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香雪

鐵凝 李晨李偉

1 如果不是有人發明了火車，你怎么也不會發現臺兒溝這個小村。它和它的十幾戶鄉親，掩藏在大山那深深的皺褶里。然而，兩根纖細、閃亮的鐵軌延伸過來了。它盤旋在山腰，又試探著前進，終于繞到臺兒溝腳下，然后鉆進幽暗的隧道，朝著神秘的遠方奔去。

2 臺兒溝太小了，小得叫人心疼，就是鋼筋鐵骨的巨龍在它面前也不能昂首闊步。每晚7點鐘，由首都方向開往山西的這列火車在這里停留一分鐘。這短暫的一分鐘，攪亂了臺兒溝以往的寧靜，也攪亂了香雪的心。

3 火車喘息著向臺兒溝滑過來，一陣哐當亂響，才停住不動了。姑娘們心跳著涌上前去，像看電影一樣，挨著窗口觀望。只有香雪躲在后面，看火車，她跑在最前邊；火車來了，她卻縮到最后去了。她有點兒害怕它那巨大的車頭，在它跟前，她簡直像一葉沒根的小草。

4 姑娘們挎上裝滿核桃、雞蛋、大棗的長方形柳條籃子，抓緊時間跟旅客做買賣。香雪話不多，膽子又小，但做起買賣卻是姑娘中最實誠的一個。因為她是那么信任地瞧著你，她還不知道怎么講價錢，只說：“你看著給吧。”

5 香雪是臺兒溝唯一考上公社初中的人，那里的女同學們的言談舉止，好像都是為了叫香雪意識到，她是小地方來的，窮地方來的。香雪的同桌就用自己那只泡沫塑料可以自動合上的鉛筆盒，嘲笑過香雪的小木鉛筆盒，盡管那是當木匠的父親為她考上中學特意制作的。

6 今晚的火車又一次停下了，香雪觀察到靠窗那位女學生模樣的姑娘時，不知怎么的就朝車、]跑去，她打算以最快的速度上車，用籃子里的雞蛋換回那位女學生的鉛筆盒。她輕巧地躍上了踏板，車身忽然悸動了一下，當她意識到眼前發生了什么事時，列車已經緩緩地向臺兒溝告別了。

7 在車上，當她紅著臉告訴女學生，想用雞蛋和她換鉛筆盒時，女學生不知怎么的也紅了臉。她一定要把鉛筆盒送給香雪。香雪想臺兒溝再窮，她也從來沒白拿過別人的東西。就在火車停頓前發出的那幾秒鐘的震顫里，香雪猛然把籃子塞到女學生的座位下面，迅速離開了。

8 列車從離臺兒溝三十里路西山口車站消失了，留給下了車的香雪的是一片空曠。只有這時，她才覺得這鉛筆盒真正屬于她了，她不再害怕了，在枕木上跨著大步，一直朝前走去。大山原來是這樣的！月亮原來是這樣的！核桃樹原來是這樣的！香雪就像第一次認識養育她長大成人的山谷一樣。

9 前邊是隧道，她彎腰拔下一根枯草，將草莖插在小辮里。娘告訴她，這樣可以“避邪”。然后她朝隧道跑去。終于穿過了隧道，香雪不知怎么就哭了起來，那是歡樂、滿足的淚水。前方的山谷里爆發了姑娘們歡樂的吶喊，她們叫著香雪的名字，古老的群山也發出了低沉的回音——哦，香雪！香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