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

文 / 一勞

《地球最后的夜晚》從項目成立之日起，就受到了多方關注。因為處女作長片《路邊野餐》獲得包括第52屆臺北金馬影展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在內的多項獎項的畢贛，從無需為作品解釋的狀態中走出來，為觀眾解讀自己的電影世界。《地球最后的夜晚》不論是演員還是資金，都比《路邊野餐》抬升了好幾級。有人看紅了眼，說畢贛這一步邁得太大，但畢贛說了：“我明白自己的要求，我的每一步都是經過考量，并和團隊討論過的。”

簡易的，破舊的

還記得嗎？《路邊野餐》一開始的鏡頭，昏暗的室內，燈閃了幾下，仿佛在告訴觀眾，這部電影要講的故事遠離燈火通明的現代都市。而當你看完全片，你還會發現，這個地方好像很少有放晴的日子，永遠都處在被山霧籠罩著的潮濕陰暗的氣候之中。

有人覺得畢贛拍得太不像一部電影了。院線放映后，那些抱著“想看一部獲獎的新人導演所導的作品究竟有多好”的觀眾，帶著嚴厲又市場化的評判標準，從“抱有期待”到“抱怨不止”。在電影表達方式上，畢贛確實不太討大眾的喜歡。他表示，詩是自己的一種手段，“如果我不寫詩，我踢足球特別厲害的話，我可能會像埃米爾·庫斯圖里卡，在電影里頻繁出現足球。個體的經驗的記憶，都會不自覺地進入電影。”《路邊野餐》里，畢贛放了八首詩進去，由演員陳永忠用貴州口音生澀地朗讀出來。“背著手/在亞熱帶的酒館/門前吹風/晚了就坐下/看柔和的閃電”，“亞熱帶”“風”“閃電”，就像一開始所展示的那樣，這里的生活離自然更近一些。

而影片后半段長達40分鐘的長鏡頭，從陳永忠飾演的陳升搭上摩托車開始，廣角鏡頭讓輕微的抖動也產生了容易頭暈的效果，畢贛帶領觀眾對這個地方進行了又一次觀察。的確很少有人可以一秒不落地保持原速地看完這個長鏡頭。說實話，這個長鏡頭在技術上就存在很多缺陷，畢贛自己也承認，“因為鏡頭特別抖，后期在做穩定的時候，產生了波紋畸變，那是一個故障，我沒有預料到。我解決不了，但是我也不害怕它。《路邊野餐》雖然算一部真正完整的長片作品，但是它有很多問題和瑕疵，我還是希望自己的美學可以更加完善。”

能看懂《路邊野餐》并給予好評，能感受到畢贛想要表達什么的觀眾，統統被冠上了“文藝”的標簽。但其實，“文藝”好像在網絡的濫用中逐漸變味，成了一個不完全褒義的詞。“文藝”的人可能是有些矯情的，他們有著脫離時代主流的思想和愛好，做著飄忽不定的夢。畢贛就是這樣，他說：“我生活的地方是一個又天真又黑色的地方。我也挺現實的，我也看新聞，但可能我看到的新聞會變。比如新聞里說某個房子里發生了一起案件，我會覺得那個房子轉了起來。雖然我和其他人看到的是一樣的事情，但是我會賦予事情最天真的部分。”天真這詞，我們常拿來形容小孩，詞典里的釋義也寫道“這屬于一種童心品性”。那將天真放大的畢贛，大概真的有一些普通人早已丟失且無法輕易理解的東西吧。

活在想象之城

2017年6月，畢贛的第二部長片作品《地球最后的夜晚》開機。原本定為兩個半月的拍攝周期最后進行到第九個月才停止，并且在今年戛納國際電影節首映前兩天才完成最終拷貝。計劃被打亂，但結果似乎是超值的。成片完成的那個晚上，畢贛忍不住給黃覺發了條消息：“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電影。”

《地球最后的夜晚》和《路邊野餐》一樣，也是在畢贛的家鄉凱里取景的，他認為凱里擁有“人類日常生活雕琢出的實景”，“其實走出凱里我還是拍成那個樣子，走不走出凱里又有什么關系呢？”從《路邊野餐》延續下來的還有演員們的貴州方言，這對《地球最后的夜晚》的主演黃覺、湯唯等人來說困難了些。黃覺在《地球最后的夜晚》里飾演羅纮武，他的方言學習從進組前兩個月就開始了。“畢贛給了我一本書叫《八月的星期天》，開機之前要把這本書念完，我就照著念，每一個字都摳很多遍很多遍。如果只是臺詞就還好，可以提前背，但是畢贛隨時會改動，在現場琢磨著這么說會更好一點。如果你對方言掌握度不高的話，根本就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這兩個月的時間里，黃覺住進畢贛的外婆家，每天睜開眼就是練習方言。畢贛還告訴黃覺，羅纮武這個人物需要一種不安全感，需要時刻保持警惕心很強的狀態。“我平時是一個狀態很放松的人，所以我就每天都出門逛，把最貴的相機和鏡頭放包里，還揣著厚厚一疊現金，故意包得比較顯眼，因為擔心被偷，就時刻注意著身邊的人。”

畢贛在戛納國際電影節上接受采訪時說，黃覺是少有的保留天真和男子漢氣質的演員。當年，黃覺在看完《路邊野餐》后，不僅和好友廖凡徹夜討論這部電影，還在微博上發布了相關內容。“我就是想去蕩麥。”黃覺說。雖然蕩麥是畢贛虛構的城市名字，但它的原型就是凱里。

《路邊野餐》里，畢贛在房間內擺上舞廳球燈、彩色燈串、流蘇彩條，這些通常在聚會上出現的活躍氣氛的裝飾品，與凱里有些格格不入。但畢贛堅持加入這些人工元素，就像是渡到河對岸，花三塊錢買小風車的洋洋。攤販對她說：“這是小孩玩的，不是大人玩的。”洋洋回答：“我喜歡。”

憑著“我喜歡”的態度，畢贛還在《地球最后的夜晚》升級了《路邊野餐》里的長鏡頭，不僅時長多了15分鐘，視覺上也從2D轉成了3D。之前，因為《地球最后的夜晚》萬眾期待，有人問畢贛會不會因此壓力重重，畢贛回答：“被人期待，不是一件挺好的事情嗎？而且我也從來不會讓他們失望。”電影在戛納國際電影節上首映之后，我們更加確信，畢贛的確是個明白自己能做出些什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