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別人沒有兩樣”

蔣月君

曾經，我有過一個孩子，在娘胎里就取小名叫可可，希望是個小女孩。妊娠、孕檢一直都很正常，直到懷孕6個月三維彩超檢查時，醫生告訴我，孩子心臟三尖瓣反流有問題，建議進一步檢查。市婦保檢查結論是肺動脈狹窄可能，三尖瓣大量返流。得知情況后，夜深人靜時，我有時會失聲痛哭。心臟有問題的孩子出世之后，我們將面臨的不僅是小孩本人的痛苦，還有大人的沉重。在糾結與留舍之間，我想：孩子，如累你注定是要我牽著散步的那只蝸牛，那么我愿傾注一生來陪你慢慢走。

做了更深入的檢查后，醫院心臟內科超聲診斷胎兒有先天性心臟病，存在肺動脈閉鎖以及重度三尖瓣反流。醫生用一張心臟圖告知我：胎兒右心室腫大，左心室嚴重萎縮，出生后存活時間只有幾小時。

在產房里，我在墻壁上看到群頭戴圣誕帽的幼兒照片，我的大兒子問我：“小可可去哪了？”我跟他說：“小可可長得太可愛了，剛好圣誕老人經過就把他帶走了，并且給他換了個名字叫——快快?！?/p>

自此，我想，每一個能見到這世間陽光的生命，都是多么的可貴！對于生命，我心存敬畏！

在校園里，有一個孩子與眾不同，踮著腳尖走路，更多時候，是爸爸或媽媽背著來上學的。我一直以為孩子的腿有問題，三年級后我在他所在的班級教英語。

他的學業成績不太好，字寫得非常亂、潦草。小a大B字母書寫時，一直無法閉合。我把他歸因為不用心。剛開始，我一直口頭教育：“小順，用點心，把字母寫好、寫端正?！薄靶№?，老師這段時間會一直檢查你的字哦?！薄靶№?，你觀察下你寫的a和u，h和n，再看一下老師寫的，你有沒發現什么？”之后，我握著他的小手，一筆一劃地教他在四線格里寫B，D閉合，大P小P、f的占格，如何沿線寫F、Z。但隔兩天他又恢復原狀了。我有些氣餒，總覺得這孩子懶、不用心。

他的脾氣很暴躁，容不得被批評——剛開始，我是這么認為的：有一次，我針對班里一部分學生出現的普遍性問題做了批評，他感覺我在說他，當場就把試卷揉雜成一團，雙手拳頭緊握，身體顫抖，眼神凜厲，自言自語。我感覺不對，走到他身邊，雙手把他箍在懷中，直到他平靜下來，才繼續上課。之后，學生跟我說，小順以前也經常這樣。我想：這應該是個心理有問題的孩子吧，家庭教育有問題嗎？

小順背書也很吃力，說兩個詞時，他總會做口水吞咽的動作。他記憶力很弱，看到s開頭的單詞，他腦子里有什么詞，就說那個詞，不管是speak（說）還是sport（運動）；句子也如此，提取的是腦子里有的句子，不管是否文不對題。這孩子的智商很一般——他三年級時我是這么判斷的。

鑒于上述種種，我不會給他太難的學習任務或是太高的學習要求。

初見他媽媽的印象是：有修養、很耐心；認識他的父親，我感覺他是一個很能干、很熱情也挺幽默的生意人。小順媽媽說：“孩子剛出生時，可能太完美了，所以上帝才讓他的腳變成這樣?！钡拇_，白暫清秀的小順，圓圓的臉蛋白里透紅，像蘋果一樣透著芬芳。上帝這一口咬的可真有點大。小順媽媽告訴我，他很愛學英語，每天回家都會跟著英語學習資源包讀。

四年級時，小順接受了一個很好的義診機會，去了杭州一個多月。中途，他會打電話給我，問我單詞怎么讀。為了課程不落下，在住院期間，媽媽自己教他功課。他媽媽告訴我，小順記了很多單詞，我很感動。

手術回來后，我期待他像其他孩子一樣能跑能跳，像風一樣自由。幾個月后，他還是僅能背著書包，踮著腳自己回家。但他能自己獨立回家了，這對他和他父母來說，是一個很成功的手術。

期中考之后，我和小順媽媽進行了一次較為深入的交談后才知道小順的秘密：他的腳并非腳本身的問題，而是自出生便患有腦癱。小順媽媽說：“這么多年，我一直很累，但小順能有現在的境況，我也知足了。”我不由地對這位偉大的女人肅然起敬！

“腦癱”這個詞眼還是挺殘酷的，雖然可以用它來解釋和概括小順所有的行為。當小順白凈紅撲的臉蛋映入我腦海時，我否定了之前的想法：“不！他是一個和我們一樣、同在陽光下成長著的鮮活的生命?！?/p>

在學校，他和其他孩子一樣學習、玩耍、歌唱；在家，他能幫媽媽做家務，和妹妹一起游戲；課余、假期，他會去上美術和跆拳道興趣班。隨著年齡漸長，他對自己情緒的自控力越來越好、習得能力漸漸改善。

大學時，我深愛《阿甘正傳》這部電影，看了一遍又一遍，阿甘母親的話語似乎又在耳邊響起：“你跟別人沒有兩樣，你跟別人一樣，沒有不同?！薄罢５囊饬x是什么？他也許遲鈍一點，但是我家福爾斯特，要跟別人一樣有均等機會?！?/p>

緣分注定我與小順的相遇，我也定當盡我所能去呵護他、引導他。有幸于校方對孩子隱私的尊重、保密，有幸于他與同伴一起成長的時光，有幸于他自己的純真、坦蕩，他的童年同樣在陽光下燦爛、繽紛。