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志菲 34
“賀敬之”這個名字,與歌曲歌詞《翻身道情》《南泥灣》,詩歌《回延安》《桂林山水歌》《三門峽頌歌》《雷鋒之歌》等名作緊密相連,與歌劇劇本《白毛女》更是密不可分。而熟知中國當代文學的人也必定知道,劇作家、詩人賀敬之的創作雖然說不上浩繁,但他的每一件作品發表出來都有相當的份量。
賀敬之的文學創作善于從歷史的與思想的高度來提煉文骨,寫詩則堅持“詩學和政治學”統一的標準,以政治為綱,吹響時代的號角。他似乎注定就是為文學創作而生,成為時代的歌者。晚年,談起歌劇《白毛女》,93歲的賀敬之依然心潮澎湃。
1924年,賀敬之出生在山東嶧縣賀窯村的一個貧苦農家,家中有奶奶、父親、母親、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這七口之家只有不到一畝的土地。從賀敬之記事起,家中便過著艱難而貧困的生活。
無力改變命運的父親,把希望都寄托在長子賀敬之身上,東挪西借把他送進了私塾讀書。教私塾的老先生發現賀敬之腦子特別靈,很喜愛他,便特別給他“開小灶”。可是,賀敬之雖然成績好,家中生活卻每況愈下,早晨上學他經常餓著肚子。班上有個成績很差的富家子弟,一次舉著白面餅卷雞蛋在賀敬之眼前晃來晃去,嘲諷道:“學習再好有什么用,吃得上這個嗎?”被激怒的賀敬之一拳將他的大餅卷雞蛋打落在地。父親聽到這件事以后,不但不責罵兒子,反而稱贊兒子有骨氣有志氣。
念了半年私塾后,賀敬之就讀于天主教教會小學,但不久教會小學停辦。在一位本族祖父的指點下,賀敬之來到一所私立完小上學。這所學校有幾個思想非常活躍的年輕教師,他們教學生們閱讀魯迅等人的小說,還選學外國的進步文學作品,教學生唱歌。在這些老師的影響下,賀敬之的文學興趣日漸濃厚,對美術也很熱愛,他的這些進步得到老師們的交口稱贊。
1937年,小學畢業的賀敬之投考不收學費的滋陽簡師(滋陽即今山東兗州)。在投考的2000名考生中,賀敬之的考試成績名列第四。不料,此時日本侵華戰爭全面爆發,隨著形勢日益惡化,滋陽簡師被迫南遷,同時學校決定讓一些年齡小的學生返鄉。賀敬之便是其中之一。
賀敬之不甘于在家鄉等待,千方百計聯絡了5名青年,一同踏上了南尋簡師之路。經過一路艱辛涉險,他們終于在湖北均縣找到了滋陽簡師。
流亡的學校、救亡的民族呼聲、熱血沸騰的青年學生、進步的思潮運動……如同咆哮著的汪洋大海,沖擊著均縣那偏僻的山區。少年賀敬之心中激蕩著國難、鄉愁,他學會了許多救亡歌曲,在歌聲中逐漸成長。
不久,詩人臧克家率領第五戰區文化服務團來到學校,這成為學校的一件盛事。第一次見到真正的詩人,平常就喜愛詩歌的賀敬之十分激動,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臧克家和賀敬之一樣是山東人,聽到鄉音,賀敬之倍感親切和自豪。在歡迎臧克家的儀式上,賀敬之擠到人群的前面,目光緊緊跟隨著詩人,聆聽著他親切而實在的鄉音,飽覽他演講時的激昂場面,癡看他演講時的手勢,就連他的片言只語都深深記在心頭。由此,賀敬之對詩歌更加神往了。
1938年底,賀敬之隨著流亡的師生由均縣出發,步行經過陜南,繞道進入四川。這時學校改名為國立六中,總校設在綿陽,賀敬之所在的一分校駐梓潼縣城內。這時的賀敬之已逐漸成熟起來了。在梓潼,他更加積極地參加救亡活動,和本班同學辦了一個“挺進讀書會”,還發起創辦了《五丁》壁報,閱讀進步書報,議論時局。從15歲到16歲這一年之間,他如饑似渴地讀了許多進步的政治、哲學書籍,也讀了不少中外進步的革命題材小說和詩歌作品。
學校主課之外的民主空氣、進步的書刊、革命的詩歌,漸漸成為賀敬之的精神主食。他開始學習寫散文、小說、詩歌,開始向重慶、成都一些知名或不知名的報刊投稿,并多有作品被采用刊登。對于文學創作的興趣愛好,奠定了賀敬之一生從事這項職業的基石。
1940年4月的一天下午,校友李方立從重慶來到梓潼,找到賀敬之及其他兩位同學,相約到延安投考“魯迅藝術學院”。“我不知道當時的想法怎么那么強烈,走,到延安去,一定要到延安去!”多年后,談起往事,賀敬之就會陷入深深的回憶。
誰知到了延安,組織上并沒有把他們安排在魯藝,而是安排在徐特立任院長的延安自然科學院。賀敬之心有不甘,自己千辛萬苦來到延安,就為了投考魯藝。他堅決地向自然科學院中學部的老師提出要求,老師答應讓他去試一試,萬一考不上就要在自然科學院安心學習。賀敬之攜帶自己在奔赴延安的路上所寫的組詩《躍進》,意氣風發地趕考魯藝文學系。
在最后的口試階段,由于賀敬之文化水平只有初一程度,對于文藝理論等專業知識的提問,他自然答不上來。考試結束后,賀敬之雖然感到很失望,但也覺得沒有白來一趟,由此看到了自己的不足。
晚年,賀敬之還記得當年考官是文學系主任何其芳。面試時,何其芳問:“現實主義是什么?浪漫主義是什么?”“這我還能勉強說幾句,后來他問我讀過什么書?那個時候我不到16歲,也看過一些書,《政治經濟學》《大眾哲學》《鐵流》之類的,就回答了幾句。可后來何其芳說魯藝現在正規化了,對學生要求也比較高,他建議我考青干校。我當時想自己肯定也考不上了,發榜那天,我連看都沒有去看,想著自己看了也白看。”
讓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被魯藝錄取了。后來他打聽到,是何其芳決定錄取自己的——何其芳說:“我看了他交來的幾篇作品,特別是他的詩,他是很有些詩的感覺的!”
在魯藝,賀敬之開始了新的學習生涯,延安的一切在他的眼中是那樣的新鮮,簡直是進入了一個新天地。魯藝文學系的周揚、周立波、何其芳等著名作家、詩人的課都是賀敬之難得的精神食糧,何其芳更是自己步入文學之門的恩師。在學習期間,賀敬之向何其芳交了一篇習作,這是以瑪雅可夫斯基的詩歌形式寫成的。后來,何其芳在其系列抒情長詩《夜歌》的第三章中寫到了賀敬之那首詩給自己的感受,詩中稱當時還不滿16周歲的賀敬之為“17歲的瑪雅可夫斯基”,于是賀敬之的大名很快在魯藝傳開了。當時延安常有詩歌朗誦會,賀敬之踴躍參加,他朗誦自己的詩,也朗誦別人的詩。在延安的6年,使賀敬之由一個熱血少年成長為一名有堅定信念、超群學識的青年知識分子。
不論是作為劇作家,或者是詩人和詞人,賀敬之都是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的哺育下成長成熟起來的。
1942年5月23日,毛澤東與一群知識分子在延安的一個窯洞里討論中國文藝的走向問題,于是有了《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這篇文章。《講話》成為中國文藝發展的一個綱領性文件。后來,在魯藝未參加座談會的文藝工作者的強烈請求下,院長周揚出面請毛澤東來給他們吃點“偏飯”。
“那時,我不到20歲。座談會我自然沒有資格參加,但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后,毛澤東到魯藝又作了一個講演,提出大魯藝小魯藝的問題,意思就是說你們在小魯藝這個小范圍內要努力學習,但不要忘記廣闊的社會生活,還有廣大的人民群眾,還要向社會學習,向群眾學習,這些講話對魯藝和整個延安的文藝界影響很大。”談到這個話題時,賀敬之顯得有些激動,目光變得更加深邃,思緒也仿佛又飄回那個激情蕩漾的年代。
那天天下著小雨,學校沒有上課,賀敬之剛要出校門,就見一個人牽著馬走來。賀敬之覺得來人很面熟,仔細一看,心中突然一熱,這不是毛主席嗎?他急忙轉身往回跑,一口氣跑回宿舍,把“毛主席來了”這一喜訊告訴了班里的同學們。大家爭先恐后地擁出窯洞,正看見毛澤東和幾個隨行人員被院領導迎進中院北面的平房中。很快,鐘聲響了起來,全院師生一下子集合到籃球場上來。毛澤東站在籃球場中央,他身穿帶補丁的衣服,腳上穿著與戰士一樣的布鞋,面前擺放著一張小桌,開始對全體師生講話。這就是毛澤東關于“小魯藝”和“大魯藝”的重要講話,是對他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講話精神的進一步說明和擴充。
“我有幸和其他師生一起聆聽了那次講話,并在輕松的笑聲中接受了終生難忘的馬克思的新型文藝觀。在那之前,我糊涂觀念很多,對革命、對革命文藝的認識不是很深刻,甚至有一些錯誤的認識。”在晚年,賀敬之毫不諱言自己年輕時的幼稚,很坦然地說,“學習了《講話》后,我才對‘人民的文藝‘革命的文藝有了根本的、系統的認識,并且開始自覺地改造自己。‘文藝為什么人,這是讓我感觸最深的,它指出了我們這些文藝工作者該走什么樣的路;‘如何為人民,則很好地回答了文藝工作者的創作實踐和生活實踐的一系列問題。”
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后,一場實踐《講話》精神、自我改造的熱潮掀起,賀敬之更是下農村、進部隊,積極投身鍛煉之中,如饑似渴地吮吸著民間文藝的甘露,尤其對陜北一帶民間秧歌、民間小戲和民間歌舞等的了解和學習,為他以后詩歌和戲劇的創作風格與寫作語言打下了深厚基礎。
此后,年僅19歲的賀敬之參加了秧歌隊的集體創作,差不多所有歌詞都由他來寫。除了創作了《南泥灣》《翻身道情》等歌曲的歌詞,賀敬之還寫過小秧歌劇《瞎子算命》《拖辮子》(與丁毅合作)等。在這樣一場沒有硝煙的文藝宣傳戰役中,賀敬之始終是一名沖鋒陷陣的戰士。
1944年,魯藝院長周揚收到《晉察冀日報》記者林漫托人帶給他請他審閱的“白毛女”故事的草稿。在魯藝領導研究為當年“七一”獻禮的節目時,周揚主張將“白毛女”這一材料創作成劇目,隨即便成立了《白毛女》創作組,當時才20歲出頭的賀敬之負責劇本寫作。“當時我還不太敢接受這活兒,組織跟我談話,說我參加過秧歌劇的創作,也是農村出身,了解農民的悲苦經歷,所以就決定我來寫了。”
《白毛女》雖然有現實的故事作為依據,但是要把它轉化為藝術作品,需要創作者具有深厚的功力和藝術創造力。回憶起烽火年代里的創作經過,賀敬之說道:“那時,周揚和張庚提出要以‘白毛仙姑的傳奇故事為題材創作一個表現人民斗爭生活的、具有創新意義、民族化、群眾化的新歌劇。創作《白毛女》是從1944年下半年開始的,當時我參加文工團已有兩年時間,是在經過深入生活和參加秧歌劇創作的基礎上接受這個任務的。”
在執筆寫《白毛女》劇本的時候,賀敬之的情感也像戲劇般高潮迭起,蕩氣回腸。在小窯洞里,他寫著寫著,眼睛里時而流著淚、時而冒著火——喜兒的悲慘命運、財主狗腿子的喪絕人性……創作激情仿佛洪水決堤,一瀉千里,全變成密密麻麻的漢字擠在稿紙上。《白毛女》的劇本完成后,在魯藝禮堂進行了彩排,反響非常強烈——當地農民觀看了彩排,哭成了一片。
“在《白毛女》中,第一幕里全部的細節和情感都是我的,真正觸動我的感情,真正體現我的靈魂和特點的就是整個第一幕,因為這種生活和感情我比較熟悉。這一幕我寫得很專心,寫到楊白勞自殺了,我精神恍惚。第二天有同學講:賀敬之六親不認了啊!其實,到延安后我就寫過一篇名為《兩根秫秸》的中篇小說,寫的時候我也哭了。小說描寫的一個老農民,瘦得像兩根秫秸一樣。他就是后來我寫的楊白勞啊……”賀敬之回憶說。
后來,專家們建議在《白毛女》結尾處加一場重戲,但此時的賀敬之由于連夜苦戰,身心俱疲,便由丁毅改寫并完成了最后一場戲。
1945年4月,黨的七大召開期間,新歌劇《白毛女》在延安中央黨校大禮堂首演。作品生動地表現出“舊社會把人逼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這一深刻主題,這是我國新歌劇發展的里程碑。來自全國的547名七大正式代表、208名候補代表,延安各機關的首長全都趕來了。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等中央領導也來了……
賀敬之這樣回憶首演時的盛況:“演出時,我負責拉大幕,我格外注意臺下觀眾的一舉一動。當戲演到高潮,‘喜兒被救出山洞,后臺唱出‘舊社會把人逼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時,我看到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領導一起起立鼓掌……”《白毛女》上演后,反響非常強烈,觀眾們不住地擦眼淚,這部歌劇使得千千萬萬受壓迫、受剝削、受蹂躪的中國勞動群眾產生強烈的共鳴。
《白毛女》在延安前前后后共演出30多場,機關、部隊、群眾——大多數人都看過了,有的人連看幾場,還有人遠遠地從安塞、甘泉趕來觀看。延安的大街小巷,到處都飄蕩著《白毛女》中的歌曲。演員們走在街上,常常被人們圍住,指著說:“看,這是白毛女!這是楊白勞!”人們都同情他們,愛戴他們。演黃世仁、穆仁智、黃母等反派角色的演員則“倒了霉”,從魯藝到黨校大禮堂演出的路上,孩子們常常包圍他們,罵他們“大壞蛋”“地主婆”,還用土塊、石頭打他們。
“《白毛女》的整個創作,是個集體創作。這不僅是就一般意義——舞臺的藝術本就是劇作、導演、演員、裝置、音樂等各方面構成的——上來說的,《白毛女》是比這更有新的意義更廣泛的群眾性的集體創作。僅就劇本來說,它所作為依據的原來的民間傳奇故事,已經是多少人的‘大集體創作了。而形成劇本時,它又經過多少人的研究、批評和補充,間接或直接地幫助與參加了劇作者的工作。《白毛女》是一個大的歌劇,是一個新的艱苦的創作,劇本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它聯系著各部門的創作,若不是集體力量的相互合作,《白毛女》的產生是不可能的。”在完成創作工作后,賀敬之寫下這樣的創作者體會,以《〈白毛女〉的創作與演出》為題發表在1947年晉察冀新華書店出版的歌劇本《白毛女》里。
多年來,每每憶及這段往事,賀敬之總強調“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白毛女》除接受了專家、藝術工作者、干部的幫助之外,它同時是在廣大群眾的批評與幫助之下形成的……“這說明新的藝術為群眾服務,反映群眾,通過群眾,群眾是主角,是鑒賞家,是批評家,有時是直接的創造者”。他還記得,關于最后黃世仁要不要槍斃的問題產生了一些爭執,賀敬之去打飯時,炊事員一直跟著他說黃世仁不槍斃不行,最后綜合各方意見,歌劇中給黃世仁安排了被槍斃的結局。
1950年,歌劇《白毛女》被拍成電影,田華所塑造的喜兒銀幕形象廣為人知。1951年,賀敬之參加執筆、馬可作曲的歌劇《白毛女》獲斯大林文學獎。1964年,上海東方韻舞蹈學校根據歌劇改編芭蕾舞《白毛女》。之后這部20世紀40年代誕生于解放區的文藝作品,被改編成多種藝術形式,經久不衰。賀敬之飽含感情塑造的人物形象深入人心,具有深遠歷史影響。
1991年春天,正值日本櫻花盛開之時,賀敬之到日本訪問。回國的前一天,日中文化交流學會舉行了盛大的招待會,有日本文化界、新聞界、出版界、教育界、衛生界、經濟界人士及日本政府的官員參加,原定300人,結果來了500余人,都是對賀敬之慕名而來的。會場擠得水泄不通,當賀敬之率代表團走進會場時,掌聲響成一片,有不少人一邊鼓掌一邊喊:“賀敬之——白毛女;白毛女——賀敬之!”“賀敬之——大詩人;大詩人——賀敬之!”有的用中文喊,有的用日語喊。會場內人們排長隊與賀敬之交換名片,搶著要賀敬之簽名。《白毛女》還被改編成芭蕾舞,由日本芭蕾舞團在日本和世界各地演出了100多場。
詩人賀敬之的驕人成就,不僅屬于中國,也屬于世界。2002年12月27日,第七屆國際詩人筆會在中國江南水鄉周莊舉行國際現代詩歌及文化發展論壇,賀敬之及艾青、臧克家、郭小川等幾位中國當代詩壇泰斗被授予“中國當代詩魂金獎”。2003年,世界詩人大會、世界文化藝術學院授予賀敬之榮譽文學博士,以表彰他對詩歌創作和詩歌美學的杰出貢獻。
在賀敬之家里的書架上,掛著一塊小手絹,那是一件旅游紀念品,手絹上印的是延安寶塔山圖案。延安,那是讓老人一直魂牽夢繞的地方。說起延安,賀敬之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自1945年抗戰勝利后賀敬之離開延安,一直到1956年3月,陪同時任團中央書記的胡耀邦,在延安參加西北5省青年工人造林大會,時隔11年他才回到這個經常出現在自己夢里的地方。賀敬之本打算寫幾篇報告文學和新聞報道,但是青年大會要舉行一場聯歡晚會,要求他出個節目。賀敬之答應用信天游的方式寫幾句詩,抒發一下感情。夜里,他在窯洞里走著唱著,一邊寫一邊流淚,寫了一夜,吟唱不止,結果導致感冒,嗓子也啞了,連話都說不出來更不能說唱了。后來,陜西人民廣播電臺的工作人員把這篇題為《回延安》的詩稿拿去廣播,接著,這篇詩歌又被送到《延河雜志》刊出,立刻傳遍大江南北。
“心口呀莫要這么厲害地跳,
灰塵呀莫把我眼睛擋住了……
手抓黃土我不放,緊緊兒貼在心窩上
……千聲萬聲呼喚你,
——母親延安就在這里!”
語言樸實無華,感情卻真摯動人——《回延安》曾經是那個火紅時代的強音,感染過千千萬萬讀者。在這首詩里,詩人賀敬之酣暢地抒發自己對延安母親熾熱的赤子情,這首詩也是詩人在中國的現代詩壇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1982年冬,賀敬之第二次回延安。“當時,黨的十二大開過不久,為落實十二大精神,我作為中宣部副部長到西安參加西北5省文藝工作座談會。會后,我順訪了延安。”返回北京的路上,詩人創作了自己的新古體詩《登延安清涼山》:“我心久印月,萬里千回腸。劫后定痂水,一飲更清涼。”(作者注:詩中“印月”、“清涼”系雙關,延安有清涼山、月兒井,井上建有印月亭)
2001年5月,76歲的賀敬之又一次踏上了回延安的行程。他重上寶塔山,尋訪夢中的母校,走進毛澤東當年發表《講話》的楊家嶺……面對那熟悉的山坡和窯洞、淳樸的面容與鄉音、親切的莊稼和黃土、澄澈的藍天與白云,頭發已經花白的賀敬之感慨萬千:40多年前一起鬧過秧歌的老鄰居大多已經過世,他們的后代——當年扎著兩條小辮的小女孩,也已經年過半百,手里牽著小孫子來看望“老魯藝”。白駒過隙,物是人非,只有詩歌是不變的。半個多世紀之后,在自己輝煌詩歌人生的起步點上,賀敬之吟誦著自己的詩句,頓時煥發了青春的活力。他的詩中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平實樸素的字句,卻有一種排山倒海般的力量,這正是人們喜愛他的詩歌的秘密所在。這次回延安,賀敬之被延安大學魯迅文學藝術院聘為名譽院長。
2004年7月,《延安精神永放光芒》大型展覽在北京展出后,燃起了首都和全國人民革命教育和愛國主義教育的精神之火。7月5日,賀敬之來到展廳,看到了大量延安革命時期的照片和人物時,不由自主地再次默念起了自己的詩作《回延安》。參觀時,他非常關心延安的發展,當得知延安的經濟和文化都有著巨大成就時,心里長長舒出一口氣,說:“看到這個展覽,既感到親切又非常激動,延安精神鼓舞著我的一生,我希望自己永遠都做一個有延安精神的延安人。”
不論是當文化部部長,還是當普通百姓,賀敬之都平易近人,保持著山東人的那種質樸、直率、爽朗的性格。他曾這樣說:“詩人要有詩人的氣質,這種氣質不是遇到挫折而低頭,逃避現實,郁郁寡歡,甚至一蹶不振,而是豁達與寬容,詩人的胸襟應該像大海一樣寬闊、博大、浩瀚,他能經受住任何驚濤駭浪。人的一生不可能沒有失誤,現在我常常一個人靜下來,回首往事,我覺得盡管有過挫折,有過錯誤,但對黨對人民我是忠心耿耿,問心無愧的。”
晚年,賀敬之大部分時間在和疾病作斗爭,除了原來查出的肺癌,近幾年患有白內障,腿腳也不好。盡管這樣,他那幾年的工作成果還是令人贊嘆,他先后整理出版了《賀敬之詩選》《賀敬之詩書集》和《賀敬之文集》,還寫了不少回憶性和總結經驗的文章,即興而作的詩歌也不在少數。
2018年3月,94歲的賀敬之一直關注全國兩會的召開。在他看來,“白毛女”的時代已不復存在,“舊社會”已真正過去,真正的“新時代”已蒞臨神州……(題圖為賀敬之夫婦)
(責任編輯:吳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