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學法
1939年5月11日發生在山東肥城陸房山區的那場八路軍絕地反圍戰,是八路軍一一五師戰史上的一次經典戰例。然而,由于指揮者陳光的原因,這一光耀軍史的戰績被湮沒在歷史塵煙中。除當事者留下少量局部戰況的回憶錄外,始終沒有對于整個戰斗情景的全面記述。
筆者原籍肥城儀陽,南距陸房戰地不遠,又曾在肥城黨史部門供職,經過廣泛搜集史料和多次實地調查,逐步還原了陸房之戰的本來面目。
1939年3月1日,八路軍一一五師師部及其所屬六八六團(代號“東進支隊”)奉中央軍委和八路軍總部命令,肩負著開辟山東抗日根據地的重任,從晉西南出發,經豫北進入魯西地區,一路連戰連捷、聲威大震。尤其是于同年3月7日渡過運河進入泰西地區(泰山以西、運河以東)后,在中共魯西區委和中共泰西地委及廣大抗日軍民的支持下,與八路軍山東縱隊第六支隊等地方武裝并肩作戰,連連出手,重創敵軍,有力地鞏固了泰西抗日根據地。是年3月,戰斗在冀魯邊區的津浦支隊和冀魯邊六支隊七團,奉時任東進抗日挺進縱隊司令員兼政委蕭華的命令,南下泰西地區,補充加強一一五師的武裝力量。一一五師在泰西地區的連戰連勝以及建制部隊的激增,猶如插入敵人心臟的一把鋼刀,直接威脅到日軍占領的濟南、泰安、兗州等交通樞紐城市及其交通干線津浦鐵路,引起了侵華日軍的極大震動。特別是日軍第一一四師團第一〇二聯隊長千葉小太郎大佐4月上旬在泰西地區“討伐”作戰重傷不治身亡的敗績,激怒了日軍駐山東第十二軍司令官尾高龜藏(又名尾高次郎)中將,他決定集中優勢兵力,開展大規模的“肅正”之戰。此時,在日本本土新組建的日軍第三十二守備師團開赴山東,準備接替第一一四師團,負責防守津浦鐵路沿線及泰西地區。于是,尾高龜藏利用第三十二師團與第一一四師團換防的機會,調集2個師團的機動兵力,準備一舉消滅八路軍一一五師這個心腹大患,為千葉小太郎復仇。
從1939年4月上旬起,參與“圍剿”泰西抗日根據地的日軍,以第一一四師團所屬的第一二八旅團和第三十二守備師團的機動兵力為主,抽調濟南、泰安、長清、肥城、平陰、東阿、東平、汶上、濟寧、兗州、寧陽、大汶口(今泰安市岱岳區大汶口鎮政府駐地)、滿莊(今泰安市岱岳區滿莊鎮政府駐地)等17個城鎮的部分駐軍,共計5000余人,配備汽車百余輛及重炮百余門,分兵九路合圍泰西抗日根據地;同時征調3000多名偽軍作為后方支援。5月2日至8日,日軍分頭在外圍地區展開“掃蕩”,與各地抗日地方部隊先后交火。從5月9日開始,日軍各路“圍剿”部隊向大汶河以北的肥城山區齊頭并進,快速向八路軍一一五師活動的中心地帶合攏。
與日軍相比,當時八路軍一一五師由晉入魯時,除司、政、后機關及其直屬部隊外,僅率主力部隊六八六團。3月3日樊壩戰斗后,為開辟魯西抗日根據地,一一五師將六八六團團長兼政委楊勇留在運河以西,抽調該團第三營和部分師直部隊及一批軍政干部,組成東進支隊第一團(同年7月擴編為獨立旅)。同時任命張仁初為六八六團代團長(陸房突圍后轉任團長)、劉西元為政委,繼續東進。3月7日進入泰西后,又撥出六八六團一營一連和二營五連組成東汶(汶上縣運河東部)支隊,同時派出干部整編地方抗日武裝,組建了汶南支隊,與魯西南抗日根據地連為一片。這樣以來,一一五師進入山東兩次分兵后,所屬作戰部隊只剩師屬特務營(欠1個連)、警衛連、炮兵連、騎兵連和六八六團2個營,另有新到津浦支隊司令員孫繼先指揮的3個營(原編4個營),冀魯邊六支隊政委周貫五率領的第七團3個營,張北華、萬里、馬繼孔領導的八路軍山東縱隊第六支隊3個團(此時一團在東平活動,二團在肥城陸房一帶協助六八六團作戰,三團隨行一一五師),還有一些中共領導的地方武裝及國民政府肥城縣長田家濱的保安大隊(又稱河北旅),余皆魯西區黨委、泰西地委及受訓學員等地方干部。表面上看,當時在汶河以北隸屬一一五師指揮的總兵力約4000人,實力不弱。但在戰斗素質方面,由于一一五師六八六團在平型關戰斗中擔任主攻任務,部隊減員較多,補充的新兵作戰經驗不足,與訓練有素的日軍相比,存在較大差距。在武器裝備方面,師直炮兵連僅配備了1門山炮、2門步兵炮和2門“蘇羅通”機關炮,主力部隊師直特務營和六八六團只配有少量的擲彈筒(又稱手炮)和迫擊炮,每個連只有6挺機關槍,余皆為繳獲的日軍“三八大蓋”、國產“漢陽造”(又稱“中正式”)步槍,且彈藥有限。唯一的武器優勢,是備有充足的手榴彈,可以近打制敵。顯然,一一五師的實力是遠遠比不上裝備精良的日軍的。
八路軍一一五師師長林彪負傷后,師長一職由三四三旅旅長陳光代理,他對敵強我弱的戰前態勢了然在心,因而他采取的應對策略是以山地游擊戰為主,盡量避免與日軍正面交鋒,不打陣地消耗戰。
1939年3月28日,八路軍一一五師政委兼政治部主任羅榮桓在師直騎兵連一個排的護送下,由東平赴山東沂水縣王莊一帶,向中共山東分局、八路軍山東縱隊機關傳達了中共六屆六中全會精神。4月26日,他返回今肥城市邊家院鎮北部的中古城村,與駐扎此地的一一五師司令部會合,聽取了陳光等人近一個月來關于一一五師開展各項工作的情況匯報,并于5月5日上午召開干部會議,強調了創建泰西抗日根據地的強軍、建政兩個根本問題。他提醒與會者戒驕戒躁,時刻保持高度警惕,做好反“圍剿”的戰斗準備。在此期間,陳、羅首長共同分析了當前面臨的危局,最后決定采取南北兩線互為掎角、彼此策應作戰的應對策略,即羅榮桓指揮汶河以南的抗日軍民牽制日軍,打亂敵人的“圍剿”計劃;陳光率領一一五師主力依托汶河以北的孫伯、陸房一帶山區與敵周旋,尋機殲敵。謀劃既定,羅榮桓率隨行的騎兵排向南渡過汶河,直奔東汶支隊和汶南支隊的所在地而去。
5月5日午后,陳光送別羅榮桓一行后,在小王莊(今屬肥城市邊家院鎮)李家油坊門外小廣場上召開了反“圍剿”動員大會,下令駐扎于大王莊(今屬肥城市邊家院鎮)的一一五師教導大隊,在大隊長胡大榮、教導員劉興元的率領下,護衛谷廣善、彭嘉慶率領的師衛生部及所屬野戰醫院大部醫務人員,共500多人,在當地黨組織的接應下,晝伏夜行,從今寧陽縣東莊鎮北鄙村悄然穿過津浦鐵路涵洞,經新泰石萊(今石萊鎮政府駐地村),奔赴位于今沂水縣王莊的中共山東分局和八路軍山東縱隊司令部駐地。值得一提的是,在被留下的少數戰地醫務人員中,就有陳光的新婚妻子史瑞楚。她冒著生命危險,追隨丈夫經歷了慘烈的陸房反圍戰,勇敢地接受了戰火的洗禮。與此同時,陳光命令分散各地開展創建根據地工作的黨、政、軍人員立即歸建集結,做好轉移準備。
5月8日,根據日軍日益迫近的敵情,陳光按照原定計劃,率領分駐今肥城市邊家院鎮中古城、大小王莊一帶的一一五師師部、所屬部隊及地方黨政機關,沿泰(安)東(平)公路向西轉進。一一五師司令部之所以撤離邊家院一帶,是考慮到此地多為平原,北部山區回旋余地不大,有礙部隊發揮山地作戰優勢,而且這塊根據地正值初創時期,民主政權剛剛建立,群眾基礎比較脆弱,不利于戰時的軍民融合。
5月9日晚,一一五師所屬部隊進駐今肥城市孫伯鎮境內的劉莊、蓮花峪山區。司令部暫設紅山村。該村系劉莊的一個自然村,地處陸房盆地與汶河平原的分水嶺,村旁有一條大道貫穿南北,南下可越過泰(安)東(平)公路直達汶河,北可通衢陸房山區腹地,出山后與濟(南)兗(州)公路銜接。這一帶中共地方組織健全,群眾抗日熱情高漲,尤其是東、西陸房村所在的肥城第三區(今安臨站鎮境),是泰西抗日根據地的模范區,戰時可以得到民眾的廣泛支持。最重要的是,一一五師的主力部隊六八六團和山縱六支隊二團在這一帶活動。戰時,師部和隨行黨政干部可以得到有效保護。
在陳光率一一五師大部隊向西轉移的同時,羅榮桓指揮汶河以南的東汶支隊、汶南支隊、寧陽獨立營等地方武裝,向一一五師司令部駐地的東南方向佯動,到處張貼標語,大造聲勢,制造向津浦鐵路以東大舉進軍的假象,力圖吸引、牽制執行“圍剿”任務的東線和南線各路日軍;冀魯邊七團也奉陳光之命,向陸房山區的東南方向運動,在寧陽一帶鉗制日軍。這些舉措旨在迷惑敵人,減輕一一五師的壓力,但均未達到預期目的。其間,冀魯邊七團曾試圖越過津浦鐵路,向魯南的抱犢崮山區轉移,當發現鐵路沿線日軍大量增兵的敵情后,未敢冒險強為,遂掉頭西返,退守陸房一帶,向一一五師師部靠攏。
至此,陳、羅首長制定的應對策略完全落空,形勢越發緊張。
這時,日軍已經基本完成對肥城中部山區的包圍,并控制了周際的公路。日酋尾高龜藏統率的主力部隊由濟南進至今肥城市王莊鎮演馬莊,與駐守此地的日軍一個大隊會合,設立指揮部,東距陸房約10公里。以沼田德重為師團長的日軍第一一四師團指揮所設在今東平縣接山鄉林馬莊,距東北方向的陸房約5公里,指揮西線和北線的日軍;以木村兵太郎為師團長的第三十二師團指揮所設在今肥城市安臨站鎮政府駐地安臨站村,距西南方向的陸房約4公里,指揮東線和南線的日軍。日軍的圖謀,是將八路軍一一五師主力部隊壓迫在肥城中部山區狹小地域,分進合擊,聚而殲之。
5月10日,根據掌握的敵情,陳光召集緊急會議,作出了當晚轉移的決定。為慎重起見,在決策過程中,陳光專門征求了熟知當地情況的中共泰西地委書記段君毅(當時稱董君毅)的意見;段提議大部隊向南開進,渡過汶河后拐向西南,沿東平、汶上兩縣的交界處插到敵后。陳光考慮到羅榮桓率領的東汶支隊和汶南支隊等在那一帶活動,便于掩護接應,于是采納了段的建議,令一一五師師部非戰斗人員、魯西區黨委、泰西地委等黨政機關在師直屬部隊的掩護下,南渡汶河后向西南進發;令津浦支隊及隨行的泰安(西)縣(原泰安縣津浦鐵路以西區域,1938年設立,1949年6月撤銷)獨立營,在山縱六支隊二團(欠二營2個連)的帶領下,北向肥城、長清之間的大峰山區穿插;令冀魯邊七團向濟兗公路以東的山區突擊;令段君毅率山縱六支隊三團從陸房村以北的牛莊(今屬肥城市安臨站鎮)出發,向西部山區轉移;令六八六團堅持內線作戰,在陸房一帶機動;令山縱六支隊司令部跟隨一一五師師部行動。
部署完畢,大軍迅即分頭行動。不料,南線日軍先期占領汶河各個渡口,封鎖了所有通道。得到騎兵報告后,陳光當機立斷,傳令南下部隊緊急北返陸房山區,一一五師司令部同時北移上莊(今肥城安臨站鎮溝北村)。陳光的這一決策,是考慮到汶河兩岸為廣袤平原、汶河下游至東平湖一帶為水網地域的實際困難,如果貿然南下,行動遲緩的大隊人馬便會暴露在裝備精良的日軍面前,如果強渡汶河不成,勢必陷入被動挨打的險惡處境。只有北進山高溝深的陸房一帶,才能將大軍置于可戰可走的主動地位。
北上轉移的部隊也同時受阻。擔任前鋒的山縱六支隊二團,途中遇到南撤的國民政府肥城縣保安大隊潰兵。在敵人大軍壓境的情況下,保安大隊為了保存實力,擅自脫離一一五師六八六團,試圖開進大峰山區躲避風險,不料在肥(城)梁(山)公路受到日軍巡防部隊的阻擊,一觸即潰,被迫南撤。這支由肥城縣長田家濱率領的國軍武裝,原系山東省主席韓復榘第三路軍下轄的河北旅。韓復榘不戰而逃后,該旅退至肥城,改稱保安大隊。八路軍一一五師挺進泰西地區創建根據地時,從抗戰大局出發,將其納入統戰對象。田家濱的保安大隊原有1000多人槍,由于成分復雜、軍紀敗壞,此刻已是軍心大亂、驚慌失措,與山縱六支隊二團迎頭相遇時,僅剩殘兵敗將700余人,只得跟隨大部隊一起行動。
山縱六支隊二團繼續執行陳光下達的分頭轉移命令,根據敵情變化,迅速脫離山谷大路,沿羊腸小道隱身深澗密林,伺機跳出了日軍的包圍圈,輾轉進入大峰山區;津浦支隊接到先頭部隊報警的同時,偵察發現鳳凰山以東的濟兗公路上涌動著大批日軍,遂果斷折返陸房以南的山村隱蔽,一邊監視敵人動向,一邊等候師部命令;試圖向東部山區穿插的冀魯邊七團,在濟兗公路受到日軍快速機動部隊的阻遏,被迫退回陸房待命。
這樣一來,分頭轉移的部隊,除山縱六支隊二團和段君毅帶領的三團利用熟悉地形的優勢實現安全轉移外,其余皆被困于不足10平方公里的陸房盆地。同時被圍的,還有營長張杰率領的山縱六支隊二團二營2個連。面對困境,陳光決定大部隊向大峰山區攻擊前進。出乎預料的是,擔任前鋒的六八六團二營在沿谷底大道進至今肥城市桃園鎮北僧臺村西北方向的埡口時,遭到了日軍伏兵居高臨下的猛烈阻擊。由于山道狹窄,二營的尖兵部隊難以展開兵力,又沒有可以借助的有利地形,被迫邊打邊撤,與后續部隊會合后立即草創陣地,有效阻止了同樣受狹路限制的南下日軍,為師部決策爭取時間。接報后,陳光斷定繼續執行北上計劃已無可能,立即下令大部隊掉頭南返,同時令先頭部隊二營改作后衛,與師屬特務營、騎兵連(欠1個排)、警衛連一起,掩護大隊人馬后撤。在撤退過程中,田家濱的保安大隊及其政府人員亂作一團,四散奔逃,跑得連同政府人員在內僅剩500余人。
陳光之所以決定向大峰山區進軍,是顧忌陸房一帶地處盆地,區域狹小,不利于部隊機動作戰和非戰斗人員的隱蔽,而由陸房向北,有一條蜿蜒山谷大道,便于100多輛輜重馬車和炮兵部隊通過,出山急行軍兩個小時就能進入周旋空間較大的大峰山抗日根據地。行前偵知日軍僅在泰(安)臨(清)公路和肥梁公路部署了少量巡防兵力,憑一一五師的戰斗力,有把握突破這兩道薄弱防線。卻沒料到日軍兵力投送迅速,已經在出山道口布下重兵,仰仗優勢武器阻斷了一一五師北進路線。戰后,曾有人抱怨陳光的指揮“處置不當”,認為應當跟隨段君毅率領的山縱六支隊三團跳到外線,或者跟隨山縱六支隊二團避敵鋒芒,不該冒險北進,既耽誤了時間,又蒙受了損失。但事實上,山縱六支隊由山東西區人民抗敵自衛團改編而來,系輕裝簡從的地方部隊,可以從容進出山巒溝壑之間;而作為攜帶大量輜重的一一五師大部隊,則是行不通、辦不到的。在大隊人馬受困狹長山谷、又遭到日軍連續炮擊的緊急情況下,陳光別無選擇,只能隨機應變,下令退守陸房,另尋對策。
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陳光最后下定了就地展開反圍作戰的決心。
5月11日清晨,陳光一面指揮師直特務營、騎兵連、警衛連掩護大部隊有序后撤,一面命令六八六團二營占領牛莊村南的二薄山、北山寨等制高點,迎面阻敵南下。因為從陸房山區通往山外的蜿蜒谷底大路,在牛莊村南的分水嶺處,拐了一個直彎,地處牛莊村西南的二薄山、北山寨等制高點,正對著南北走向的谷底道口。只要卡死這個道口,追擊南下的日軍就休想前進半步。果然,六八六團二營的有力阻擊,將敵人遏制在千米開外的山谷中,處于一籌莫展、進退兩難的窘境。與此同時,陳光急令津浦支隊率泰安(西)縣獨立營,迅速搶占陸房東北方向的鳳凰山,防御東線日軍的就近入侵。
部隊撤回陸房時,天色已放亮,陳光召開緊急會議,部署反圍作戰。他斷定,既然日軍的指揮部設在陸房以西的演馬莊,西線和北線的日軍又是擅長野戰的第一一四師團,那么敵人的主攻方向一定會選在陸房西南的岈山、西面的肥柱山和北面的黃土嶺村(今屬肥城市安臨站鎮)一線。因為岈山和肥柱山系陸房盆地的西臨屏障,而黃土嶺則是進攻陸房的鎖鑰部位,直接關系到師部和大批隨行機關干部的安危。于是,陳光命令戰斗力最強的六八六團一營占領肥柱山和岈山陣地,擔負阻敵南下任務的六八六團二營迅速布陣黃土嶺一線。根據日軍第三十二師團指揮所設在陸房東北安臨站村、控制東線濟兗公路和南線泰東公路的情況,陳光下令已經占領鳳凰山的津浦支隊扼守由安臨站通往陸房的大道,同時加強鳳凰山西側與六八六團二營防線結合部的防御;令師直特務營布控鳳凰山南延余脈368.5高地,由于此地東距濟兗公路約3.5公里,且地勢平緩,很容易被日軍突入,必須派出主力部隊把守;令冀魯邊七團控制陸房以南的鳩山、琵琶山(今名云蒙山)、望魯山及紅山一線,西與六八六團一營的岈山陣地銜接,封鎖由孫伯通往陸房的紅山隘口;令國民政府肥城縣長田家濱部僅存的500多人,利用溝壑縱橫的有利地形,監視、抵御陸房東南方向的日軍;令師屬騎兵連作為機動部隊,待命西陸房村外的樹林中;令炮兵連在東陸房村設立炮陣地,應對東線日軍可能的進攻,支援師屬特務營作戰;令師直機關和地方黨政機關的非戰斗人員,就地分散隱蔽;將一一五師司令部移至陸房村西南蒼柏茂密的安家林,統一指揮各個部隊。從會議決策到頒布命令,陳光是掐著分秒完成的。他明白,要想奪取反圍戰的勝利,首先必須贏得時間,搶占陸房周邊的制高點,以絕對的有利地形,抵消日軍的火力優勢。
由于戰前日軍指揮官尾高龜藏沒能搞清被圍八路軍到底有多少人,據被俘的日軍炮兵觀測手長谷川供述:“當時他們估計被包圍的八路軍至少有兩三萬人。”鑒于此,日軍指揮官不敢貿然進軍,遂采取了重圍慎打的保守戰術,將陸房周邊的制高點拱手讓給了守軍,使一一五師在此后的戰斗中占了先機。
日軍分別在陸房東北方向的翟家杭(安臨站村以北)、東南方向的和布嶺(今屬肥城市安家莊鎮)、西南方向的林馬莊(今屬東平縣接山鎮)設立炮兵陣地,運用交叉火力,同時炮擊陸房周邊的制高點,狂轟濫炸八路軍的防御陣地。日軍步兵的主攻方向選在陸房盆地的西線和北線。戰斗中,六八六團一營打得最激烈,斃傷日軍最多,曾經9次粉碎敵人的強攻,始終將日軍壓制在山下;二營打得最慘烈,指戰員傷亡也最多,因為戰線拉得長,又不占據高山優勢,只能依托丘陵機動靈活地作戰,不讓日軍的圖謀得逞。而東線和南線的日軍屬于剛剛組建的第三十二守備師團,雖然重武器較多,但不擅長山地攻戰,先后發起過4次進攻,均被我軍一一擊退,沒有取得任何戰果。戰斗中,扼守鳳凰山的津浦支隊和泰安(西)縣獨立營憑借險要地形,不僅沒讓日軍討到任何便宜,反而使其付出了慘重代價;據守琵琶山的冀魯邊七團二營,在副團長兼營長仉鴻印的指揮下,巧設陣地,靈活阻擊,迫使日軍退守泰東公路,不敢輕舉妄動。
由于我軍單線布陣,缺乏縱深防御,戰斗中不時有險情發生,但均被陳光采取果斷措施化險為夷。其中,11日下午,東南方向的一股日軍曾經利用田家濱部潰散的機會,突入守軍防區,直接威脅到蛤蟆山背后安家林一一五師司令部的安全。千鈞一發之際,防守蛤蟆山的六八六團特務連奮起還擊,將入侵之敵打得屁滾尿流、狼狽而逃。幾乎與此同時,日軍的一個中隊沿老僧臺南至牛莊的山間小路“暗度陳倉”,一度突破六八六團二營與津浦支隊的結合部,兵鋒直指一一五師指揮部。陳光急令津浦支隊司令員孫繼先親率2個營,以絕對優勢兵力擊潰訓練有素的日軍,保持了防御戰線的穩定。危急時刻,師部警衛連也拉到了二營防區參加戰斗,確保北部防線無虞。還有日軍的一支騎兵,一度突破六八六團一營與二營的銜接點養姑洞(今屬肥城市王莊鎮),沿東西大道奔襲大董莊(今屬肥城市安臨站鎮),企圖在該村建立前進據點。這時,在肥柱山北側協助八路軍作戰的大董莊獵人董明巖,接過受傷戰士的鋼槍,一發子彈將領頭的日軍騎兵打下馬來。接著,防守大董莊的二營指戰員紛紛開火,迫使日軍騎兵連忙掉頭,按原路逃了回去,從而化解了這一路的險情。戰斗最激烈的時候,陳光將指揮崗位前移至六八六團設在簸箕掌村(今安臨站鎮山套村)山坳的指揮所,親臨一線督戰,而六八六團代團長張仁初等則下到營部指揮,極大地鼓舞了火線指戰員的必勝信心。最出彩的一筆,是在關鍵時刻陳光派出騎兵連一個排突襲了駐扎安臨站的日軍第三十二師團指揮部,迫其慌忙收縮陣線,減弱了進攻勢頭;借此良機,防守368.5高地的特務營以奇襲方式,打掉了日軍的一個前沿火力點,繳獲了2門陸戰機關炮。
攻守雙方的陸房鏖戰從上午8時開始,一直打到下午5時。八路軍以傷亡300余人(段君毅語)的微小代價,斃傷日軍1300余人(劉伯承語),將武裝到牙齒的強敵抵擋在防線之外,徹底粉碎了日軍的“圍剿”計劃。
5月11日,夜幕漸漸拉開,畏怯夜戰的日軍退出前沿陣地,就近入村宿營,只留少數兵力警戒山外交通干線,對我軍實施監視包圍,企圖于次日再度合擊。八路軍首腦機關趁機指示供給部和炮兵連就地掩埋輜重物資和重型武器,為實施輕裝突圍做準備。
陸房外圍的各個路口相繼燃起熊熊篝火,為八路軍實施夜間突圍指明了方位。一一五師政治部副主任黃勵按照司令部確定的方案,部署了分路突圍的具體行軍路線。原計劃大部隊分3路行動,出發時根據實際情況又變為4路:第一路為師、團機關,由六八六團護衛,在陳光、參謀處長王秉璋的率領下,向西南方向轉移,翻過岈山,迂回進至東平無鹽村(今屬東平鎮)一帶;第二路為師政治部、輜重營、通訊營及受訓學員等,在師特務營的掩護下,由黃勵帶領,經下莊(今屬安臨站鎮)向南,穿越泰東公路,渡過大汶河,抵達無鹽村;第三路為魯西區黨委、泰西地委等黨政機關及國民黨肥城縣政府人員,由津浦支隊、泰安(西)縣獨立營和田家濱保安大隊余部護衛,在魯西區黨委書記張霖之的帶領下,向南通過前、后寨子(今屬肥城市安駕莊鎮)一側,過泰東公路、大汶河,經葛石店(今寧陽葛石鎮政府駐地)進抵汶上縣五區南陶城(今軍屯鄉南陶村)一帶;第四路為師供給部等非戰斗人員,由冀魯邊七團護送,在供給部部長鄺任農、政委彭顯倫的帶領下,向南經鳩山、琶山東側,跨越泰東公路后拐向西南、涉過大清河(大汶河東平段),抵達東平南城(今彭集街道南、北城子村)一帶。除上述4路外,還有一路是山縱六支隊二團二營的2個連,在營長張杰的帶領下,先進至老樹峪村(今屬肥城市孫伯鎮),與張北華、萬里、馬繼孔所在的支隊司令部會合,在諳熟地形的六支隊參謀長馬繼孔(孫伯紅山村人)的帶領下,向西突圍,進至東平榕花樹村,與段君毅帶領的六支隊三團會合后,開往無鹽村。
突圍行動展開之前,陳光派出多路偵察兵沿途探摸敵情,同時命令所有夜行軍人員丟掉無關緊要的物品,避開大道和村莊輕裝前進;出發時帶好彈藥、電臺、銀圓和重要文件;傷病員輕者隨行,重者就地安置;護衛部隊槍上刺刀,壓滿子彈,保持高度戒備,隨時準備戰斗。要求人人服從命令,不得擅自行動,不得發出響聲和亮光,左臂纏上白色毛巾,作為識別標志;騾馬一律勒口、墜尾、套蹄,防止嘶鳴和踏響;炊事員須緊扎炊具,杜絕急行軍途中碰撞出聲。
接到師部的突圍命令后,一線部隊各自撤出陣地、收攏集結,按照師部命令進行了簡短動員,隨即緊急準備,同時埋鍋造飯,讓煎熬了一個白天的戰士們吃飽喝足、恢復體力。晚10時許,待偵察兵報告沿途無重大敵情的消息后,各路突圍部隊在當地向導的帶領下,悄無聲息地利用夜色掩護,朝著篝火之間的空隙穿插。為了迷惑敵人,擔任后衛任務的六八六團二營奉命派出數個戰斗小組,襲擾北線和西線敵軍,制造守軍仍在陸房一帶的假象。師直騎兵連(僅剩40多騎)則派出9名騎手,3人一撥,向東面的濟兗公路方向佯動,邊策馬打槍,邊扔手榴彈,鬧得日軍緊張萬分,盲目鳴槍放炮,一夜不得安寧。負責襲擾的八路軍小股部隊完成任務后,于次日凌晨撤出戰區,相繼歸建。
突圍之時是農歷己卯年三月二十二日夜,正值月黑星繁、天色濃重之際,又有春夏之交的山野薄霧籠罩,為部隊隱蔽行軍提供了天然條件。由于泰東公路日軍警戒稀疏和大汶河正值枯水季節,突圍的四路大軍總體進展順利,只有黃勵帶領的一路遇到了一些麻煩。該路大部雖然在特務營的掩護下突了出去,但卻丟掉了部分非戰斗人員。這些失散人員,其中一部在師部通訊科長張維的帶領下,翻越紅山隘口后沿山澗便道突圍成功;還有一些受訓學員被日軍的騎兵沖散,撤至邊家院北部山區躲避,3天后才輾轉抵達無鹽村,與大部隊會合。除此之外,還有突圍途中掉隊的200多人,被負責接應的汶南支隊、寧陽獨立營收留,武裝護送至無鹽村一帶歸隊。
5月12日這天,陳光在無鹽村與匆忙趕來的羅榮桓會面。在這之前,得知一一五師主力部隊及地方黨政機關被圍的消息,由于一一五師通訊營電臺一直處于靜默狀態,無法取得聯系,羅榮桓心急如焚、焦慮萬分。直到見到勝利歸來的陳光,他才撫平了那顆忐忑的心。同一天,日軍在陸房一帶撲空,喪心病狂地殘殺126名當地抗日群眾、燒毀無數房屋后,匆匆撤回原防地。14日,中共泰西地委書記段君毅和六八六團首長帶領部隊返回陸房,安慰罹難者家屬,掩埋犧牲烈士遺體,將埋藏的輜重軍品和重型武器取出,收攏丟棄的馬車等物資,連同當地群眾掩護下來的重傷員一并帶走,如數移交一一五師司令部。
作戰部隊及隨行黨政干部轉移到安全地帶后,抱怨、指責、質疑之聲隨之蜂起。為統一思想認識、消除不良情緒,羅榮桓主持召開了祝捷大會。在會上,他對陳光指揮的這一絕地反圍戰給予了高度評價。他說:“第一,粉碎了敵人的‘掃蕩合圍計劃,沉重打擊了日寇的囂張氣焰,削弱了日軍的戰斗力,有力地支援了山東及華北各抗日根據地的斗爭;第二,保存了我軍的有生力量,尤其是保存了師部領導和師直大批領導骨干,這對于以后我軍的發展壯大,對開辟和鞏固山東抗日根據地,都具有深遠的意義;第三,保衛了當地黨政機關干部,也是我軍入魯后,以劣勢兵力和裝備戰勝日本侵略軍合圍的第一次大規模作戰,贏得了泰西地區廣大人民群眾對我軍的信任,進一步擴大了我軍的政治影響,極大地鼓舞了泰西、魯西地區的人民群眾。”
可惜,此后的軍史研究因為特定歷史時期的影響,沒有能夠延續羅榮桓的觀點。“文化大革命”后,隨著1988年陳光終獲昭雪平冤、恢復名譽,與其密切關聯的陸房之戰也進入了地方史研究者的視野,相繼出版了一些史料,終于能夠讓后人對這一場戰斗有更全面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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