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見氣象

黃永武

一架子的書，實際上是主人一架子的夢想，也是主人一架子個性的說明書。

如果你想稱贊一位朋友，卻不知道從哪方面開始，最好是走進他的書房看看。書房里若都是李白、杜甫的詩集，你就稱贊大詩人對世界的貢獻大，什么靈魂的工程師、將泥石人間點化成黃金世界的仙人手指之類，準會讓書房主人樂不可支，因為你稱贊了他企求的夢境，遠比稱贊他擁有的現實更令人興奮。

如果見到書架上都是《×××發財術》《證券短期操作必勝手冊》，那你就對著主人稱贊王永慶的屋頂花園，或是講述一下美國酒店巨子喬治·波特如何由服務生發跡為富豪，再買下一個島送給岳母的故事。倘若再加一點理想化的配料：說一說陶朱公“三致千金而三散之”的豁達勁兒，保證使書房主人心花怒放，如癡如醉。

有人把沒有書的建筑物，比喻成沒有窗子的房間，很妙；但有了書的房間，也不見得就有了窗子。因為許多書是沒有光亮的，未必能為你提供日光與空氣。讀書和交友一樣，有良友，也有損友，讀者的習慣與個性不可能不受其影響。許多人在不知不覺中，就變成了讀過的作品中的一部分，所以通過對書架的檢視了解一個人，比分析許多朋友的傳聞更能深入其靈魂。朋友的傳言喜在逸聞趣事上添油加醋，徒存一個簡單而扭曲的畫像，而架上愛讀的書，將主人內心的秘密與心愿，赤裸裸地陳列在架端。

如果架上只有一套大部頭書，燙金精裝，光亮耀眼，正擋著入門后的視線，而沒有小冊書簇擁著，則表示主人是喜歡裝闊的繡花枕頭，只愛門面而不講實用，因為小書常是各門類專精實用的寶貝。如果架上都是許多年前的舊書，無一新著，表示主人曾經努力過，但是高潮已過，現在只想倚老賣老，停止進步了。如果架上全是借來的書，主人還笑嘻嘻地告訴你“還都懶得還了”，你便知道主人是沒什么常性的人，一會兒東，一會兒西，實在是個淺薄之人。如果架上全是風行一時的暢銷書，表示主人是跟著時代節奏的跳舞者。西哲說過：“暢銷書是庸才的鍍金墳墓。”這句話一半是憤懣，一半卻是真理。暢銷書的讀者大多低俗幼稚，是內心空洞的消遣主義者，是隨著時代打轉的空心漢。

圖書反映夢想與氣象，看架上的書，便知胸次間的志向。如果你只讓子女在升學考試的參考書里長大，他不變成急功近利的“勢利眼”才怪！

（車 蔚摘自漓江出版社《愛廬小品·生活》一書，趙希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