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尊：“旅行青蛙”

裘雪瓊

用時下流行的概念，霍尊是一個佛系歌手。無論穿著打扮、公眾形象，還是生活方式，他都給人一種古樸、散淡、無爭的印象。

霍尊出身于明星家庭，父親是憑借《大花轎》成名的火風，母親是中國第一代流行歌手仲小萍，但他走紅更多是靠自己。

他的粉絲稱追霍尊的感覺像在玩《旅行青蛙》，不需要時刻盯著，很長時間不出現會想他，看到他的時候，會驚喜于他的變化和豐富。

“我喜歡這樣的追星方式，不是每一天都要圍著他轉，要看他的動態消息什么的。”一位知乎網友寫道。

“我自己就是古人”

長發半扎，一身水墨長衫，一雙白色布靴，霍尊氣定神閑地踱步、站定，裊裊白霧不斷在他腳邊升騰、盤旋，匯聚成一片低矮云海。

這是霍尊第一次現身《歌手2018》舞臺，唱了一首《紅顏劫》。表演結束，身兼主持的張韶涵回到休息室問他：“我心里在想，你是不是心中真的住著古人？”他笑著接過話茬：“沒有沒有，我自己就是古人。”

這樣的造型和表演方式，幾乎貫穿了他之后的每一次演出。為此，他獲得了“史上最費干冰的歌手”稱號。

霍尊以中國風形象為人熟知，源于2013年年底參加原創音樂節目《中國好歌曲》。第一次登臺，他用清透空靈的聲線唱了一首意蘊古典的《卷珠簾》。導師劉歡感動落淚。這首歌收獲了2014年年度華語金曲、全國最佳創作歌曲等獎項，霍尊本人則被大眾打上“中國風新掌門人”的標簽。

霍尊遇見中國風音樂純屬偶然。

大學時代，他還一度癡迷Rap與重金屬，同時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動漫迷。《卷珠簾》的靈感來自愛爾蘭動畫《凱爾經的秘密》——受這部作品激發，他花15分鐘用鋼琴彈出旋律，是朋友清麗典雅的填詞，使得歌曲擁有中國風的面貌。

這首歌召喚出了霍尊內心的古意。若回到古代，他覺得自己大抵是個散仙，“走哪兒唱哪兒，深居山林，彈一曲高山流水，有一兩位莫逆之交傾聽”。

霍尊在上海租住的房子距離市中心1小時車程，氛圍清靜。

如果沒有工作安排，他的一天將這樣度過：睡到自然醒，慢慢洗漱，喝茶，翻書，打開木質收音機聽電臺。

他在家中的工作室創作。音樂靈感有時從鋼琴琴鍵上流淌而來，有時來自他的隨口一哼。

霍尊喜歡在作曲時閉上眼睛，天馬行空地“看”腦海中掠過的畫面，再將直觀的畫面化為淙淙的鋼琴音符。完成后，他習慣把歌曲擱著，冷卻一兩個禮拜，等瑕疵自然暴露。

在他心中，音樂是“玩出來”的。如果刻意逼迫，寫出的音樂只能是機械化的。

2014年奪得第一季《中國好歌曲》冠軍后，身邊無數聲音告訴他，應該趁熱發布專輯。但他“寫得出就寫，寫不出就算了”，挑挑揀揀，隔了一年才推出首張個人專輯《天韻·霍尊》。

若在音樂上碰壁，他不會反復較勁，而是跳出來，去做別的感興趣的事情。

“過了一陣子，哎，心態調節得舒服了，你會有很多新的音樂靈感。”霍尊說，“我很感激，有這么多音樂以外的愛好。”

和他的音樂作品一樣，他的日常生活也很具古風。其中，茶道是他的最愛，即便在同齡人看來，這相當“老干部”。

每天晚上，霍尊都要到家里的地下室坐坐，泡一壺普洱茶，與母親一起觀看紀錄片或電影。有時，他請京劇男旦牟元迪指導唱腔，也是在這兒邊喝茶邊切磋。

愛上茶道是受父親的影響。他把地下室改造成了茶室，白墻懸掛書法，原木色方桌上擺放茶具，木質置物架里茶壺、茶杯、茶盞玲瓏而立——有些是他搜羅的，有些是他從父親那里順來的。

他還為自己營造了一種儀式感。喝茶時，點一盞漁火燈，焚一只香爐，播放緩和優雅的音樂，氣定神閑地溫壺、置茶、沖泡。

“雖然在地下室，但我的整個心態是很包容很打開的。”霍尊感覺到，茶道讓自己越來越不急躁，無論做音樂還是做人，心態都愈發平和。

“從小到大沒有經歷過叛逆”

3月23日，霍尊迎來第三場《歌手2018》競演。他帶來一首回溯成長、感恩父母的歌曲《你好嗎，少年》。

霍尊兩三歲時，父母離異，之后父親長居北京，母親帶他回到家鄉上海，在老西門的石庫門房子里生活了15年。

“我特別聽我媽的話，真的從小到大沒有經歷過叛逆。”霍尊說。

2014年，他和母親仲小萍一同參加訪談節目《可凡傾聽》。“我覺得我兒子像個奇葩一樣，很少有他那么乖的。”仲小萍感嘆。

她說起一件事。霍尊小時候，她一個多年未見的朋友來家中做客。交談間，霍尊連著3次找仲小萍討要東西，前兩次獲得了滿足，最后一次被甩了耳光。

客人離開后，仲小萍把兒子帶到必勝客，聲淚俱下地講道理：“你今天很丟媽媽的臉，你問媽媽一次次要東西，你是不是變相問客人要東西？而且反過來，客人會覺得媽媽沒有教育好你。”

28歲的霍尊對童年挨耳光事件仍有記憶：“我媽媽是特別會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吃（的人）。她會和我講人生的道理，讓我覺得特別感動。事后我就覺得，‘媽你做的是對的，我錯了，以后不會這樣子了。”

就算考大學，霍尊更多也是遵循父母的意愿——他想考上海音樂學院，但身為音樂人的父母覺得這行缺少保障，勸他挑個務實專業。

霍尊是從小泡在音樂里長大的，家中有一面墻都是CD，每天循環播放山口百惠、鄧麗君、Michael Jackson的歌曲。小學四年級起，他跟著上海音樂學院附中的老師學鋼琴，一路考級、得獎，一直都是學校里的文藝骨干。

雖然對音樂抱著強烈的熱情，但他還是接受父母的安排，選擇了上海大學悉尼工商學院。母親告訴他：“一個男人要有一顆金融的頭腦，和一顆藝術的心。”

按照父母給他的規劃，讀完本科他將赴澳洲留學，回國后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會計或是銀行職員，安穩喜樂。

成年后復盤，霍尊覺得自己乖巧聽話與成長于單親家庭有關。“我跟母親相依為命長大，對我來說她就是我的一片天，依賴她還來不及，更不用說是叛逆了。”

小時候，母親上夜班，他睡不著，得摟著她的衣服聞著熟悉的味道才能安心;過了晚上11點母親還沒回來，他就趴在窗臺上，伸長脖子，等弄堂里響起母親的腳步聲。

大學期間，霍尊對主修的金融專業不感興趣，“為了應付而學習”。課余時間，他重新拾起了音樂。學院設有琴房，他辦了琴卡，每天都去練習。琴卡到期后，他買了一架便宜的電鋼琴，室友們打游戲，他就戴上耳機彈琴。

機會意外而至。2012年，大二學生霍尊曾在酒吧短暫兼職，不久后被上海天韻文化唱片公司看中簽約。這一次，他獲得了母親的支持——老板馮海寧是資深音樂人，曾參與過火風的專輯制作。

大學畢業，他想搬出去住。“那么大了，我還跟我媽媽住在一起，有點太（媽寶），給人感覺不好吧。”母親隔一會兒就進屋遞水、送水果盤，也讓他覺得無法專注于音樂創作。

不過，霍尊最終還是放棄了一個人住的想法。“在小的時候我就是我媽的一切了，如果我搬出去，那誰來照顧她？”

得到與得不到

按照《歌手2018》賽制，霍尊必須在兩次競演中綜合排名前四，才算踢館成功，但直到第五場表演他才拿出成名作《卷珠簾》。

“按正常分析，一般歌手第一場都會唱自己的紅歌、大眾比較熟知的歌曲，”音樂人、《你好嗎，少年》詞作者何佳樂說，“但他沒選這種路線。我覺得，他想傳達給觀眾什么，這點對他來說更重要。”

前4首歌，霍尊均由著性子來選，還嫁接了他鐘愛的戲曲、動漫元素。《紅顏劫》有梅派京劇唱腔，《小草》融入意大利語演唱的宮崎駿動畫電影配曲《幽靈公主》，《茉莉花》多了一段河北梆子。

“我就是唱想唱的歌，不會去想這首歌能不能和其他歌手的大歌比。我不想把自己當作目的性太強的人，那樣的話（我的）音樂就不純粹了。”霍尊說。

在音樂圈起伏6年，他更加堅定一個理念：音樂從不是謀得一種東西的工具，“我就是喜歡音樂，無論站上什么舞臺，我就是唱喜歡的歌”。

他一度膨脹迷失。2012年，霍尊在綜藝節目《聲動亞洲》中初試啼聲，取得亞洲區前三強的佳績。名與利洶涌而來，耳邊充斥著“你聲音好獨特”、“很美很治愈”的贊譽，霍尊有點飄飄然。

“我當時就想，我以后肯定會不得了。我就給自己設定目標，我要感動更多人，我要成為全亞洲最治愈的男歌手。”

但來不及散播感動，他就無力輸出了。沒有原創歌曲，比賽積攢的人氣很快消耗殆盡，演出邀約、合作項目日漸稀少，那段時間，霍尊表面上樂呵呵的，內心卻被急躁、怨天尤人占滿。

馮海寧告訴他，真正常新的永遠是創作者。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天天琢磨寫歌、研究和弦，希冀用最短的時間補齊創作短板。夜以繼日寫歌的狀態持續了一年多，霍尊才找到松弛有度的創作節奏。

“成為全亞洲最治愈的男歌手”的雄心，如今被霍尊深埋在心底。他時時提醒自己，要把音樂當作愛好，漫無目地、隨性地跟音樂交流。

這樣的音樂觀，建立在他簡單淡然的物質觀上。母親對拮據生活的樂觀，塑造了霍尊的隨遇而安。

離婚后，火風和仲小萍達成共識：不能讓兒子感覺失去愛;也不能讓兒子要什么就有什么。

“他媽媽一直說，‘爸爸賺錢非常不容易，你不能亂花錢。”2014年，火風在《超級訪問》中回憶，霍尊給母親買個兩塊錢的戒指，母親都會這樣叮嚀，“他從來很少管我要東西，都是我問他喜歡什么。”

老西門一帶是老式房子，母子倆住在20平米的房間里，沒有公共廁所，每天早上母親要端著痰盂穿越兩條弄堂。家里最值錢的物件，是父親花了兩萬元買的珠江牌鋼琴。

回到上海，母親當過超市售貨員、體育用品商店營業員。她花800元給進入校籃球隊的兒子買一雙正版的阿迪達斯球鞋，自己卻很“摳門”：三餐要么是白粥配皮蛋，要么是一兩塊錢一大袋的面包邊，硬邦邦的，需要放在泡飯里浸軟了再吃。

“現在想那是很難過（日子的），但我媽非常樂觀，她覺得怎么樣都是開心的。”回溯往昔，霍尊話里帶笑，語氣輕快，“我們會因為很蠢的一個笑話樂呵半天，覺得身邊有很多美好能讓人開心。”

合作多年的音樂人鄭偉，用“小樂惠”形容霍尊。“他就是過過小日子，很安逸的。在當下活得挺好，他就挺滿意的。”

這樣的性格與生活態度，放在以前是父親火風判斷兒子不適合在音樂圈發展的理由。但過了6年，它反而成為霍尊在音樂圈的獨特標志——他的性格和處世態度，成了“中國風”的一部分。

不久前，霍尊聽到一句話：人就是兩大悲劇，一個是得到了，一個是得不到。因為得不到時，你卯足了勁兒去想得到;但得到了，你又要去追求其他東西，周而復始，永無止境。

“如果是這樣的一個狀態，那么人生來就是一個悲劇，那你還不如每天都開心，有自己的愛好，有吃穿，穩穩定定的。這樣就已經很值得感恩了。”霍尊說。

（鄭超薦自火星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