二十多個國際協議的談判，涉及鋼鐵、汽車和農產品領域。這段經歷讓他了解到，美國可以通過對抗和利用外國對美國市場的重視在世界貿易領域取得成功。

當時的萊特希澤年輕氣盛，談判時措辭尖銳，喜歡親自動手解決問題，而不是將任務委托給助手。他也諳熟政治作秀，在與日本鋼鐵公司談判期間，曾將他們的提案文件折疊成一架紙飛機，送給日本談判代表。

不過，萊特希澤與其他國家展開貿易談判的時代與當今世界已截然不同。那時世界貿易組織還沒有誕生，全球貿易法律比較松散，各國都沒有權威來解決分歧。羅斯福研究所貿易學者托德塔克解釋稱，那時候，當國與國產生貿易摩擦時，往往通過外交而不是法律來解決問題。

離開里根政府后，萊特希澤成為華盛頓的知名貿易律師，代表鋼鐵企業和其他公司進行反傾銷、反補貼訴訟。

在美國貿易政策圈摸爬滾打了40年，萊特希澤長期以來就有反自由貿易傾向。他認為有必要采取保護主義政策，通過威脅阻止出口來保護美國國內產業。2008年，他在《紐約時報》的一篇專欄文章中稱贊里根政府對貿易的干預是“實用主義”的標志，并將其與自由貿易倡導者的“烏托邦夢想”相對照。因此有評論家稱，萊特希澤是一名貿易現實主義者，在他看來，如果對方不給出相應的回報，那么美國也沒有理由繼續堅持單方面的自由貿易。

在對華貿易方面，萊特希澤是出了名的強硬派。早在1999年，萊特希澤就曾在《紐約時報》撰文，警告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對美國來說是威脅。2011年，他在《華盛頓時報》上發文稱贊里根政府當年限制進口日本汽車、保護美國汽車工業的政策，同時批評中國政府通過“操縱貿易”使制造業的工作大量流向中國。長期以來他一直指責美國政府在貿易問題上不斷對華讓步，讓中國長期保持巨額貿易順差，致使美國多家工廠倒閉。

2017年5月，美國參議院通過了總統特朗普對萊特希澤出任美國貿易代表的提名。這意味著特朗普政府可能會顛覆美國政府近幾十年來一直堅持的貿易政策。特朗普對萊特希澤極為倚重。他讓萊特希澤擔任其他國家要求豁免鋼鐵和鋁進口關稅的聯系人，當歐盟和日本的官員要求獲得關稅豁免時，他們在布魯塞爾會見了萊特希澤，但事實上關稅事宜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應歸威爾伯·羅斯統領的商務部。

萊特希澤很少接受采訪，也從不上推特，但他可說是特朗普政府中最重要的貿易官員。除了在對中國發起的貿易戰中起主導作用外，萊特希澤還負責美國和韓國之間的貿易談判。盡管特朗普在貿易方面也得到財政部長史蒂文·姆努欽、商務部長威爾伯·羅斯和白宮貿易顧問彼得·納瓦羅的建議，但萊特希澤的影響力是最大的。

“他一直很低調，但他在政府部門以及特朗普總統任期內建立起自己的名望。”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高級研究員加里·胡夫鮑爾說，納瓦羅更像是個拎斧頭的家伙，而萊特希澤更像是一名外科醫生。

商務部長羅斯：“破產重組之王”

就在特朗普簽署對華貿易備忘錄的第二天，美國正式開始對進口鋼鋁產品征收關稅，歐盟、韓國等美國盟友獲得“豁免權”。這項關稅方案是在美國商務部于去年4月啟動“232調查”之后推出的舉措。美國商務部長威爾伯·羅斯在眾議院能源和商務委員會聽證會上承認，作出對鋼鋁加征關稅的決定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中國。

威爾伯·羅斯在中美貿易問題上緊隨特朗普的腳步，一改過去對中國的友好姿態。羅斯與中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他位于紐約的公司總部辦公室墻上，掛著一張北京天安門廣場的照片;在他位于佛羅里達棕櫚灘家中的餐廳，陳列著一只明代青花瓷瓶;他是中國文化的忠實粉絲，收藏有200多件中國藝術品;他還與中國航運和能源行業的國有企業緊密合作，參與2008年汶川地震的災后重建工作，他甚至將中國的五年計劃和美國的產業政策進行比較。

2012年，羅斯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美國對中國的批評有些過火了”，“現在的中國就像15年前的日本一樣，是鞭策美國前進的動力。”2016年5月，羅斯在談到國際貿易時還說人民幣匯率被高估了，而不是像特朗普競選團隊所說的那樣被低估了。

但在2016年9月加入特朗普競選團隊后，羅斯對中國的看法迅速轉變。當月，在與納瓦羅合寫的一本白皮書中，羅斯聲稱人民幣被嚴重低估。2017年1月，羅斯在美國參議院提名聽證會上稱中國是世界上“保護主義最嚴重”的國家。

不過，在敦促美國政府對中國加收關稅的過程中，羅斯展現出的更多是一個精明的投資客形象，而非某種政治上的鷹派，因此羅斯總被強硬鷹派指責過于妥協。對于羅斯的反復，美國Newsmax新聞網創始人克里斯·魯迪認為這不是問題，“羅斯是個非常實用主義的人”。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的胡夫鮑爾同樣認為，“羅斯是商人，他在和中國做生意，可以成為中美之間緩和的力量”。

羅斯今年已經80歲了，擁有超過55年投資銀行和私募股權經驗，被彭博市場評為全球金融界50位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在多個行業重組超過累計4000億美元的資產，有“破產重組之王”稱號。

羅斯早年從耶魯大學完成本科學業后，繼續在哈佛大學商學院攻讀工商管理碩士，1961年畢業。畢業后他進入華爾街，先是在一家資管公司工作，參與破產管理，1976年加入羅斯柴爾德公司，直至2000年辭職創辦自己的投資機構“WL·羅斯”。在羅斯柴爾德公司美國分部工作25年間，羅斯成長為一名杰出的破產專家。在美國最大的25宗破產案中，羅斯和他的團隊為5家提供過咨詢服務。

在自己創立投資基金后，不同于那些專注于高科技、新興產業的投資者，羅斯在鋼鐵、紡織、煤炭等傳統行業進行了一系列成功的投資操作。2002年收購伯利恒鋼鐵等數家破產鋼鐵企業，創建國際鋼鐵集團，次年公司上市，2005年以45億美元高價轉賣給鋼鐵巨頭米特爾。2003年以6.14億美元的價格買下伯靈頓紡織廠，隨后組建國際紡織集團;同年重復上述操作，組建國際煤炭集團;2006年將WL·羅斯公司以3.75億美元出售給景順集團，但他仍擔任公司CEO，在他的打理下，該公司的資產價值升至68億美元;2011年和2016年，他分別將國際煤炭集團和國際紡織集團高價出售。通過大量收購投資，羅斯身家倍增。

與羅斯亦敵亦友的敵意收購大王卡爾·艾肯這樣評價羅斯：“他有著能從其他投資家們所忽視的地方看到機遇的能力。”不過，羅斯也備受爭議，被稱為“禿鷲資本家”。有人指控羅斯出于個人利益，而將健康公司推向破產。

羅斯與特朗普的交情始于上世紀80年代末，當時特朗普擁有大西洋城四分之一的賭場，當紐約地產市場觸底時，特朗普所持有的大西洋城最大賭場泰姬瑪哈賭場酒店以及其他兩個賭場都陷入債務危機。羅斯作為投行顧問代表特朗普的債務人參與債務重組談判，幫助特朗普贏得喘息時間。

在特朗普宣布參加總統大選后，羅斯公開支持特朗普，后來還加入了特朗普的競選團隊，擔任特朗普的核心圈子顧問。

2017年1月，羅斯被特朗普提名為商務部長，成為特朗普“豪華內閣”中身家最高者，據福布斯估計有29億美元。但到了2017年年底，福布斯富豪排行榜卻將羅斯除名，認為其多年來偽造自己的收入，他的實際身家可能只有9億美元。

貿易顧問彼得·納瓦羅：“模范犯人”

就在美國的貿易戰打得火熱時，白宮貿易顧問彼得·納瓦羅逐漸重回白宮權力中心。納瓦羅的白宮任期如過山車般起起伏伏。2016年12月，特朗普宣布成立新的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納瓦羅被任命為主任。“多年以前，我讀過彼得寫的關于美國貿易問題的書。他論點清晰、研究透徹，令我印象深刻。他很有先見之明地記錄了全球化給美國工人們造成的傷害，并為未來復興我們的中產階級指明了一條道路。”特朗普在聲明中寫道，“對納瓦羅的任命顯示了候任總統讓美國制造業重新崛起的決心。”

但這份提名引發了極大爭議。納瓦羅在匯率、貿易政策上大肆抨擊中國、德國，被美國經濟學界視為“叛徒”。尤其是在中國問題上，納瓦羅在經濟和軍事上一向對中國持強硬立場，他寫了三本關于中國的著作：《即將到來的中國戰爭》《致命中國：美國如何失去制造業的根基》和《臥虎：中國軍事化對世界意味著什么》。其中，《致命中國》于2012年被拍成紀錄片。

政治評論網站Politico稱，納瓦羅一直將中國視作“怪物”，將中國描述成一個意圖不擇手段破壞美國的貪婪敵人。納瓦羅將對中國的恐懼上升到一個新的水平，所有這些都極像冷戰時期對蘇聯勢力的歇斯底里的焦慮。

納瓦羅的貿易理念被認為過于“民族主義”。為了應對美國面臨的各種經濟和軍事威脅，他建議徹底修改美國的外交政策，征收高關稅，放棄貿易協定，反對財政刺激政策，支持減稅，重談多邊貿易推動制造業回流，提高能源獨立，改革醫療制度等。但是他的大部分政策建議不被主流學界接受。

其實納瓦羅早期也曾是自由貿易理念的支持者。1984年，還是哈佛大學博士生的納瓦羅出版了他的第二本著作——《政策博弈：特殊利益和意識形態如何竊取美國》，書中就有一個篇章專門講述自由貿易的優點，并將1981年強制減少日本汽車出口的里根保護主義稱作“危險和毒品”。

由于其貿易理念過于“民族主義”，納瓦羅在特朗普執政之初與其他大部分相對溫和的貿易政策謀士意見不合，導致其一直被白宮決策圈所“排擠”，國家貿易委員會也淪為白宮貿易和制造業辦公室的一部分。2017年9月，白宮辦公廳主任約翰·凱利重組白宮經濟團隊，納瓦羅及其辦公室被劃入加里·科恩領導下的白宮國家經濟委員會，納瓦羅形同加里·科恩的手下，因此也無緣參加部分高級別貿易政策會議。

隨著特朗普的貿易政策越來越激進，特朗普與白宮首席經濟顧問、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科恩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今年2月，特朗普宣布納瓦羅的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重新從白宮國家經濟委員會中獨立出來，并授予納瓦羅總統助理職務，與加里·科恩地位相當。此舉標志著特朗普政府開始采取更加對抗性的貿易政策。之后，科恩于3月6日宣布辭職。

在很多方面，納瓦羅與特朗普有一定相似之處，彼此也較為互相欣賞。2011年，時任加州大學爾灣分校經濟學教授的納瓦羅聽說特朗普鐘愛自己寫的書，便第一次與還是商人的特朗普取得了聯系。特朗普則從2011年起就多次資助納瓦羅的研究項目。不過直到特朗普參加總統競選期間，兩人才第一次真正見面。隨后，納瓦羅積極為特朗普競選“搖旗吶喊”。競選階段，他是特朗普13人經濟咨詢團隊中的一員。

20世紀90年代，納瓦羅三次作為民主黨候選人參與地方選舉，均以失敗告終。如今，在得到特朗普提名終于踏上政壇后，《經濟學人》評論稱，他看起來很享受這種過程，在電視上露面也要弄得轟轟烈烈，喜歡夸張。

盡管在白宮一度受到排擠，但納瓦羅并沒有如許多同行那樣選擇離職。他被白宮官員形容為是“模范犯人”。《華盛頓郵報》文章稱，納瓦羅的重新崛起為特朗普政府的其他官員提供了一個參考：如果你不喜歡白宮的行事方式，那么保持低調，做好工作，等待時機。在特朗普政府中，人員和政策隨時可能發生巨大變化。

在白宮內部，以萊特希澤、羅斯、納瓦羅為首的貿易鷹派代表們，在與以財政部長史蒂文·姆努欽、白宮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加里·科恩為首的建制派的角力中，逐漸占據上風，越來越多反對貿易保護主義的聲音在消失。特朗普精心準備了一年的貿易戰隨時都有可能惡化升級。

（張超薦自《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