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經濟動蕩的原因何在

高榮偉

在曠日持久的希臘債務危機驚擾全球市場近10年后，意大利新一輪經濟動蕩再次引發人們對歐洲金融體系及歐盟命運的擔憂。5月份最后一周，意大利10年期政府債券收益率下降至2.5%左右，這是自2014年6月以來首次突破3%；兩年期政府債券從5年高位2.7%直降到0. 76%。旋即，意大利金融市場出現了史上罕見的拋售潮。

一場經濟動蕩引發的危機撲面而來。對此，意大利央行警告稱，“意大利快要失去投資者的信任了。”有媒體發表評論稱，如果意大利也舉行類似英國的脫歐公投，可能會給歐盟帶來致命的打擊。CNN甚至掛出這樣的標題：“意大利的下屆政府就是歐洲下一次危機”。意大利經濟動蕩似乎只是在一刻之間，然而，“點燃危機的火藥，卻早已埋得很深很深了。”評論人士指出。

經濟低迷 債臺高筑

歐洲債務危機以來，意大利經濟盡管實現復蘇，但經濟持續低迷，增長乏力，大批企業倒閉，經濟總量比10年前還小約696。意大利是OECD成員國中少數幾個經濟產出水平尚未回到金融危機前水平的國家之一。與此同時，意大利也是七國集團中唯一一個經濟總量低于2008年金融危機前水平的國家。

2018年一季度，意大利GDP同比增長1.4%，低于前值的1.6%；意大利GDP環比增長0.3%，低于前值的0.31%。經濟低迷導致高失業率。和希臘一樣，意大利工業化本來就不足，近年來失業率高達11%，在歐元區位居前列。在15～24歲的年輕人中，意大利失業率更是高達35%～40%。意大利國家統計局最新數據顯示，超過100萬意大利家庭沒有工作。

英國《金融時報》首席經濟評論員馬丁·沃爾夫指出，“長期衰退、失業率高企以及就業率偏低，必然會帶來政治后果。”面對多重危機，意大利自2008年以來換了5屆政府，臨時政府狀態持續了7年，其間作出多番改革，但效果不佳。

意大利危機的根本原因在于債務高企。意大利國家統計局日前發布2017年國家負債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17年年底，意大利國家負債總額相當于年度國內經濟總值的131. 8%，較2016年增長了0.3%，規模僅次于希臘，在歐元區排名第二。

意大利債務深重，與其高福利政策密切相關。“導致意大利危局爆發，最深刻的內因，是意大利搞脫離實際的高福利，寅吃卯糧，借債度日，導致債臺高筑、杠桿高聳，最終忽喇喇似大廈傾！”業內人士指出。目前的政府支出中，養老支出是大頭，占GDP比例達到16%，是所有發達經濟體中比例最高的國家之一，這也導致其政府公共債務達到GDP的1.3倍，這一數據居歐盟之首。這樣的高杠桿，一旦國際市場風吹草動，就有可能折斷，而且形成一種多米諾骨牌倒塌的連環效應。

意大利的高失業率，本來是撐不起高福利社會的，但是，意大利老百姓過慣了躺在財政上懶洋洋曬太陽的好日子，福利標準上去容易下來難。有哪個政黨敢提出消減福利，那就等于扔掉選民的選票，心甘情愿下臺。

實際上，債務危機已經成為當前意大利政治不穩定的主要因素，因為多屆政府都未能解決該國的債務問題。國際評級機構穆迪針對意大利的評級已經給予了正面的警告，將意大利主權債務評級定為“Baa2”，較所謂的“垃圾級”評級僅僅高出兩個等級。這樣的不利消息不僅引爆了意大利自身金融市場，同時波及整個歐盟。歐元區在2007-2008年危機下產生的心理陰影再度傳導到市場。

此外，意大利銀行負債總額再創歷史新高，達到了63億歐元。其中意大利老牌傳統銀行威尼托銀行和維琴察銀行負債已增至47億歐元，錫耶納銀行負債達到了16億歐元。銀行不良貸款總額超過3000億歐元，占歐元區銀行業壞賬規模30%左右。銀行業系統性風險突出并威脅金融體系穩定，意大利信用生態整體承壓。高達17%的不良貸款率，幾乎是美國的10倍。即便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美國的不良貸款率也只有5%。

在經濟不景氣的同時，意大利邊境大量難民涌入。當政府試圖削減福利，將納稅人的錢用于救助難民時，排外的民粹主義思想興起也就不難理解了。日前，一艘載著600多人的難民船“水瓶座號”（Aquarius）在地中海上飄蕩，意大利右翼新政府封閉港口不愿接收。此事招致國際輿論的批評。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認為，“載有600多名難民的船只在意大利和馬耳他之間的海域漂泊兩天無人接收，成為難民危機的最新標志性事件”。

從上述來看，經濟長期低迷、債務問題嚴重，難民問題日益突出是意大利經濟動蕩的主要原因。

美聯儲加息火上澆油

“導致意大利危局爆發，最大的外因，是美聯儲的縮表+加息。”專業人士指出。此次意大利經濟動蕩之后，美元作為避險貨幣走強。

意大利的震蕩，已經波及到了整個歐洲，導致歐元不斷下跌，美元兌歐元最高升至0. 8683，創2017年7月20日以來新高。在歐元和新興市場貨幣“不爭氣”之際，美元指數趁機大漲，近日最高一度突破95的關口。

自2008年金融海嘯以來，在美元連續擴大量化寬松策略的低成本借貸的10年復蘇期后，美元指數重回90美元上方，使得資金回流至美國。布朗兄弟哈里曼（BBH）全球外匯策略主管Marc Chandler亦表示，歐洲的混亂局面正壓低美國利率，因此資金正流向美國，逃離歐洲。利率下降，再加上美元升值，美聯儲可能會重新考慮其貨幣政策的軌跡。東京三菱聯合銀行首席金融經濟學家Chris Rupkey表示，近期一連串的經濟數據早已引發市場對歐洲經濟增長的擔憂，就歐洲的前景而言，意大利的經濟現狀可能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綜觀歷史，每一輪美元周期的波動，每一次美元指數走強到90以上，都是一次對全球市場的洗劫，期間，都有一大波國家慘遭崩盤。2018年以來，已有一大批國家出現不祥之兆，俄羅斯股匯雙殺、香港“保衛戰”再度上演、阿根廷全線暴跌、巴西雷業爾遭瘋狂拋售……如今，當大潮退去，人們赫然發現，這次是意大利在裸泳。

伴隨歐洲多事之夏，意大利政局動蕩，金融市場恐慌因素疊加，難民問題進一步加劇了歐盟前景的不確定性。據國際移民組織統計，今年通過地中海登陸歐洲大陸的難民已超過10萬人，其中約85%的難民登陸意大利。意大利認為，歐盟攤派給意大利大量的難民名額嚴重影響了意大利的社會治安、福利分配和就業機會，加劇了本地居民對難民擠占本不充足的政府資金和工作機會的不滿。意大利在難民問題上的接納態度，越來越受到歐盟其它國家的“孤立”。一個“撕裂的歐洲”呈現在世人的面前。

歐洲經濟復蘇趨緩，加上美歐貿易摩擦，美國相對歐洲的經濟優勢或將繼續保持，在未來的日子里，美元指數可能繼續走高。“4月以來美元指數已繼續走高，其原因在于世界經濟分化，而美國相對歐日經濟形勢良好。”《華爾街見聞》發文指出。比特幣泡沫、Inverse VIX ETF爆倉、美國次級汽車貸款違約率上升，特斯拉股債雙殺，LIBOR-OIS Spread走闊、強美元和慘遭血洗的EM Currency，這些看似獨立的風險事件，本質上都在反映全球增長放緩和流動性收緊。

意大利問題遠未結束

6月1日，意大利民粹豐義政黨五星運動和極右翼的北方聯盟黨組建的聯合政府宣誓就職。這一政治事件表明，從3月4日大選產牛“懸浮議會”后的組閣僵局被打破，兩黨共同支持的法學教授孔特宣誓出任總理。

但這并不意味著意大利的問題已經結束。在倫敦商學院經濟學教授、前歐洲央行研究部豐任雷克林（Lucrezia Reich-lin）看來，由于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增長議程來解決意大利自身的結構性經濟弱點，另一場歐元危機正在潛滋暗長，可能“即將到來，而且這一輪會比上次更糟，更難克服”，甚至可能威脅到“歐盟目前的組成結構”。而歐盟經濟體中的意大利經濟有可能進一步演變成為火藥桶，其釋放的經濟沖擊力將會殃及其他國家，且存在著危機向歐元區整體層面蔓延的風險。

著名資本大鱷索羅斯的觀點更是引人關注：“美元飆升和新興市場的資本外逃可能導致另一場重大的金融危機發牛，并警告稱歐盟的牛存威脅即將到來”。自英國脫歐之后，歐洲一體化的信心遭受沉重打擊，成員國中任何可能導致新的一體化倒退的政治和經濟發展都會令人高度戒備。人們尤其擔心民粹豐義政黨掌控政權，使得疑歐思潮和反一體化情緒轉化為政策，進而導致一體化發牛逆轉。如今，意大利政局的演變似乎表明，它正成為這條防線上被攻破的缺口。

“下一場經濟危機的導火索已出現端倪？要由意大利經濟引發？”這些問題不禁讓人浮想聯翩。畢竟在全球一體化貿易制度下，任何國家，尤其是豐流經濟體所引發的重大風險，誰都不能獨善其身。從歷史角度分析，凡是經濟發展順利，社會分配大體保持公正的國家，大都能長期保持社會安定。這是二戰結束以來，美歐國家經歷的“輝煌30年”的基本經驗。就意大利來看，加入歐元區后該國經濟發展長期乏力，失業率居高不下，債務與GDP之比高達131%-這一數據遠遠高出《馬斯特里赫特條約》規定的60%的標準，也超出通常認為發達國家公共債務的警戒線90%。

目前，意大利市場不確定性暫時可控，但是其未來走勢相當大程度上取決于意大利政局的發展，尤其是民粹政黨的豐張是否受到控制，其中包括是否圍繞意大利留在歐元區舉行公投。意大利經濟和財政部長喬瓦尼·特里亞6月10日說，新一屆內閣無意離開歐元區，政府的財政計劃將聚焦降低債務水平。特里亞在意大利《晚郵報> 10日刊登的采訪中承諾，意大利將留在歐元區這個單一貨幣聯盟。他說，“政府決心防止任何導致離開（歐元區）的市場情況。我們不僅不愿離開，而且將采取行動，（確保）不出現挑戰我們在歐元區存在的情況。”意大利經濟部長則表示：“我們的目標首先是完成2018年和2019年的債務計劃，讓意大利的債務承諾持續兌現。提升經濟增長和就業，但我們不打算通過赤字支出來恢復增長。”

在歐洲經濟體搖搖欲墜的大背景下，作為歐元區的第二大經濟體意大利未來能否力挽狂瀾？該國會不會從當下的經濟風險進一步引發區域性乃至更大范圍的經濟危機？

這些問題現在下結論為時過早，有待進一步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