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紅
有些句子,言淺情深,初看入眼,再看入心,值得玩味。
比如孟浩然的《送朱大入秦》。
“游人五陵去,寶劍值千金。分手脫相贈,平生一片心。”
此詩我最喜歡的句子便是“平生一片心”,簡簡單單的五個字,似乎隨口說出,就像我們送別人東西時的一句客套話“這是我的一片心意”,然而用在此詩中,卻大可玩賞,直抵心尖,何也?
我以為妙在前面那句“寶劍值千金”上。它的出現很突兀,與上句不很協調。本來游子要到長安去,是很平淡的開頭語,告訴讀者一個人要出門遠行,按照常理也應該再介紹點情況,就像“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這是一種正常思維的順序,或者是“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鋪敘依依不舍的情懷;但孟浩然沒有展開之后發生了什么,一個動作都沒有,一點情懷都不述說,便橫空出世來一句“寶劍值千金”——宛若兩個人正在送別,路邊卻來了一句商販的大聲吆喝:“寶劍啦,千金的寶劍啦!”寶劍是誰的?游人的還是詩人的?不知道。是游子送給詩人,還是詩人送給游子呢?也不知道。但無論寶劍是誰的、送誰的,統統不重要了,因為值千金的寶劍就在離別之際,作為自己的心意,送給了對方。
“這是我隨身的寶劍,已佩戴多年。它精韌無比,削鐵如泥,價值千金。如今我倆天涯各自,就轉贈于你,見劍如我。”
你目光沉靜,話語溫詳。
一把沉沉的寶劍便穩穩地握在了我的手里。
還能說任何話語嗎?還需要其他表白嗎?任何語言都是矯情偽飾。我緊緊地握住寶劍,深深沉沉的諾言已許在心底:劍在你在,劍在我在。
一片冰心在玉壺。一片真心在寶劍。
我們常常祈求真心,何為真心?
看到當下非常現實的一句話:舍得為你花錢的男人,才是真心愛你的男人。他萬貫家財,卻舍不得為你花一分半文;他只有一個饅頭,卻整個都給了你。哪一個是真心呢?
自然后者。
真心,是己所欲者,可施于人。己所愛者,樂施于人。
真心不是物質,但物質可體現真心。一張手寫的明信片,一束飽含心意的鮮花,一桌親手烹制的飯菜,一壺香醇濃郁的咖啡,當我們懷著美好的祝福為他人送去的“物質”,便是真心。而能把自己最珍貴的“物質”送出去的,那就是最大的真心了。
有時可能就是生命,所謂“士為知己者死”。
物質易得,真心難求。人生得一真心足矣!
擁有過真心,即便滄海桑田,也能保持內心的柔軟,嘴角唇邊仍會留一朵微笑。
擁有過真心,無懼人情冷暖,在最寒的夜里,仍有一盞燈為自己停留。
擁有過真心,即便失去,也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了無遺憾。
平生一片心,送給相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