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維
百度看到人們在搜索什么,微信知道人們在分享什么,淘寶了解人們在買什么。用這些數據可以做很多事,而且,“數據集權”正在愈演愈烈。
10年前,關于壟斷與反壟斷的討論基本上指向大型國有企業。但今天,輪到了互聯網。
互聯網巨頭曾一度是突破舊有經濟體制的先鋒,沖破管制,破除“壟斷”。而現在,它們本身已然具備成為新的壟斷者的可能性。
壟斷削弱競爭,損害效率,在互聯網領域,更是如此。由于線上擴張的幾何級速度,以及線下強大的網絡和規模效應,互聯網巨頭正在變得越來越大。那么,它們的擴張還有邊界嗎?我們該如何應對?
財富和控制力集中在互聯網巨頭之中已經持續很多年了。
市場調研機構eMarketer發布報告稱,2017年中國數字廣告市場規模達到500億美元,而BAT占據了超過62%的份額。這些數據顯示互聯網商業的“準壟斷”已經開始。數據改變了競爭,它賦予了互聯網巨頭巨大的控制力。
互聯網巨頭一方面掌控了這個時代所有線上業務的基礎,比如云、支付、信息傳輸。另一方面掌控了消費者。比如百度看到人們在搜索什么,微信知道人們在分享什么,淘寶了解人們在買什么。用這些數據可以做很多事,而且,“數據集權”正在愈演愈烈。
反壟斷的經濟學家指出,如果壟斷巨頭要轉嫁成本,并不是直接讓消費者支付費用,而是通過其他的形式來實現。1887年,亨利·哈夫邁耶將17家煉糖廠兼并為托拉斯,最后產生了多米諾糖業,這時糖的價格就以稅的面貌出現了。
哈夫邁耶說:“誰在乎每磅14美分?”意思是,他已經能像政府一樣,哪怕消費者只是在便利店買一杯可樂,他都能不動聲色地從消費者身上收取幾美分。他已經不需動用自己在供應糖上積累的力量胡亂地影響消費者。
這也是為什么反壟斷的最終目的并非防止收費太高,而是防止企業以某種或多或少的永久方式,壟斷某些物品的供應,以提高他們相對于我們其他人的權力。今天的互聯網巨頭亦然,無論購買哪種產品,只要經過他們的生態系統,都要間接地向他們支付費用。
互聯網巨頭的壟斷不僅在產業領域,也擴展到金融領域。埃里克·杰克遜在其暢銷書《支付戰爭》中就說:“商業最終都是為了交易,而交易是通過支付實現的,因此透過支付更容易看清商業的本質。”支付代表了購買、交易、貨幣的流通,是互聯網巨頭手中億級賬戶變現的決勝之地。互聯網巨頭在支付領域的超大規模發展,讓金融交易安全以及金融業務交叉風險不斷聚集,使得金融大數據的保護面臨挑戰。
正是因為“大”,一位業內人士用俄羅斯寡頭來對比中國互聯網巨頭,擔心其在實現了經濟領域的壟斷后,是否會滲透和控制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尤其是非市場化的領域。
事實上,百度網盤被突然清空而不予解釋,支付寶隱藏了霸王條款,騰訊手游《王者榮耀》與青少年沉迷之爭……這些事件已經流露出人們對互聯網巨頭的不滿。人們開始意識到互聯網行業的集中化存在問題。
如果互聯網巨頭在國外,它們的命運會是怎樣?
如今的互聯網巨頭是互聯網經濟的“值班警察”、“守夜人”,要知道,標準石油和AT&T;也曾經是他們那個時代的巨頭。它們除了對各自市場的份額幾乎一手遮天外,還通過專有技術和物理網絡建立起了強大的進入壁壘。然而,就是這樣曾經對美國的經濟基礎設施至關重要的它們,仍成為了反壟斷的經典案例。
20世紀初的約翰·洛克菲勒,依靠對石油行業的強大控制力,給鐵路運輸業施加壓力,通過掠奪性定價等侵略手段擠垮了大量獨立的石油公司,而AT&T;的壟斷故事也很相似。最終,它們都迅速發展為富可敵國的超級托拉斯壟斷集團。
在美國政府看來,一個建立立法治基礎上的、適宜企業迅速發展的市場競爭環境,要遠比某一家超級壟斷企業的成功或破拆散后的命運重要得多。最終,在被稱為“自由企業的大憲章”《反壟斷法》下,標準石油和AT&T;分別破拆分為33個地理區域的獨立石油公司和八家貝爾系公司。
到了數字時代,一些科技巨頭企業所占市場份額,客觀上形成的壟斷已無法遏止。
1998年,美國司法部以微軟利用Windows的壟斷地位為IE保駕護航,進而沉重打擊網景,阻礙了技術創新者潛能的發揮,把微軟告上了法庭。2000年,微軟被判要一分為二。一年后,微軟提出上訴成功逃脫了被分拆的命運。與石油大工約翰·洛克非勒傳統型資本家面臨的分拆不同,比爾·蓋茨是靠知識起家的“知本家”。他建立起柴的知識與標準的壁壘,若是拆了,也不見得有哪家公司可以在短期內開發出與Windows媲美產品。
但是美國政府并沒有放過微軟。現在的微軟被要求每年提交大量的報告,表明在這一年里自己有沒有做過妨礙市場公平競爭、阻止同業進入的行為。
從美國司法部對微軟的處理來看,反壟斷的焦點已經從企業的地位,轉向了濫用的行為。反壟斷的終極價值觀并非一成不變,尤其在數字時代,還要審視能否保持創新的活力才是經濟的關鍵。美國司法部作為“正義的使者”,也從工業時代走向了信息時代。
隨著技術的進步,同樣遭遇反壟斷訴訟的還有谷歌。谷歌提供免費服務,從表面上看,它不采用諸如低價傾銷以竊取市場份額的老一套掠奪行為,而是將自己的網頁在標注為“廣告推廣”的前提下提高了廣告的排序。但是這樣一來,就像20世紀AT&T;決定了在電話系統上使用什么設備一樣,谷歌決定了誰可以在互聯網上被人找到。
對于谷歌這樣的行為,在美國和歐洲同樣持反對的態度,但是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
2013年,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認定,即使谷歌損害了競爭對手,也是為了更好地服務于消費者,這是自然而良性的結果,拒絕了提起訴訟。
而2017年,歐盟結束了歷時7年的谷歌反壟斷調查,最終以谷歌認罰24.2億歐元告終。他們認為,谷歌的競價排名是目前認可的搜索引擎商業模式,并無不妥,但競爭對手的頁面在破降權后,流量均出現不可破其他原因解釋的斷崖式下降。這破壞了其他公司的競爭機會,讓消費者并沒有真正選擇的權利,則谷歌就涉嫌濫用壟斷地位。
類似谷歌互聯網巨頭的存在,意味著規模較小的公司總是會被財大氣粗的競爭對手收購,或者擊敗,或者復制。這樣的現象同樣存在中國互聯網企業中。從這一點來看,互聯網領域的反壟斷勢在必行。
無論是政府以法律的形式來抑制互聯網巨頭形成壟斷,還是扶持新的企業激活互聯網經濟,關鍵的問題是,要在合適的時機行動起來。盡管反壟斷的表面成本很高,但競爭秩序和公眾福祉的失去,社會未來將付出的隱性成本更不可估量。
摘編自《南風窗》201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