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洲,耿獻輝
(南京農業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南京 210095)
隨著我國農村地區基礎設施的逐年改善,電子商務逐漸向農村發展,依托電商銷售平臺而逐漸形成的“淘寶村”在我國農村地區不斷涌現。特別是近些年來,其呈現出井噴式增長。截至2017年,全國共出現“淘寶村”2 118個,分布在浙江、廣東和江蘇等23個省市區,“淘寶村”的形成對促進農民創業、農村地區減貧和產業轉型發展[1]具有積極的作用。
“淘寶村”是農民運用電子商務平臺,依托特色產業而形成的,其借助電商銷售向周邊村落擴散,帶動了周邊村落也逐漸形成“淘寶村”。“淘寶村”在同一地區的大量出現極大地促進了當地實體產業的集群化發展。本文將這些根植于農村、依托電商平臺銷售特色產品、以此帶動大量農民進入相關產業所形成的相互關聯、在地理上靠近的企業定義為農村特色產業集群。
農村特色產業集群的形成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原本具有產業基礎但并未形成產業集群,在借助電子商務平臺之后,在市場需求的拉動下原有產業得到升級進而形成產業集群,如江蘇沐陽縣的花木產業;另一類是原先不具有任何產業基礎,伴隨著電子商務的發展,特色產業逐步形成并不斷壯大,最后形成產業集群,如江蘇睢寧縣的組裝家具產業。本文重點關注的是第二類農村特色產業集群。在國家大力推進“互聯網+”戰略和“電商扶貧”的背景下,探討這一類農村特色產業集群的形成機制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
關于產業集群形成機制的相關理論和文獻十分豐富,不同理論側重點各異。外部經濟理論強調中小企業通過信息或技術外溢、共享中間投入品和專用性勞動力市場獲得外部規模經濟而集聚[2];工業區位理論認為企業是否集聚取決于集聚之后的收益和集聚成本的對比[3];新經濟地理學運用“中心-外圍”模型來解釋產業集群的形成,認為其形成依賴于運輸成本、規模經濟、國民收入中制造業的比重[4]。我國的產業集群形式多樣,其形成機制也不盡相同。廣東的“嵌入型”產業集群大多依靠改革開放后外資企業進入而發展起來[5],其中珠江三角洲西岸的“衍生型”產業集群是依托專業市場而發展起來的[6];而浙江的“原發型”產業集群的形成大多是由于歷史因素,經過漫長的內生演化與累積而形成[6];還有很多文獻分別強調區位、自然資源或資本等優勢[7]、專業市場[8]和地方公共產品的有效供給[9]等因素在集群形成中的重要作用。
“淘寶村”作為新興事物,已有文獻對其關注但并不是很多。從其定義來看,“淘寶村”是大量農民網商在農村的集聚,因此,劉杰、梁強等從社會網絡視角來分析淘寶村中農民創業集聚的現象[10-11]。羅光帆探究了電商產業集群形成的影響因素[12], Guo、張作為、鄭新煌等利用鉆石模型、層次分析法和GEM模型對電商產業集群競爭力進行評價[13-15]。劉亞軍和儲新民對“淘寶村”所帶動產業發展的演化規律進行分析,認為產業的演化分為萌芽、裂變式成長和產業集群式發展三個階段[16]。“淘寶村”的不斷成長帶動了當地某一實體產業的發展,電商企業只是整個產業鏈條上的一環。已有文獻關注到了“淘寶村”的發展帶動實體產業集群的形成,然而對“淘寶村”產業集群的形成機制缺乏探討。
綜上所述,歷史因素、資源稟賦、專業市場和外資進入等要素促進了產業集群的形成與發展。根植于農村社會和利用電子商務是農村特色產業集群的兩大特征,那么,在不具備資源稟賦、缺乏專業市場和產業基礎、沒有外部資源進入的條件下,農村特色產業集群是如何依托電商平臺而發展起來?農村熟人社會屬性又提供了怎樣的便利,其作用機制如何?這正是本文要討論的重點。
本研究選取我國最早一批依托電子商務形成的“淘寶村”——江蘇沙集鎮“淘寶村”,通過案例來進行分析[17]。團隊于2016年多次赴沙集鎮進行實地調查,相關數據及資料獲取采取多渠道收集的方式,符合證據三性原則。數據及資料主要來自:(1)相關學術文獻、研究報告和新聞報道;(2)走訪當地政府機關、沙集電商產業園區和電商相關行業協會負責人等;(3)對沙集當地家具產業鏈上各環節的企業代表進行深入訪談;(4)對沙集網商和家具制造商進行問卷調查。問卷調查采取一對一入戶調查的方式,共調查農民網商131家,家具制造商118家。
沙集鎮位于徐州市東部,距睢寧縣城15公里,東鄰宿遷。1980-1990年,沙集東風村*沙集的家具制造及網絡銷售的模式起源于東風村,以其為中心,逐步向周邊村里擴散。農民以養豬為主,90年代后期則以回收廢舊塑料、制造塑料顆粒為主,沙集當地并不具備家具生產的相關產業基礎,也不是木材的原產地。
沙集“淘寶村”萌芽于2006年,孫某等3位當地年輕人受網上宜家家具代購的啟發,萌生了自己生產簡易組裝家具在網絡上銷售的想法。由于組裝家具功能實用、款式時尚且價格較低,在淘寶網出售后獲得了較好的市場反應,他們的成功帶動了周邊親友的加入。從2008年開始,當地大量農戶和原本從事其他行業的商家紛紛轉入網銷家具行列。2009年沙集東風村成為全國3個“淘寶村”之一。2010年,沙集鎮電商銷售額為3億元,東風村網店數量超過2 000家,從事網絡銷售業務的達到400余戶(數據來自阿里研究院《淘寶村研究微報告2.0》)。2015年,全鎮網店數達10 744家、天貓商城1 076家、電商實體企業1 590家,物流企業67家,床墊加工廠42家,實木原材料36家,板材貼面廠18家,淘寶攝影23家,五金配件36家,從業人員25 683人,電商交易額突破47億元,沙集板式家具在淘寶網板式家具銷售中占70%的市場份額,處于主體地位[18]。2016年,沙集鎮17個行政村全部成為“淘寶村”(數據來自阿里研究院《淘寶村2016研究報告》),沙集鎮電子商務交易額完成75億元,全鎮共有網店約1.6萬家[19],家具生產企業1 697家,擁有2 000多個家具網銷單品,從業人員3.5萬人,吸引外來人口1萬余人到沙集務工[20],沙集鎮的特色家具產業初具規模。
經過近十年的發展,沙集家具產業集群初步形成。隨著板式家具網上銷售市場的逐步擴大,催生并促進了木工機械、五金配件、家具設計、加工制造、產品包裝、物流快遞、網頁設計、實物拍照等關聯行業的快速發展,家具制造產業鏈日趨完善。沙集家具產業集群構成見圖1。

圖1 沙集板式家具產業集群構成
如何銷售產品一直是農村地區形成產業集群所面臨的主要問題之一[21]。農村特色產業集群內,絕大多數企業家原本是由農民過渡而來的,農民在商品銷售過程中往往面臨著“小農戶與大市場”的銷售困境[22]。對于普通農民而言,其本身并不具備較強的市場開拓和自建銷售渠道的能力,他們難以進入實體銷售市場,同時市場推廣和分析能力也較低。
在我國產業集群發展最為活躍的浙江和廣東兩省,專業市場廣泛存在。專業市場可使毫無生產經驗的普通農戶順利購買到生產資料,并將產品銷售給市場中的批發商。專業市場的存在降低了企業的市場進入壁壘[21],對我國農村產業集群的形成和發展至關重要,然而并非所有在農村地區形成的產業集群都依賴于專業市場而形成,農村特色產業集群是依托電商平臺而形成的。有了電子商務平臺,小農無需依賴中間商,可直接對接市場[23],產品的銷售困境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解決(見圖2)。

圖2 電商平臺對農民市場進入的作用機制
電商銷售平臺突破了實體市場在時間和空間上的限制[24],其市場輻射面極其廣闊。平臺之上匯聚著眾多的潛在購買者,在進駐電商平臺之后,農民網商*本文中對農民網商的定義是從事電子商務的農民。可直接與廣闊的消費群體對接,有助于其對消費市場的獲取。相較于實體銷售,電商平臺銷售無需開設實體店鋪,通過快遞進行產品配送,倉儲成本和運輸成本較低,產品的配送也更加及時[24-25],同時其交易過程中的消費者搜尋成本、市場信息搜尋成本、與消費者之間的議價成本、交易監督成本和毀約成本都會大幅下降。
對于農民網商而言,電子商務平臺是一個巨大的信息聚集地,且信息獲取的門檻較低*此處獲取的信息是指網商在網絡上簡單搜索就能獲取的市場信息,并非是需要付費的相關大數據產品。,農民網商只需在電商平臺上簡單搜索即可了解到有用的市場信息,如整體家具市場的行情,或是相關競爭商家的市場動態。由于通過電商平臺和顧客之間的溝通互動極為便利,網商也易于了解消費者的需求變動,由此可以更好地根據消費者的偏好對商品進行改進或創新,為其提供更好的服務。
電商平臺本身的低進入壁壘特征極大地便利了農民進入網絡大市場。憑借進入門檻低、技術難度小、初始資金需求量小等優勢,淘寶網日益成為農民參與電子商務的主要陣地[1]。隨著近些年農村基礎設施的逐漸改善,沿海省份農村地區實現了互聯網普及,農民接觸互聯網不再是難事。電商平臺的產品銷售不同于線下的專業市場交易,無需開設實體店鋪,無需去構建自己的銷售網絡,農民只需在相關電商平臺注冊之后即可出售商品,同時,建立和運營淘寶網店的技術難度也不大,并非高學歷和專業人員才能掌握[26]。在電子商務發展早期,網絡市場中商家少,市場需求大,在這一較為寬松的市場環境中,早期進駐電商平臺的商家比較容易存活,因此電商銷售平臺憑借著其較低的進入門檻成為農民創業的熱門陣地。信息通訊技術在農村的普及和應用[27],為“小農”進入“大市場”提供了一條可行之路。
一般而言,普通農民缺乏識別創業機會所需的信息和能力,同時創業也具有一定的風險,在不確定的環境中,通過模仿周邊創業成功者是一種可有效降低創業風險的途徑。盡管農村特色產業集群的形成依托的是進入壁壘較低的產業,但其參與主體是普通農民,他們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行業還是具有一定的難度。大量農民之所以能夠快速進入新產業,是因為農村地區所特有的“熟人社會”屬性為農村特色產業集群的形成提供了有利的技術擴散和學習環境。根據傳統的集群理論,信息和技術的外溢是產業集群形成的主要因素之一,為集群帶來了外部規模經濟,然而在農村特色產業集群的形成過程中,這種技術和信息的外溢在最初并非主要依靠集群網絡所傳播,而是以農村“熟人社會”屬性為媒介。
中國是一個典型的“關系”型社會[28],這種“關系”在我國農村社會中表現得更為明顯。我國農村社會是一個熟人的社會,沒有陌生人的社會[29],村民之間存有聯系,相互之間構成了網絡。在各自的社會圈子中,村民都以自我為中心構建社會網絡。社會網絡是以幫助、建議、交流或支持等方式存在于社會系統成員之間的一種關系體系[30],社會網絡便于信息或創新在網絡成員間傳播[31],網絡成員可以利用社會網絡資源進行學習[32]。
基于農村熟人社會所構建的社會網絡是一種特殊的社會網絡,人情關系在這種社會網絡中起著重要的作用。人情“虧欠”是熟人社會的重要特征,人們之間的相互“虧欠形成了相互間的情分”,這種網絡式的“虧欠”使得熟人社會構成了“自己人”的社會[33]。“自己人認同”是熟人社會的基礎[34],大家共同生活在同一村落,“自己人”之間的溝通和交流更加便利。“自己人”之間具有一定的無私性,彼此之間互幫互助,愿意將自己所掌握的具有廣闊盈利前景的關鍵性技術傾囊相授。人們的行為圍繞著人情關系展開,行為準則是人情規范[33]。如果在現實生活中有人違背這一人情準則,那些在人情關系中有所失誤的人,人情對方和人情關系網都會對其進行懲罰,最常見的就是村莊輿論,嚴厲的甚至會被判處“社區型死亡”[33]。因此在現實中,很少有人愿意去違背這一準則,因為這片土地是他們“生于斯,長于斯,死于斯”的地方。
我國產業集群尤其是自然生成的產業集群大都建立在傳統的社會資本之上,普通企業經營者對有創新能力的企業家行為的模仿,是同類產業在狹小地理范圍內大量集聚的原因[35]。在農村形成的產業集群中,企業之間的模仿、學習和再創新是一種很常見的模式。由于農村熟人社會的特殊性,在農村特色產業集群萌芽的前幾年,通過“一人帶一戶,一戶帶一村”的發展模式,促進了網絡銷售技能和產業相關制造技術在同村親友和鄰里之間的快速傳播。
在利潤機制的驅使下,大量農民開始向周邊電商從業者學習和模仿,電商經營大致可以分為“銷售”和“生產+銷售”兩種模式,根據個人效用最大化原則,農民會在兩種模式之間做出選擇。因為生產制造環節的門檻要更高,且市場風險較大,能否盈利具有更大的不確定性。
Young認為市場規模的擴大引起分工,分工的深化又導致市場規模的進一步擴大,這是一個循環的過程[36]。當農民網商開始大量進入制造環節之后,相關制造業開始高速發展,產業市場也不斷擴大。隨著市場的擴大,市場對產品的需求不斷增加,企業的生產規模和效率都亟需提高,于是出現分工。分工的出現一方面提高了制造商的生產效率,節約了企業的生產成本,促進了制造企業的良性發展。同時分工的深化促進了產業集群的形成和發展[37],依托電子商務形成的農村特色產業隨著分工的深化而不斷壯大,并發展成特色產業集群。
基于以上分析,農村特色產業集群的形成過程可以理解為:農民依托電商平臺低市場進入壁壘的優勢解決了產品銷售的困境,同時農村熟人社會便于知識溢出,在二者的共同作用下,相關技術在村落周邊快速擴散,大量農民首先進入投資和風險較小的銷售環節。但是隨著市場需求的不斷擴大,少數制造企業的產品供給無法與市場需求相匹配,因此銷售環節的農民網商在具有一定積累之后轉而進入更具有盈利性的制造環節,從而帶動制造企業的大量聚集。隨著規模的擴大,外部經濟效應開始發揮作用,一個地區就會沿著自我強化機制逐步形成農村特色產業集群。同時隨著市場的擴大催生專業化分工,從而進一步推動農村特色集群的形成。
在沙集,孫某等3人探索的“家具制造+網上銷售”致富模式獲得了成功,但他們的成功最初并未吸引當地大量村民進入該行業,因為當時沙集鎮的主導產業是廢舊塑料回收,且當地村民對家具制造和電子商務這一行業較為陌生,也并不太看好這種“新潮”的網絡創業模式,孫某等3人也只是將這一創業模式傳授給自己身邊較為親近的親戚朋友。由于早期進入該行業的人都獲得了可觀的利潤,從2008年開始,大量的村民和原本從事其他行業的村民開始逐漸進入網銷和家具制造的行列之中。
隨著技術的不斷擴散,同村網店數量急劇增加,孫某等3人發現周邊的同行突然增多,產品價格競爭激烈,利潤逐漸下滑。3人秘密簽訂協議約定不再向其他人傳授網店經營技巧,但是不久這個“協議”不攻自破,因為來向他們求教的人中大多數都是自己的親朋好友,在農村這種熟人社會中,他們無法拒絕也不好意思拒絕。這個“不好意思”的作用很大, 它使得一個村里的人結成了一個基本的交往團體,每個人都不能逃脫這個圈子[34]。
由以上例子可以看出,熟人社會屬性在技術傳播中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據調查,農民網商網銷技能的學習主要有兩種途徑:一種是先向熟人請教然后再自我摸索,另一種是直接自我摸索。有42%的農民網商的學習途徑是屬于前者,有58%的是在自我探索中學會的,這也驗證了學習電商經營技能較為容易。當地家具制造廠商的家具制造技術主要是以向有經驗的熟人請教然后再自我摸索,這一比例在所調查的樣本中占69.5%。正如當地農民網商所說:“在村里誰還能沒幾個朋友,去他們家看一看,學一學,自己跟著做一套,回來后自己再摸索摸索,這就學會了。”網絡銷售和家具制造的相關技能也是大家茶余飯后經常談論的話題,知識和技術在沙集這片土地上實現了充分的溢出。
電子商務是沙集家具產業集群形成中最重要的一環,產品銷售問題的解決是產業集群形成的關鍵,而電商為農民進入市場提供了平臺。沙集鎮農民在初始階段并不都是模仿孫某等人“制造+網銷”的運作模式,而是根據自身能力選擇進入“銷售”或進入“生產+銷售”模式。由圖3可知,在2010年僅東風村的網商數量就達到2 000家,而2010年整個沙集鎮才有180多家家具加工廠(數據來源于阿里研究院調查報告《沙集模式》)。選擇首先進入門檻較低的銷售環節成為眾多沙集當地普通農民的選擇。

圖3 東風村2006-2010年農民網商數量
想要進入家具銷售市場對于農戶來說并非難事。在沙集,購買電腦及其相關設備的價格在3 000元左右,一年的網絡通訊費用在1 000元左右,在淘寶網上注冊普通網店需要交納1 000元的保證金(如退出網店經營時會退還),成為一名農民網商總體投資也就在5 000元左右。根據訪談可知,網店的開設和運營知識學習不算難,大多是一些規范化的操作,一般只需半天時間,后期自我摸索即可。
對于只參與銷售環節的農民網商來說,他們只銷售不生產,絕大多數是兼職從事網絡銷售的。通過與沙集當地的農民網商訪談可知,之所以有大量農民選擇兼職網銷組裝家具,除去盈利性的原因之外,其最主要的是不需要投入太多精力。農民在網上開設店鋪之后,自身無需去尋找和拓展市場,尤其是在早期市場競爭不激烈的情況下,很大程度上他們都是等待買家找上門,在接到訂單后再去廠家拿貨,然后通過快遞發貨,整個交易過程大多都是通過網絡完成,交易成本較低。通過電子商務平臺,消費市場的進入較為容易,用沙集當地網商的話說就是:“上手容易,投入少,能賺錢。”
據調查,有82%的農民網商每天都會在電子商務平臺上搜索自己所賣產品的關鍵詞,主要關注淘寶網上暢銷的家具款式,參考其設計樣式;其次是瀏覽主要競爭對手的店鋪,關注競爭商家是否推出了新產品,類似產品的定價如何等等,以便及時獲取市場上的最新信息。由于在網上和消費者之間的溝通比較便利,商家也會根據消費者的建議不斷改進產品的性能和樣式。在沙集鎮,部分農民網商開始向網上的消費者提供個性化的家具定制,只要消費者說出自己想要什么類型的家具,商家即可以按照消費者的要求設計出所需的產品。
隨著網銷市場的不斷擴大,因家具制造商少,沙集經銷家具的農民網商面臨著資源不足的困境,他們向家具生產廠商拿貨時間變得越來越長。一般而言,只從事銷售的網商一般都是在網上接到訂單之后,再向自己較為熟悉的生產廠家拿貨。由于每次拿貨量較小,排隊時間長,發貨速度跟不上,如若是產品有改動的話,其拿貨的速度會更慢,這樣對店鋪口碑及產品銷售都造成很大影響。由于對行業發展有較好預期,再加上農民網商在銷售環節中積累了一定的資本,對家具制造的工藝及環節和網店的銷售技能也逐漸了解,所以有些農民網商從銷售環節轉而進入盈利水平更高的家具制造環節,這樣也便于對產品質量更好地進行管控。
在訪談的農民網商中,先進入銷售環節然后再進入生產環節的網商有76戶,占總樣本數的64.4%。幾乎所有早期淘寶人都是抱著嘗試的心態開始網店經營的,經過試探后才發現其中的商機,進而加大投入,實現良性循環[26]。投資家具加工廠總額需數十萬元。截至2016年沙集鎮共有家具生產企業1 697家,家具制造企業的不斷增多也拉長了沙集鎮家具生產的產業鏈條。
沙集家具產業形成于蘇中的農村地區,而且是由農民自發創業而形成的,農民網商之所以能夠大量進入組裝家具制造行業,這跟其本身較低的產業進入壁壘特征有很大關系。首先是組裝家具的技術壁壘較低,組裝家具生產的主要工序流程如圖4所示。這些加工工序對專業性技術的要求并不高,通過簡單培訓大約一周時間即可熟練掌控,板材家具制造的技術壁壘在家具生產行業是較低的。

圖4 組裝家具生產的主要工序流程
在起始資金方面,最主要的投資部分就是器材和廠房等相關硬件投資。在器材方面,板式家具制造需要裁板鋸、封邊機和排鉆機這3種必備器材,稍差一點的半自動機器總價格在5萬元左右,一般的全自動機器總價大概在12萬元左右。實木家具起步資金更低,主要機器包括裁板鋸、砂光機和排鉆機,最低大概只需要1萬元左右,因為實木家具制造過程中很多機械可用人工勞動替代,剛開始可不購買機械設備,如在打磨木材的環節,用砂紙自己打磨也可,只是生產過程耗時較長,生產效率低。
起步階段,由于所接訂單不是很多,農民網商在購買了相關必要的生產器材之后,均未建設正規的標準化廠房,而是以家庭作坊起步,在自己家中生產*訂單增加后,在家中生產進一步受限,多數人在自家房后搭建廠房,屬于“前家后廠”的生產模式,廠房的搭建一般在20萬元左右,也屬于規模擴大后的后期固定成本投入。。因板式家具制造過程相對簡便,對勞動力的專業技術水平要求不高,平時自家勞動力即可進行生產,忙碌之時再請臨時工來幫忙。調研中發現很多家庭中老人也參與到家具的生產中來,有的甚至還做起了售后客服。
隨著沙集家具產業規模的擴大,家具制造產業鏈也逐漸出現分工,原本原材料的采購都是各廠家單獨聯系外地木材廠家拿貨,所有生產環節都是在單個企業內部完成。而現階段原材料采購環節已經實現了規模化(見圖5)。

圖5 板式家具生產流程及分工
當地木材、油漆及五金配件等專業原材料供貨商的出現降低了家具制造商原材料購買成本。以木材為例,現階段家具制造商所購買到的板材價格比原先下降了約10%左右。家具制造的其他環節尚未實現分工的原因與家具自身屬性具有很大的關系,首先是組裝家具制造的每個環節工藝簡單,分工對現階段生產效率的改善不夠顯著;其次由于木材較重、易損,在不同的生產廠家之間運輸較為不便,損耗率較高。
相較于制造環節的分工,銷售環節實現了較為明顯。由圖5可知,除了操作較為簡便的客服環節依然保持在企業內部自我完成外,其他3個環節都外包給專業設計公司。對農民網商而言,給產品拍照和網頁設計對專業技能的要求較高,這些環節的操作對農戶來說較為困難,往往需要花費較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學習。訪談中有112家網商將家具拍攝和網頁制作外包給第三方專業機構,其設計價格約為1 000元/件。隨著家具制造商的不斷增加,此類需求不斷擴大,相關配套環節服務商應運而生,分工程度也日益加深,推進了沙集家具產業集群的形成與發展。
在缺乏本地資源稟賦和產業基礎的條件下,產業集群也有可能自發依托專業市場而形成[13],同樣,農村特色產業集群也是在類似條件下依托電商平臺而萌芽于我國農村地區。本研究以江蘇沙集鎮“淘寶村”為例,從電商平臺和熟人社會兩個視角對沙集家具產業集群的形成加以分析,主要結論如下:(1)電商平臺在農村特色產業集群的形成過程中極其關鍵,降低了農民市場進入壁壘,使小農順利融入大市場。(2)農村特色產業集群在形成過程中受到農村社會環境的深刻影響,基于農村熟人社會所構建的社會網絡,使得相關技術在農村社會網絡中的傳播更加便利。(3)技術的廣泛擴散使得農戶大量涌入“進入退出”壁壘較低的銷售環節,在實現了原始積累之后,農民網商又從銷售環節進入到了利潤更加豐厚的制造環節。(4)隨著制造廠商的日益增多,制造業及周邊關聯行業進入了快速發展階段,整個制造產業鏈逐步完善,依據產業鏈的分工也逐漸出現,特色家具產業集群初步形成。
農村特色產業集群形成對于促進農村經濟發展具有積極意義。眾多“淘寶村”其主導產業都是勞動密集型產業,如服裝、鞋、箱包、玩具等,借助電子商務發展勞動密集型實體產業為當前農村經濟建設提供了可行的路徑。現階段,電子商務的進入門檻正在逐步提高,缺少規則議價與資本的農民網店逐漸被邊緣化[38]。一是隨著市場上商家的增加,想要從諸多商家中被消費者發現,營銷費用正在快速提高;二是消費者對產品品質日益重視,越來越多的消費者更傾向在口碑相對好的天貓、京東等平臺購物,這對淘寶網的沖擊很大,也無形增加了農民進入市場的成本。如果沒有一定的資金支持,現階段普通農民想要再進入市場已不是那么容易。農村特色產業集群的形成與其所選產業的特征密切相連,特色產品應具有較大的網絡市場需求,適合網絡銷售模式,因此立足已有品牌、選擇高質量的特色產品,是農村電商發展的可行路徑。
農村特色產業集群的起步是以技術含量較低的勞動力密集型產業為主,但是考慮到集群的可持續發展,集群初步形成后必須進行產業升級,這是擺在我國眾多“淘寶村”面前的一項重要課題。農村特色產業集群的形成在當地也形成了完備的產業鏈,集群內企業橫向和縱向之間的交流促進知識溢出,有利于企業創新,促進產業的不斷升級。但是產業集群本質上是一種協調經濟活動的制度形式,它雖然兼顧了企業與市場的雙重優勢,但在公共產品提供等方面仍存在不足[39]。產業集群在不同階段之間的演進并非自然而然發生的事情,還需要地方政府提供具有集群外部性的公共產品[16]。
本文在分析農村特色產業集群的形成時只強調了市場的力量,尚未考慮到政府政策等在集群形成中的扶持作用,如農民網商相關技能的培訓、低息貸款的提供和工業園區的規劃等,后續將從產業政策這一視角出發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