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妖嬈
“行為藝術之母”瑪麗娜此生都無法忘卻1975年在阿姆斯特丹的那一場相遇:烏雷就這樣從天而降,二人不僅同月同日生,也有無比接近的藝術理念。于是,瑪麗娜毅然推翻了從前給自己定下的戀愛原則,毫不猶豫地與烏雷墜入情網。

這場戀愛堪稱“生死相許”。20世紀70年代末,他們如“連體人”一般出雙入對,打扮成雙胞胎,將頭發結在一起,或者一絲不掛地站在意大利博洛尼亞一家畫廊的狹窄入口,讓觀眾側身從二人的身體間穿過。其中名振全歐的作品當屬1980年的《潛能》:二人分別戴上擴音器,能聆聽到清晰的心跳聲,烏雷手持弓箭,箭頭抹了毒藥,對準瑪麗娜的心臟部位。瑪麗娜拉住弓箭的另一頭,以劍拔弩張的姿態相對。只要任何一方的手打戰,毒箭就會離弦而出,讓瑪麗娜喪命。這個時長4分10秒的作品,可謂嚴格意義上的“命懸一線”,考驗的是雙方的定力和信任程度。瑪麗娜以性命相托是有道理的,“靈魂伴侶”像咒語一般迷惑了她的心。二人周游歐洲,合作了整整12年,以真正的“窮游”模式開闊眼界,在公路邊加油站的衛生間洗澡的同時,也走過了最長的情路。
可惜,“靈魂伴侶”終究是個空泛的詞,瑪麗娜與烏雷之間的矛盾還是逐漸滋生。當二人決定分手的時候,瑪麗娜已經結交了新的“靈魂伴侶”——一個帥哥,而烏雷比她更早變心。藝術家的分手儀式也別具一格,成就了他們本以為是最后一次的合作——《情人·長城》。瑪麗娜從位于中國渤海灣的山海關出發,沿長城自東往西走;烏雷自中國西部戈壁沙漠中的嘉峪關向東而行,二人花了3個月的時間,徒步行走了總計逾4000公里,在山西省的二郎山聚首,隨后揮手告別了這段愛情。
這看似輝煌的告別卻沒能阻止后續的一連串噩夢。20世紀90年代初,也就是《情人·長城》過去兩年之后,烏雷和瑪麗娜仍奇跡般地保持著同居關系,雖然瑪麗娜有了其他的情人,烏雷也找了個中國翻譯開始新的戀情,可二人卻在同一屋檐下繼續相愛相殺。畫廊經紀人凱利形容說:“她和烏雷在一起時,就像房間里進了一個800磅的大猩猩。”瑪麗娜每天都會對著烏雷生氣,因為他們的合作檔案都在烏雷那兒,而烏雷居然會背著她把一些作品打折出售,甚至都沒有分給她相應的報酬。當舊情人不停拿著他們的作品在一些不合乎標準的地方展出時,瑪麗娜終于受不了了,他們的愛情在無數次激烈的爭吵中灰飛煙滅。包括《情人》的巡展中,烏雷也賣了一件作品給安特衛普的一家美術館,拿到了3000多美元,可一分都沒有交給瑪麗娜。
分手10年之后,瑪麗娜終于放下一個藝術家的清高,與烏雷對簿公堂。那時候瑪麗娜已得到“行為藝術之母”的美稱,事業風生水起,并開始接觸電影創作;而烏雷卻沒有什么像樣的作品,只能搞攝像,所以烏雷更需要錢。通過兩年的談判,瑪麗娜耗費21萬美元巨資買回檔案,獲得重新創作、展覽、出售作品的控制權,而烏雷還能從她的收入里分到20%的利潤。
瑪麗娜得到了她想要的,而烏雷從那時開始便消失了。

整整22年,烏雷像從人間蒸發一般。這期間瑪麗娜執導了短片集《人權故事》,在《我們的城市之夢》里跨界出鏡。可以說,瑪麗娜越來越德高望重,可她內心的那個結卻沒有解開。直到2010年,她身著一襲紅色長裙,烏發飄垂,坐在位于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的一把木椅上,開始展示一個喚作《凝視》的行為藝術作品。
《凝視》的形式很簡單,瑪麗娜每天在桌前坐8個小時,與任何一位觀眾進行對視,不少人挑戰了這一“游戲”,可與之對視的時長都不超過10分鐘。已故的英倫老戲骨艾倫·里克曼來了,瑪麗娜用9分鐘打敗了他;乖張古怪的雷迪·嘎嘎來了,只用了4分鐘就求饒了。沒有人能在瑪麗娜哀傷的注視下得以釋懷,有些人甚至只堅持了十幾秒便崩潰到大哭起來。
就在716個小時的凝視中,1500名挑戰者鎩羽而歸之后,有一個人出現了。他平靜地坐下來,以最溫和的目光與瑪麗娜對視,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
瑪麗娜終于投降了,起初她的身體有些顫抖,之后終于流下眼淚,忍不住伸出手去,與他十指緊扣。過了一會兒,他帶著笑意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
這個戰勝了“行為藝術之母”的男人,便是消失多年的烏雷。
揣了22年的心結,在凝視中徹底被打開,靈魂伴侶的殺傷力從未消退,亦令韶華已逝的雙方都得以解脫。瑪麗娜曾如此形容“藝術”二字:“它像一只鳳凰,不斷地從自己的死灰中復活。”
(林冬冬摘自《世界博覽》201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